母親的身份證
作者:楊遠新
我的外祖父李祖軍、外祖母鄧大姐留影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
我外祖父娶了長他兩歲的表姐鄧冬梅為妻。他們生有四女一男。他們的長女就是我的母親。我外祖父初小文化,我外祖母一字不識。他倆給我母親和我的三個姨姨、一個舅舅取的名字卻不俗氣。我母親李清鳳、我二姨李清枝、我三姨李清純、我幺姨李圓清。我舅舅李少清。
我母親李清鳳(前排左一)、大姨李清枝(前排右一)、三姨李清純(后排中)、幺姨李圓清(后排右)、表姨劉春秀(后排左)1994年留影于老渡口老家
我母親長得十分漂亮,天性聰穎、智慧,又是長女,自然被我外祖父外祖母視為掌上明珠。也被我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視為心肝寶貝。還在哺乳期間,我曾外祖母就把撫養(yǎng)權(quán)拿去了,每晚只能由她帶著睡覺。斷奶之后,我曾外祖父外去行醫(yī),都要把長孫女扛在肩上。據(jù)我母親對我講,她的名字“清鳳”,是我曾外祖父和外祖父多次商量敲定的,寄希望她成為一只超凡脫俗、清雅高潔的鳳凰。
多年后,我母親的居民身份證上的名字卻成了“李金鳳”。當(dāng)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身份證的時候,我暗暗發(fā)問,這是采集信息的工作人員粗心大意出錯?還是有意為之?現(xiàn)實生活中名叫“金鳳”的人很多,是鳳必有金。這是常人的觀念。也許采集信息的工作人員想當(dāng)然,只有叫李金鳳的,哪有叫李清鳳的,于是自作主張?zhí)顚懗闪死罱瘌P。也許采集信息的工作人員出于一番好意,清鳳,很容易與清貧、清廉、清淡聯(lián)系在一起,而金鳳則與金錢、財富聯(lián)系在一起。多好!我們時常會聽到哪里飛出了一只金鳳凰一說。這是千古以來,對漂亮美麗、聰慧能干女子的褒獎贊美。從未聽說哪里飛出一只清鳳凰。
我又想到我的母親自從嫁入楊家之后,多數(shù)日子過得清貧,有時甚至到了有上餐沒下餐的地步。我懷疑是不是與清鳳這名字有關(guān)系?既然居民身份證上已經(jīng)成為“金鳳”,那就順其自然,服從天意吧!何必還追究名字出錯的原因呢?
于是,我這個在省公安廳專門從事戶籍管理以及居民身份證制作、發(fā)放工作的資深民警,默許了母親居民身份證上的名字與真實名字明顯不符的存在,我沒有向任何人提出異議。只不過,我在所有的履歷表上,所有需要填寫父母親信息的地方,始終如一地填寫“李清鳳”,而不是“李金鳳”。
也怪,自我母親拿到名為“李金鳳”的居民身份證后,手頭的錢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富裕起來。她青年、中年身體多病,漸入壯年、老年,身體卻逐漸好了起來,盡管她六十歲那年經(jīng)醫(yī)生診斷患有冠心病,醫(yī)生警告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而她卻沒把醫(yī)生的警告當(dāng)回事,從未停止過勞作。
我暗暗擔(dān)心她活不過七十歲,我又暗暗祈禱她向九十大壽奮斗。她實際壽命86,在我的擔(dān)心與祈禱的年齡之間相互打了個折扣。我不十分滿意,但也較為滿意。從母親青年、中年時期的身體狀況來看,上蒼注定“李清鳳”的壽命或許小于86,而注定“李金鳳”的壽命或許大于86。最終在上蒼眼里,我母親到底是“李清鳳”還是“李金鳳”,已經(jīng)難以區(qū)分,便折中調(diào)和了一下,既不高,也不低,給了我母親86歲的壽命。2012年8月14日,即農(nóng)歷6月27日14時30分,我母親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程,在從長沙我的家中乘車回到老渡口老家后的三十分鐘,在她的臥室里,在她的那張寬大的棕繃床上,平靜地合上雙眼,與世長辭。
母親走了。母親在我心目中永遠是一只清雅高潔的鳳凰。她盤旋在高空,時刻注視、關(guān)心著她的子孫,關(guān)注著這個世界。母親給我的愛,數(shù)不盡。我對母親的情,訴不完。
我母親離世。我和妻子、兒子兒媳在老渡口老家操辦完她的喪事,送她上山后,我們從老家回到長沙家中時,出現(xiàn)了奇異罕見的一幕。我們的樓道口很特別,用不銹鋼玻璃的兩扇大門全封閉,中間開有一扇小門,安裝了電子鎖。平時人員出入,憑指紋,或電子卡開鎖。那天我們四人開鎖進門,一只非常漂亮,幾乎手掌大的黑蝴蝶,緊貼我的頭部,飛進了門里,駐翅正對我家房門的樓梯護欄上。
我立即想起了三姨李清純經(jīng)歷的一幕,就在母親逝世那天傍晚,她從老渡口我家回皇城港陽鋪崗她的家中,一路上,一只黑蝴蝶一直緊跟著她,她跨進家門,黑蝴蝶也飛進了家門。她說:“大姐你回來了,今朝就睡在這里?!蹦且梗X沒有關(guān)大門,第二天早晨起來,黑蝴蝶還停翅堂屋里。她又從家里來我家,那只黑蝴蝶又跟著她一路飛來。走到距我家不足百米的老渡口電排站,可以看見我家門前禾場里人來人往,可以聽見我家堂屋里鼓樂齊鳴,黑蝴蝶才離她朝碧蓮河上飛去。
此時,我意識到是母親化蝶成仙,像她生前那樣,時刻守護著我們。我搬把小凳子,與黑蝴蝶緊挨而坐,兒子也連忙落坐在一旁的樓梯上,我父子倆與黑蝴蝶靜靜相對,默默地注視,三個多小時過去了,直到晚霞升起。妻子要我把黑蝴蝶請進家里,我想了想,從書房取出一本《歡笑的碧蓮河》,輕輕托起黑蝴蝶,兒子明白我的想法,立即拉開不銹鋼大門,他前面引路,我手托黑蝴蝶跟在后面,一起跨出樓道門,將黑蝴蝶送到門前花園里,目送她翩翩飛去。
那年11月我在老渡口老家服侍父親時,有一天凌晨三點我還在洗碗,又是一只蝴蝶飛進屋里,停翅一旁,靜靜地陪伴我。
未央老師的夫人楊晶瑩,在未央老師去世后不久,看見一只黑蝴蝶飛進家里,飛到她身邊,她起身,黑蝴蝶飛進衛(wèi)生間,窗戶是關(guān)著的,可黑蝴蝶不見了。
楊晶瑩還在懷念丈夫未央的文章中描述:施一公和眾多科學(xué)家都說過親眼見證的人死后化蝶成仙的事。
我的母親雖然軀體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她的靈魂依然陪伴、守護著我們,一刻也不曾離開。
我的母親,與成千上萬的母親一樣,平凡、普通,但就是在平凡與普通中,表現(xiàn)出了她的偉大與非凡。
2023年3月5日草于里加奧德211號
2023年6月13日改于科克蘭德18195號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紅顏貪官》《驚天牛案》,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xué)獎、湖南首屆文藝創(chuàng)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xué)獎等。散文《我的祖母》被編入大學(xué)教材。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