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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同學

兩個同學(散文)

 

作者:程遠

 

  恰是同學少年,但無揮斥方遒。——題記

 

王貴富

 

  王貴富是我的小學同學,也是發小和鄰居,我們都住在糧站下片,他家和我家隔著兩條胡同。糧站下片,是指糧站以下鐵道、大道和河套之間的居民區,大概有五十多戶人家,在我童年乃至少年一起成長的伙伴中,王貴富是要好的一個。

  我說的伙伴,包括孫朋、劉波、賈兆良、曹喜軍等,我們都是同齡人。當然,我與王貴富要好,并不代表上述幾位也與王貴富要好,甚至他們之間有些齟齬也說不定。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王貴富有著以下幾種堅如磐石的基礎:

  首先,我爸和他爸在同一個單位,也就是火藥庫。如你所知,火藥庫是我們礦山的一個安保重地,能夠去那里上班,政治素質一定可靠,比如黨員。再是身體素質,不說和軍人一樣吧,起碼也要膽大,心細,能熬夜,能扛起一桿三八大蓋(槍)山上山下往來穿梭,遇到可疑情況,既有判斷力,又要穩準狠,等等。應該說,王貴富的爸爸和我爸是符合上述要求的,略有不同的是,前者身材魁梧,后者,也就是我爸,不僅身高不如人家,而且由于常年勞累,脊背業已彎曲。這,似乎怪不得我爸。我爸去火藥庫上班,是因為拉礦石的小火車在一次急速運行中,突然車閘失靈,坐在車上的父親和幾名礦工臨時跳車摔傷了腿(也有人摔死了),治愈后,父親不能再下井工作,而被派去看火藥庫。再是,王貴富家和我家一樣,都是五個男孩,沒有女孩,且年齡也都差不多。我在家排行老四,他也是老四,我們身下也都有個差不多大的弟弟。

  我之所以饒舌這些,我是想說,王貴富長得像他爸爸,在我們這些小伙伴中,個頭最高,身體最壯,用我爸的話是能裝下我。其實,我爸的言外之意我懂,說白了,就是他特別喜歡能干活愛干活的孩子,王貴富正中其下懷。

  有了如上這些,我們兩家關系自然密切,經常誰家做點兒好吃的不顧相隔兩條胡同、人口密集而互送,而且,我媽和他媽還經常一起出去揀地,以之貼補家用。如果走得遠,回來晚,我和王貴富就結伴去接她們。

  程大娘(liáng),把包給(dēi)我來背!

  王貴富總是這樣說。

  對,他有口吃的毛病。

  我們不僅經常一起去接母親,更多的是去給當班的父親送飯。火藥庫在溝里北岔對面的南山坡上,沒有食堂,一日三餐只能自己解決(帶飯或做飯),有時連班,或是為了打柴、種地(他們在火藥庫周邊開墾了小股地)就三五天也不回家,為此,家里就要安排人去給送飯,此種差事往往也落在我們這些孩子身上。如果我爸和王叔是一個班,肯定就是我和王貴富結伴去,不是一個班,也經常是他陪我或我陪他。我們沿著家門前的那條窄窄的小火車道一直向溝里去,邊走邊玩,一個小時就到了。如果時間來得及,天還未黑,我們也會在火藥庫呆上一陣兒,雖然,父親們不許我們動三八大蓋,但細心找找,說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就能翻出一兩顆子彈殼來,成為我們的“戰利品”。

  那時,周三周六都是半天課。下午,我們不是去給家里的雞鴨鵝狗豬找食吃,就是上山采野菜,撿蘑菇,如果是秋天,樹葉掉光的時候,我們更要進山割柴火,有時跟著大人去,有時和孫朋劉波等小伙伴,但更多的時候只有我和王貴富倆。

  如前所述,王貴富比我壯實,干起活來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每次都是他很快割完自己那份就主動過來幫我,尤其是捆腰子——我雖然也知道哪些荊條有韌性,耐磨,適合當腰子,但總是用不好那股勁,一擰就折。此外,他還要幫我把柴火搭好架,放我肩上。倘若他第一個上到山梁,見我拉得遠,還會返回來接我。如此這般,我們不僅按時完成寒暑假學校交給的繳柴任務,亦使家里的柴火垛保持一定高度。

  在學校里,王貴富也是緊緊團結在我周圍的同學之一。記得剛剛粉碎王張江姚“四人幫”不久,一天,班主任將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叫到教室黑板前,按照大小個兒排隊,我居中,王貴富最后。班主任數了數正好八個人,遂靈機一動,給我們起了“八人幫”的綽號,并說我是其中的頭。這,讓我很是沮喪。即便我不是一個學習成績好的學生,但也絕不是一個壞學生,甚至可以這樣說:由于我語文好,寫字畫畫好,有很多同學愿意靠近我和我一起玩,這應該視作有一定的核心力,而不是什么拉幫結伙。那時,班級里有幾個降級泡子,經常欺負同學,但他們從來沒有打過我的主意。現在想來,也許他們是礙于同他們一樣人高馬大的王貴富。確切地說,后者也不愛學習,有些悶,有些犟,甚至說話也不大利落,但沒有誰敢當面取笑他。倒是我、孫朋和賈兆良會偶爾模仿他的語氣。當然,這也緣于我們是發小和伙伴,我們之間不帶急眼的!

  不過也有例外。

  一次,王貴富來我家玩,見我正趴在炕沿上看一本小人書,就問我是什么內容,好看不。我說就是抓舌頭,幾名解放軍在前線俘虜了一個敵人探子的故事,沒什么意思。說完把小人書遞給他。

  王貴富沒有接,在屋地上站了一會兒后,突然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坐在一旁的母親見狀對我說,其實,你小時候說話也有些大舌頭,不要取笑別人。很多孩子都這樣,長大以后就好了。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誤,雖然不是故意的,且此“舌頭”與彼“舌頭”也不是一回事。好在我和王貴富有著牢固的感情基礎,我們友誼的小船并未因此而打翻,第二天早上,他還是像沒事兒似的站在鐵道上,喊我一塊去上學。

  當時不知,這樣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1978年還是79年,夏天,黃昏。我和家人正在房前院子里吃飯,忽然聽到鐵道上有人呼喊和雜亂的腳步聲。我立即放下碗筷,來到鐵道。原來,王貴富和家人生氣后跑向鐵道南的前山,邊跑邊伸手在褲兜里掏著什么,嘴里嗚嗚啦啦,最后在山腳下的豆地里站定,將手里的東西仰脖倒下。追上來的人,有他的哥哥、爸爸媽媽,鄰居,還有我們幾個同學,但都已措手不及——他喝了半瓶敵敵畏,待我們七手八腳的將他送到礦上的醫院,也終是未能搶救過來。

  就這樣,我失去了我的一個好伙伴。

  那年夏天,我忽然覺得日子十分寂寞、漫長和憂傷。通往南山的小道,茅草瘋長。

  四十年后,當我想起這些的時候,我不知道王貴富埋在了哪里,甚至他生前的樣子也有些模糊不清。我似乎、也只能以這篇文字,告訴他,我很想他。

 

賈兆良

 

  從王貴富家房頭的胡同過鐵道,是連片的柴火垛和莊稼地,一條通往南山及山后采礦點的羊腸小路從此穿過。賈兆良家坐落在路旁,是進山的必經之地。彼時,賈四子正熱衷于寫毛筆字,就在他家門前的小路兩旁立了木桿,上懸橫梁,掛一匾額,以顏體筆意書寫五個大字:

  天下第一關

  我對賈兆良說,你家是景點啊還天下第一關!收門票嗎?

  賈兆良一陣臉紅。

  賈兆良一說話就愛臉紅,而且語速也快。不過他長得真是帥氣,濃眉大眼,皮膚黝黑,喜歡留長發,高挑的身材略微前傾——鄰人說他心事重,走路總愛低頭,是一個內向甚至憂郁的孩子。可我更愿意相信是他家里活重,累的。

  賈兆良在家排行老五,身上有四個哥哥,身下有一個妹妹,與我家乃至大多數礦山家庭一樣,人口多,生活拮據,日子艱辛。我們雖然是礦山子弟,城鎮戶口,每月有著一定數量的商品糧供應,但很難滿足日漸發達的胃口,所以每家都要在礦區的邊邊角角開墾一些自留地(也叫小股地),種些時蔬和大豆、苞米、高粱,以豐富我們的餐桌。多數家庭還要養雞養鴨養鵝養豬,如此這般,就衍生出無窮無盡的活計,每天除了上學以外,其它大部分時間和力氣都要用來做家務,如果想要玩兒一會,除非把家里的活兒全部干完,比如柴火備足,家禽喂飽,房前屋后的院子打掃干凈,水缸里的水挑滿,而往往這時天已將黑。

  有一次,我和孫朋、賈兆良,還有王貴富,我們在后者家旁邊的胡同里跳繩,當我們正跳得起勁難分勝負時,賈兆良他媽從南山坡上下來,剛過鐵道,就大聲招呼賈兆良回去干活。賈兆良說,活兒不是干完了么?賈兆良媽說,備的柴火不夠,天要下雨。

  賈兆良無奈,把繩子往地上一扔:我們兩人一組,我走,你來替我跳吧!

  說完,滿臉通紅地走上鐵道。

  我們也不玩了,跟上賈兆良去他家。而天空,仿佛是配合賈兆良他媽似的,轉眼陰沉起來,繼而暴雨如注。我們急忙備好柴火,跑進屋里。這時,賈兆良的爸爸正盤腿坐在炕上喝酒,他對賈兆良說: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你大哥還沒到家,也不去接接。

  賈兆良氣鼓鼓地說:不用接,又不會被狼吃掉。

  是,那大體格一只狼也吃不了。賈兆良媽有些討好地接過話茬。

  那時,賈兆良大哥在縣城的選礦廠上班,平時住在職工宿舍,只有星期天或節假日才能回家。為了節省車票錢,常常一個人徒步翻山越嶺,每每到家已是很晚。賈兆良家的兄弟幾個都愿意穿牛角鞋,就是那種只有大腳趾和其它四根腳趾分開的鞋,一般是黑色或灰色的,據說這種鞋走起路來十分輕便。總之,老賈家人都很特立獨行,也很詼諧幽默,甚至充滿智慧。老大老二我不甚了解,但老三老四老五,我知道都擅長下棋,軍旗、跳棋和象棋(那時,我們還沒聽說過圍棋),尤其賈四子,還喜歡寫毛筆字,看周易書,在我們面前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比如那日,我們在學校操場上打籃球,忽見一條毒蛇從籃球架子的鐵管子里爬了出來,信子吐得老高,嚇得我們四分五散,唯獨賈四子鎮定自若,喃喃自語:其實,毒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比毒蛇還毒的人!搞得我們面面相覷,似懂非懂。

  記憶中,我在小學時代只打過兩次架。一次是同桌的女生罵我媽,很難聽,讓我扇了一個耳光。再一次就是和賈兆良,也是一個耳光——我擅長此道?不清楚。同樣不清楚的是,我們為什么打架?又,他是否也打了我?按理說,賈兆良比我個兒高,也相對壯實,不僅打我一個個來的甚至簡直稀松平常。

  若干年后,劉波說是人家不跟你一般見識。

  也許,大概是吧。

  上初中時,我和賈兆良也在一個班級。升初三那年,學校忽然要分出一個快班,也就是將學習成績好的學生歸到一起,以便一年后考縣重點高中和礦山技校,保證升學率和就業率。那時我開始醉心書法繪畫,練習作文,是一個十分偏科的學生,正為將來的去向不知所措。按照測試成績,我和賈兆良均落選,無疑,這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就混了。誰知初三開學不久,快班班主任曲家庭(也是我們的物理老師)向學校建議破格讓賈兆良和我也去快班,曲老師說:賈兆良腦瓜好使,只是家務活重,耽誤了很多學習時間。程遠偏科,但即使將來走藝術道路也需要文化,這兩個學生如果還在慢班晃悠就有些可惜了,云云。

  無疑,我們遇到了好老師。

  其實,我和賈兆良都不是所謂的“學習的料”,即便他家不是家務活重,我不是偏好文科——這可能也是一種借口,但賈兆良聰明,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非但不能如其他同學一樣用功,甚至是班級里最為貪玩、搗蛋的一對。比如課間操,我們是能躲即躲,體育考核達標,很多男生選擇跳山羊跳木馬,賈兆良對我一臉壞笑地說:那個可別弄,容易硌著(睪丸)。于是我倆要求做雙杠臂屈伸——這個簡單啊!

  體育老師孫貴友說行,分數湊夠就行。

  我將兩手搭在雙杠上,兩腿前后上下悠了起來,誰知興頭上,孫貴友老師大聲喊道:停!停!誰讓你悠了?你那是支撐擺動,不算,下來重做。圍觀的同學一陣哄笑。

  輪到賈兆良,他卻一口氣做了20個雙杠臂屈伸仍有不止之勢。

  孫貴友擺擺手:行了行了,你也下來吧,別顯擺了。

  說得賈兆良又一陣臉紅……

  后來的事情如你所知,我和賈兆良都以多一分沒什么用少一分還不行的成績考上了技校——來到一個更大的礦山,他在土建班,我在運轉班,雖沒有什么出息,但也算是沒有辜負曲家庭老師的良苦用心,畢竟,當年我們那屆只有劉波一人考取了縣重點高中,最終步入大學。其他一部分上技校,一部分在家待業。再后來,我們都已結婚生子。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和賈兆良兩家都住在礦山公園附近的平房里,每天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只不過賈兆良不像多數礦山子弟那樣愿意扎堆喝酒,而仍是喜歡在路燈底下下棋、打撲克,我們來往不是很多。就是僅有的幾次同學聚會,他也從不參加。記憶中只有一次,我和劉波幾個同學請曲家庭和孫貴友老師吃飯,在我強烈要求下,賈兆良才姍姍來遲,不過他仍是不愛喝酒。

  賈兆良說,我喝酒上臉,紅得厲害。

  劉波說,你一說話也愛臉紅啊!上臉沒事,別勝臉就行。

  沒辦法,賈兆良只得把酒干了,然后摟著我去廁所。路上,賈兆良小聲說:哥們,再和女同學偷著約會別去礦山公園了,說不定哪個草叢里就長著一雙眼睛,你懂的。

  這回,輪到我臉紅了。好在燈光昏暗,看不見。(原載《作家天地》2023年第5期)

 

  作者簡介:程遠,自由寫作者,文旅規劃師,遼寧北方期刊出版集團特約編輯。文學作品散見于《天津文學》《山西文學》《福建文學》《北方文學》《鴨綠江》《草原》《西湖》《南方人物周刊》《中國文化報》等全國數十種報刊,部分作品在報紙連載、開設專欄、收入年選或獲獎。著有非虛構文本《底層的珍珠》《向著災區走——5.12汶川大地震日記》。執編散文隨筆集《活著,走著想著》獲遼寧省首屆最美圖書獎。現居沈陽。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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