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家嶺故事

——《蝶迷蛋殼彩陶杯》

 

作者：周麗

 

　　（前言：屈家嶺遺址是長江中游新石器時代最早發現、極具代表性的大型聚落遺址，歷經油子嶺文化、屈家嶺文化、石家河文化， 主體遺存距今 5300—4500 年。發現有稻作遺存和居址、陶窯群、墓葬、環壕等遺跡，出土磨光黑陶、蛋殼彩陶、彩陶紡輪、玉石器等精美文物。屈家嶺遺址是屈家嶺文化的發現地和命名地，是實證長江中游文明起源的重要大遺址。1988 年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7 年列入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 2021 年入選中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2022年12月29日被公布為全國第四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

　　成熟發達的稻作農業和先進的快輪制陶技術是長江中游新石器時代屈家嶺遺址內鮮明的史前文化特色。本文通過一個虛構的愛情故事，以蝴蝶為媒介，講述善于釀造粳稻美酒的女孩禾丫與精于快輪制陶的小伙子泥娃之間的動人愛情故事，形象寓意五千年前屈家嶺遺址內稻文化與陶文化的有機融合。）

 

　　距今約五千年的時候，屈家嶺遺址中心聚落的南面有一個附屬聚落，現在名為土地山遺址。士地山遺址聚落內，有一個叫禾丫的女孩，她的父親是土地山聚落里身體強壯、英勇善戰的頭領，母親是一個閑良的種稻能手。禾丫同她的母親一樣生得聰慧美麗，一會種稻，二會紡紗，三會釀灑，還特別愛唱歌，深得父母和族人喜歡。禾丫每次在稻田里扯草，或者在家門口紡紗，或者去野外地里采花，總有一群蝴蝶前后左右翩翩扇動著翅膀圍繞著她。族人們愛憐地說，她自己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領著它們，在原野上顯得那么自由自在。

 

　　且說有一年春季祭祀活動之前，中心聚落的大首領曾經在聚落群內發起了一場制陶和釀酒比賽。聚落族群里的男女老少，只要還有點勞動能力的，都踴躍參加了比賽活動，更別說個個摩拳擦掌的青年人了。結果呢，泥娃利用快輪制出的薄陶杯是最美的，禾丫采得百花釀出的粳稻米酒是最甜的。因而，在春祭活動之后，大首領直接下了一道指令，要禾丫與泥娃倆人更加努力，分別燒制和釀造出天下最美的蛋殼彩陶杯和最甜的粳稻米酒，將用于冬天里隆重的祭祀活動，氏族的先民們對此無不歡欣鼓舞！先民們說，用天下最薄、最美的彩陶杯盛滿最香、最甜的酒來敬奉天地神明和祖先，表達他們的虔誠之心，是最靈的。因此，禾丫與泥娃倆人立即開始分頭行動了。

 

　　夏天的一個傍晚，天上明月朗照，屈家嶺地區古老的青木河兩岸涼風習習。禾丫到青木河邊洗去腳上從秧田里帶回的泥巴，坐在岸邊乘涼，順便掏出紡輪紡起紗來。想想她一定會釀出氏族聚落里最甜的酒，禾丫便將手中小小的紡輪轉得飛快，看到紡出的紗又細又勻，因之充滿信心地大聲唱起歌來：小小彩陶扁扁，中間穿孔圓圓。紡輪紡紗飛轉，細紗密織薄衫。

 

　　此時，聚落里忙碌了一天的先民們吃罷晚飯正要歇息，聽到了陣陣熟悉又動人的歌聲，周身的疲勞頓時消除。美麗能干的禾丫雖然開心，但也有一樁煩心事。原來呀，她的父親希望她同本聚落里一個會磨石器的小伙子來往，這個小伙子的名字叫石頭。可是，禾丫偏偏和中心聚落里一個癡迷制陶的小伙子相互喜歡，他的名字叫泥娃。禾丫唱歌時，早就借故來到河邊捕魚的石頭聽見了，當然更加高興！不一會兒，只見他一手舉著綁在桿上的石鏃，一手抓著一條魚兒，興奮地跑過來說，“禾丫，看我抓的魚，送給你！”可是禾丫偏過頭去，不理他，叫石頭的這位青年只好沒趣地到一邊去了。夜色中，聽見他傷心地喊，“禾丫，他會制陶有什么了不起？你等著，我這就再到毛嶺石器點去，撿一些石頭敲打后，日夜磨，一直磨，為我們的族人磨出更多的石斧、石鐮和石刀等用具和武器，看你對我服不服！”禾丫聽了石頭賭氣說出的這番話，雖然暗暗點頭，但還是沒吭氣。抬頭，她見對面青木河與青木垱河交匯的岸邊，隱隱有個穿著裙子的小女孩，”叮咚“一聲，往這邊扔過來一塊小石頭，低頭一抽身便往中心聚落的的大房子方向跑去，身后傳來環佩叮鈴輕輕相碰的聲響。禾丫知道，那是大首領的小女兒苗丫，她好像喜歡著聚落里最會磨石器的英俊少年石頭。

 

　　要說，整個聚落族群里的優秀少年也多，可是禾丫心里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泥娃，其他任何一個比他更優秀的青年都走不進她的心里去了。而且，禾丫與泥娃約定，既然大首領這么信任和器重他倆，將聚落里最重要的祭祀活動中所用器物之一和最好的供俸飲品交給他倆來完成，他倆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項光榮而又神圣的任務，不負族人們的期望。想到這里，禾丫便又處于無比的興奮之中。稍瞬，禾丫的心思又回到眼前的現實中來。她見石頭沒影子了，又隔河望北唱起她的紡輪歌。很快，她的眼睛一亮，因為泥娃熟悉的身影出現了。他一邊與她對歌，一邊朝她亮了亮手中的一頂陶罐。

 

　　“禾丫，給你做的！”泥娃舉著那只陶罐鳧水過來，高興地說，“我制的陶，光滑細膩，密封性好，定能助你釀出最香最甜的酒。”

　　“噢，太好了！上次你送我一口底部帶孔的甑鍋，讓我蒸出適合釀酒的好米飯，這次又送我一頂如此細膩的陶罐，真是太謝謝你啦！”禾丫興奮地連忙接過他送來的陶罐，又不無愛意地盯著問他，“泥娃，你想要燒制出一件怎樣的彩陶杯呢？

　　“像蛋殼一樣薄！而且，”泥娃沖口而出回答她，轉而卻又搖搖頭說，“我還想，在蛋殼陶杯上繪出一種最美的圖案。可是到現在，我還沒想好。”

　　“真是好設想！泥娃，沒事的，我相信你能想出來，也能做到。就憑這些，你制出的蛋殼彩陶杯一定是聚落里最好的、最美的！那么，讓我們一齊來想想，在蛋殼陶杯上我們能繪制出什么樣的美麗花紋呢？”

 

　　禾丫放下手中的陶罐，若有所思，又拿起他先前送她紡紗的彩陶紡輪，不禁慢慢開始啟發他：

 

　　“泥娃，星星一樣的麻點紋彩陶紡輪，是你制的嗎？”

　　“是。”

　　“一波一波向外擴散的同心圓紋彩陶紡輪，是你制的嗎？”

　　“是。”

　　“風一樣的漩渦紋彩陶紡輪是你制的嗎？”

　　“是。”

 

　　泥娃在不加思索回答時，仿佛已經得了些靈感。

 

　　二人正高興地一問一答，禾丫的身后卻突然傳來她父親一聲大喝：“好啊，又讓我看見你倆在一起！在那些紡輪上描繪好看的花紋，能當飯吃嗎？”

 

　　禾丫聽見父親這樣說，迷惘地望了威嚴的父親一會兒，把頭偏向別處，一會兒爬起來，低頭慢慢向家走去。泥娃愣了一瞬間，反應過來，一下溜到河里，游到對岸，很快也沒影子了。

 

　　打那個晚上開始，禾丫便被關在家里過了些時日。她以絕食來對抗父親，瘦得象一只蝴蝶，可以飛起來了。在母親的求情下，父親最終將她放了出來，卻不許她與泥娃再來往。

 

　　禾丫一下子變得很瘦了，但是頭上載著一個新鮮百花編成的花環，仍然顯得那么脫俗美麗。她在稻田里扯完雜草，便拿竹竿趕起稻花來。碧綠的稻田里，粳稻秧苗已經開始揚花。禾丫拿起竹竿往前均勻地拂動著稻花，大群的蝴蝶果然又在前后翩翩起舞，甚是壯觀。做完農活后，她又挽起籃子，沿著青木河西邊的岸堤往北走，一路采花一路歌。不用說，河東岸那邊的陶窯里，有個小伙子會悄悄溜出來，一邊和她對歌，一邊用百花的藤蔓為她編織又一個花環。此時，那個叫石頭的青年已經從毛嶺石器點又磨制出一件精美的石鉞回來，交給了禾丫的父親。也不用說，那件難得的”風“字型石鉞是何等地深得禾丫父親的喜歡。禾丫的父親知道她與對岸叫泥娃的那小子又開始偷偷來往了，便命石頭在一旁監督陪伴著她，只許她每天在稻田里勞作，再不準到河邊去采花。

 

　　禾丫又一次開始絕食了，但是她仍然每天堅持在稻田里勞作。很快有一天，她在稻田里扯草的時候暈倒了，是石頭把她背了回來。

 

　　“要是禾丫有個三長兩短，或者她沒能釀造出最香、最甜的酒來，我們怎么向中心聚落的大首領交待？”禾丫的母親又一次心疼地哭著向自己的丈夫求情。

 

　　石頭用愛憐的眼神瞟了禾丫一眼，也不無憂慮地對禾丫的父親說，“是啊，頭領。我發現禾丫是一個非常倔強的女孩，她如果想把自己餓死，是說到就能做到的。再說，即便不會如此，我也不愿意因此傷害了禾丫的身體。”禾丫的父親沉吟了很久，終于再次答應。自此，禾丫的父親便想了一個更加保險的辦法，就讓石頭陪著，同意禾丫去北面的太子山上采百花回來準備釀酒。

 

　　禾丫頭上戴著花環，手上提著花籃，沿著青木河西岸往北走，果真去現今大洪山南麓的太子山下去采百花了。她邊走邊唱，能夠望見對面中心聚落的陶窯時，便停頓下來，滿心希望能夠看見她日思夜想的那個叫泥娃的小伙子，可是等待了半天，寂靜的陶窯門口哪里有他的身影？于是，她一路采著不知名的小花一路悶悶不樂地往前走，后面叫石頭的青年遠遠跟著她也悶悶不樂地慢慢往前走。奇跡出現了，只見禾丫頭項上的花環歇滿了蝴蝶，身上的衣裙歇滿了蝴蝶，后面長長的路上竟然還有一大群蝴蝶跟隨她飛舞著！這情景，把一直愛慕著禾丫的小伙子石頭簡直給驚呆了。他不禁悄悄跪下，雙手合十膜拜起來。

 

　　“石頭，你如果再跟著我，我就從這里跳進深不見底的青木河里去！”禾丫悲憤地指著跪在那里的石頭，異常堅決地說。

　　石頭絕望而又為難地望了禾丫一眼，搖搖頭，又低下頭，再緩緩地抬起頭，輕輕地自言自語說，“頭領，我恐怕完不成你對我交待的任務了。因為，再這樣下去，我怕她又做出讓我們后悔不及的傻事來！”抬眼，他望見河對岸的一個美麗的姑娘用復雜的眼神望著他，似乎也是無怨無悔地充滿期待。“苗丫，你愿意接納我這個可憐的人嗎？”

 

　　癡情的苗丫在對岸淚眼婆娑地連連點頭。那石頭便“撲通”一聲扎進青木河里向苗丫游去。剛剛上岸，又聽他大聲地對禾丫喊，“傻禾丫，以后你放心地同泥娃好吧！以后我再不會強求你了，我知道相愛是兩個人都一廂情愿的事情。你父親那兒，我去做工作吧。我相信，我同他好好說出一番道理，他絕對會同意你倆相好的。”石頭和苗丫二人將近中心聚落的陶窖作坊時，他又對她大聲音說，”禾丫，我去喊泥娃出來陪你一塊兒上山啊！”稍頃，他又出來對禾丫大聲交待：“窯工們說，泥娃等人一大早就到北面的山頭尋找色澤鮮艷的顏料石塊去了。禾丫，你可直接到山口那地方找他去啊！”禾丫聽后，感激而又高興地點點頭。

 

　　自此，禾丫便非常愉快地一路采花到了太子山腳下。她提著花籃往里走，采的野花更多，還摘了些山葡萄之類的野果，引來更多的蝴蝶成片地跟著她。忽然，一只山雞撲啦啦地飛起來，林子里一陣異樣響動。禾丫嚇得連忙蹲下。盡管這樣，只聽“呼哧”、“呼哧”加上一聲聲野豬的嚎叫之后。一頭渾身是傷的野豬跌跌撞撞奔過來，重重的蹄子立馬踏倒了蹲在灌木叢坡邊的禾丫，讓她的前額猝不及防地磕在一塊石頭上。那頭體型不算太大的野豬盡管身上還帶著箭鏃，看到瑟瑟發抖的女孩是一個柔弱之人，不僅沒有繼續逃離而去，反而暴怒至極，露出尖利的獠牙朝她沖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幾支有力的箭鏃齊齊射進那頭野豬身上之后，一個矯捷的身影閃電般飛奔過來，擋在禾丫和野豬之間，舉起手中一把鋒利的石鉞，勇敢地迎著那頭野豬一陣亂砍。此時，后面又有三、五個小伙子從后面趕上來，大家掄著石斧、石鉞、石鏟、石錘狠狠地砍去，那頭本已受傷的野豬招架不住，只好選擇落慌再逃。可是，身體已經嚴重受傷的它哪里逃得了？精壯小伙子們又繼續一陣猛辟猛砍，終于讓它徹底倒下了。

 

　　泥娃迅速奔過去扶起地上幾近暈過去的女孩，看看她滿是血跡的額頭，又看看她所戴的花冠，認出是他心愛的女孩禾丫，心疼不已，把她抱在懷里，不停地輕輕撫摸。很快他又環顧周圍，扯了一把草藥，幫她止血。

 

　　“泥娃，真的是你嗎？謝謝你們救了我！”禾丫如夢方醒，發現是泥娃！當然泥娃的身后，還有他的幾個伙伴都十分關心地齊齊望著她。禾丫又驚又喜，立馬堅強地站起來，反而拉著泥娃周身仔細看了個遍。

　　“泥娃，泥娃，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你是到到山上來找顏料石頭嗎？”禾丫不相信似的仍然喃喃地問泥娃。

 

　　她的話還沒問完，人群外面突然沖進來另一個小伙子不樂意了。只見他撲過來，推開禾丫，一把猛地將泥娃撞倒。

 

　　“泥娃，你是怎么保護禾丫的？她一門心思來尋你，難道你就沒有感應到嗎？我只是離開了她一會兒，遠遠地跟在她后面，誰知進入山口后便找不到她了，竟然讓她受了傷！”

　　“我還問你呢！禾丫的父親不是把她交給你了嗎，你是怎么保護她的？”那泥娃也異常生氣地帶著責怪反問他道。

 

　　眾人見石頭和泥娃二人滾到一起，摔跤式地在山坡上展開了激烈的搏斗，誰也拉他們不得。禾丫在旁邊哭勸也沒用。他倆人絞在一起，就像圍繞著中心聚落的青木河與青木垱河有兩個交點，一會兒這個占上風，一會兒那個占上風，兩個人像兩條猛龍不分上下，一個才剛剛翻轉上來，占了一會上風，馬上又被另一個摁在下面，真正一副可以斗到天黑的樣子。

 

　　“聽著，你倆再這樣打下去，我就用這件石鉞與你們作別！石頭，你不是已經答應過，要放棄我的嗎？”

 

　　眾人回過頭來，只見性子剛烈的禾丫果然將一件扔在那里的石鉞切到自己的脖子上，鋒利的刃口已經嵌進細嫩的皮膚里，露出一道紅紅的印痕。

 

　　最終，身體相對強壯些的石頭主動敗下陣來，聽見他說，“泥娃，看在禾丫對你一片癡情的份兒上，今天我算死心了。這次有意試探你一番后，我決定從她的世界里徹底退出，從此就把她交給你了！”

 

　　泥娃聽后深深舒了口氣，對他拱手表示感謝，這才告訴禾丫，他是到山上來取膏泥一樣又細又粘的黃土回去制陶的，而且他還發現一種可以給陶器著色的泥石顏料。禾丫滿臉幸福地望著他，佩服地點點頭。最終，他們仨人都會心地笑了。大家伙兒有人抬著已經一動不動的野豬，有人挑著找到的理想泥石料，還有人幫助提著滿籃子鮮花和野果，自不必說泥娃起初扶著禾丫、最后索性抱著她不肯放手。大家下得山來，一路上歡歌笑語不停。

 

　　禾丫自從額頭受了傷，很少出來見人，即使天氣變得涼爽了，也始終戴著一圈大家習以為常的美麗花環。再一個迷人的夜晚，泥娃從河對岸的中心聚落又悄悄溜進禾丫的家里，在她身邊放了一件“心”型圖案的彩陶杯。對還戴著花環睡覺的禾丫一陣仔細端詳之后，因擔心禾丫的父親會發現他，很快又溜走了，禾丫驟然蘇醒，知道泥娃來過，精神倍增，反復地把玩那件“心”型圖案的彩陶杯，感覺滿世界都充滿了陽光，生活是那么美好！然而，沒有多久，她的心情又變得莫名低沉起來。漸漸地，一種深深的憂傷浮現在她的臉上，誰也無法幫助她排解抹去掉。后來，有時見到心愛的泥娃，她都變得有點躲閃起來。這讓苦悶的泥娃有點百思不得其解。幾番如此后，泥娃在她參加收割稻子回來的路上終于堵住了她。禾丫偏過頭去就是不語，任憑泥娃捉住她的肩膀搖個不停并焦急痛苦地質問。就在泥娃伸過手去要摘掉她頭上幾近枯萎的花環時，禾丫急忙死死護住頭上的花環并把它在前額壓得更低一些。她眼神幽怨地與泥娃一番對視，終于向他開口說要一些石頭顏料，自己要作些特別用處，但不要問她為什么。得到泥娃立刻送來的寶貴石頭顏料之后，禾丫在無人的時刻悄悄取下頭上的花環，痛苦地審視一番便在自己的額頭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雖然心情高興了許多，但始終免不了臉上那一股難言的憂傷。以后二人約會，她每次都借口白天太忙，選擇在昏暗蒙朧的夜晚。泥娃也千方百計為她采摘秋冬季節難得的一些花朵為她紡織成花環，盡可能地讓她更加高興。這期間，他倆在青木河邊或者在青木垱河畔，幾次遇到石頭和苗丫的身影——看來他二人已真正進入相互愛戀的佳境，彼此相擁坐在河岸上，要么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柔聲唱歌，要么輕輕往靜靜流淌的河水里“叮咚”扔些小石子。泥娃與禾丫也選擇在河岸的一處高坎上坐下，彼此分享著快輪制陶和用花粉釀酒的一些收獲和體會，對聚落大首領組織舉行整個氏族聚落神圣祭祀活動的那一天充滿美好的期待。

 

　　卻說第二天就要舉行隆重的冬祭了。一個大雪紛飛、山舞銀蛇的寒冷早晨，美麗能干的禾丫姑娘用那只環繞著祥云圖案的陶罐裝了她釀成的噴香的粳稻米酒，沿青木河西邊的小路再往北不遠踏過橋來，與精于制陶的小伙子泥娃來相會。這情景，真有點后世詩經里描繪的“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中心聚落南面的陶器作坊里，陶匠們在泥娃的指點下用快輪飛速旋轉著拉坯制造出一件件器型規整、器壁特別的陶杯、陶碗以及造型獨特的壺形器等。這些半成品，有的被擺放在專門的臺子或架上等待慢慢變干，有的被陶工小心地捧著送進陶窯里去燒制。隨后，泥娃來到聚落的陶窯里，與陶工們一齊擺放待燒制的許多陶坯器物。大家看見泥娃制作的一件件象蛋殼一樣薄的彩陶杯、彩陶碗嘖嘖不已，連連點頭稱贊。

 

　　禾丫呆呆地跟過來站在一旁也激動不已，充滿愛慕的情感中是那樣佩服泥娃。待泥娃忙完，她這才輕輕地喊了他一聲，兩人相見，彼此欣喜萬分。泥娃看著禾丫青木河水一樣清澈的眼睛，不知道她是不是激動的原因，眼里竟然閃著瑩瑩的淚光。他欣賞著她頭上的花冠，雖然沾滿了潔白的雪花，卻更顯出超脫凡俗的那種美，感覺她額頭正中描畫上去的彩蝶仿佛是活的，撲閃著美麗的翅膀。窯工們非常開心他們二人在一起，都借機悄悄離開了。禾丫待泥娃將那些最薄的器物小心放好，然后將自己裝滿酒的陶罐小心地交給泥娃，囑咐他，要好好地代為保管，直到明早大首領和祭師要舉行祭祀的時候。泥娃點點頭，將禾丫釀造的粳稻美酒向他的薄彩陶杯里試著倒入一點點，聞聞就醉了，連說這絕對是聚落族群里從來沒有過的最好的酒，用在明天就要隆重舉行的冬祭上，聚落大首領一定會高興不已的。這時，他突然靈感再來臨，望望禾丫額頭上美麗的蝴蝶，找出描繪紋飾圖案的一套顏料和羽毛軟筆，捉住禾丫的小手，就要在杯壁內畫什么。禾丫會意，兩人共同握著一支筆，在薄薄的蛋殼陶杯上一陣描呀畫呀，又對著杯內壁他們剛剛繪上去的花紋左看右看——那是一只艷麗無比的蝴蝶，他倆不謀而合共同描畫上去的。二人將那件特別有意義的蛋殼彩陶杯小心地送進窯洞里燒制去，仍然激動萬分地沉醉在異常甜美的氛圍中。

 

　　終于，要分別了。禾丫久久地盯著泥娃看了好一會兒，說還有一件大事必須自己一個人去做，她已下定決心；說他白天連著黑夜制陶、燒陶太辛苦了，一定要待她離開之后在溫暖的窯洞里好好地睡一覺。不然的話，她將讓他在夢里都永遠見不到她！泥娃不知是計，因為陶窯里的器物要掌握火候，還要作一些技術處理，一時還離不開人，只得萬分不舍地點點頭。直至禾丫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之后，泥娃才慢慢回到陶窯里，看著洞口外、河對岸禾丫所在的聚落出神。陶窯燒好后，他倚在窯洞邊竟然夢一般地打了一會兒盹。他夢見他們共同描繪的那件蝴蝶圖案的蛋殼彩陶杯已經燒制好了，絕美異常，他小心地捧著它，往里倒入禾丫釀造的粳稻美酒，那只緊緊貼在杯內壁的蝴蝶竟然如真如幻變成活的了，慢慢撲動美麗的翅膀飛起來，飛出窯洞口，上下翻飛著往青木河那邊去了.....泥娃的心猛地顫了一下，打一個激靈，突然一躍跳了起來，大喊著“禾丫，禾丫”，早已箭一般沖向青木河邊......

 

　　風，靜下來了；鳥兒，也停止鳴叫。天地一片雪白，青木河的水流中間象一面透亮的鏡子。禾丫在僻靜的河邊徘徊了許久，在不舍與決絕中糾結，流著悲傷的眼淚，在岸邊又一陣逗留，終于摘下頭上泥娃給她編織的花環，放在岸上，用青木河的水抹去額頭畫上去的那只美麗蝴蝶，曾經用它遮住的一道很深的傷疤明顯暴露出來。可憐的女孩終究凄美而又喃喃地留下她最后的話語：

 

　　“泥娃，我是愛你的！可是，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那么丑陋的樣子——為什么上天要讓我的額頭永遠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疤？我們來生再見吧！”隨即，只聽“撲通”一聲，冰冷的青木河水面上激起一陣水花。

 

　　稍頃，一路飛尋到河邊來的泥娃看見雪地上留下來的花環，仿佛明白了一切。他一面飛奔著撲進河里去救人，一面痛心地埋怨著呼喊著：“禾丫，你傻呀！為什么要這樣想不開而要拋下我？”很快，他在河水中發現了她的身影，奮力將她救上岸來。不用說，他用自己的胸口捂著她，又飛一般將她抱進溫暖的陶窯里。

 

　　禾丫本來身體有些弱，又抱著一個念頭悄悄絕了幾天食，跳進水里后經過一番折騰，已經昏迷了。泥娃在溫暖的窯火邊一番施救，抱著她，不停地呼喊她、撫摸她，期待著她快點醒來，可是禾丫一直毫無反應。如此多次，一直就是這樣。他不禁流淚了，失神地抱著她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流下了多少傷心的眼淚。在又一次撫著她的臉頰細細觀察時，泥娃這才發現，她額頭的那只蝴蝶不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完完全全地暴露出來。一番猜測后，他后悔地說，“禾丫，你個傻丫頭！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額頭留下的傷疤，但是我何曾在意過這些！只是我怕我說出來會傷害到你，便由你一直用一只畫上去的蝴蝶遮掩著。你應該知道，不管怎樣，你在我心中都是最美麗的，我永遠都會真心地愛著你，你個傻丫頭！”隔了一會兒，他又對她說，“我心愛的禾丫，你看我剛剛燒出來的蛋殼彩陶杯，杯內我們共同描繪的那只蝴蝶與你額頭的那只一模一樣，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啊！你快看，快看，它好象活了，翅膀開始扇動起來。你醒醒啊，醒醒！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隨你一同去了！”

 

　　話音剛落，窯外飛進來一只奇幻美麗的蝴蝶，首先歇在禾丫的額頭許久不愿意離去，最后竟然扇動著翅膀飛向那件蛋殼彩陶杯，在杯沿歇了一歇，仿佛被杯內先前沾染的酒香所吸引，又慢慢靠近杯內壁，停一停，歇一歇，就象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似的，慢慢地，它與他們描繪后燒制上去的那只蝴蝶完全重合了......這時候，奇跡出現。只見禾丫慢慢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看著喜極而泣的心上人，知道是泥娃救了她。她再一次喃喃地責怪他，“泥娃，你為什么要救我？我不想讓你看見我丑陋的樣子！”

 

　　“禾丫，你個傻丫頭，原來你真是因為這個才想不開！因為我看重的是你內心的美麗，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所以上天才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應去救了你。你看，老天爺都舍不得你離開我！”二人四目相對，由悲轉喜緊緊依偎在一起，手里捧著他倆共同的那只蝴蝶圖案的蛋殼彩陶杯。

 

　　天亮了，中心聚落的祭祀臺那里已熱鬧無比。泥娃與禾丫一人抱著滿罐美酒，一人小心捧著那件蛋殼彩陶杯，激動而又自信地來到中心聚落的祭臺邊。禾丫的父親見他倆公開在大首領和族人們面前親密出現，實在有傷風化，不覺勃然大怒，當即命人將他倆捆綁起來，投入深不見底的青木垱河里去。然而，就在這緊急關頭，聚落大首領和祭師堅決地制止了她的父親。大首領不露自威地說，“一直以來，我們以隆重的儀式將我們族群最珍貴的所有，敬俸給天地神明和先祖，不光是祈求天地神明和先祖讓我族風調雨順、生產豐收，還更期盼著他們賜福保估我族去病消災、人丁興旺。我們族群的年輕人相互愛慕地走到一起，我以為，實在是我族的一種詳和之兆啊！”聚落的族人們聽罷此說，紛紛點頭稱是。大家還發現，大首領的女兒苗丫與石頭十分親密地站在一起，是那樣幸福和甜蜜。泥娃與禾丫向他們投去欣慰的目光，也手牽著手走過去，由衷地祝福著他們。

 

　　接下來，聚落大首領和祭師分別檢視了泥娃與禾丫分別鄭重呈上來的蛋殼彩陶杯和粳稻米酒，欣賞加欣慰，品嘗又品味，連連點頭，格外高興！之前，泥娃與其他陶匠、窯工們精心制作的一些紅胎黑彩的蛋殼彩陶杯、碗已經擺了一些在祭臺上，這些杯、碗的胎體顯得那樣結構致密，表面繪上去的黑彩是那梓平滑和富有光澤感，件件精致通透。而這件內壁繪有一只蝴蝶的蛋殼彩陶杯，在它們之中顯得更加生氣靈動。這樣的杰作，立刻讓聚落的所有先民驚嘆不已。還有，禾丫用精美的彩陶罐裝著的粳稻米酒尚未開封，一路走過來，早已讓在碭所有族人不斷跟隨地吸著鼻子，愰然醉了的感覺。眾多獨具特色的陶器擺滿祭臺，酒開罐，杯滿上，整個聚落族群在烹豬宰羊、載歌載舞的熱烈氛中，神秘而又隆重的祭祀活動開始，只見聚落大首領鄭重端起盛滿粳稻美酒的蛋殼彩陶杯，祭天，祭地，祭先祖。正所謂——

 

　　蛋殼彩陶薄酒杯，三苗族群歌聲飛。

　　粳稻佳釀祭先祖，千杯萬盞也不醉。

 

　　【注：本文技述支撐主要參考發表在相關學報上的學術文章《屈家嶺遺址出土新石器時期黑釉蛋殼陶的研究》

　　作者：肖芮1 羅運兵2 陶洋2 張德偉2 崔劍鋒3

　　（1.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10087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430024；3.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北京100871）

　　摘要：屈家嶺遺址發現了一類黑彩或黑衣蛋殼陶，制作非常精美。這類陶器器壁非常薄，說明使用了快輪拉坯的成型工藝，其黑彩也較為特別，光澤感非常強。使用顯微觀察、成分分析、掃描電鏡能譜等分析了這些蛋殼陶，結果表明其黑彩工藝與普通黑彩陶的工藝完全不同。普通黑彩均為鐵錳礦物致色，而蛋殼黒繪陶表面的黑彩已經完全燒成黑色玻璃，形成了我國最早的高溫黑釉陶瓷，將高溫黑釉技術提早了將近一千年的時間。通過比較分析，可知這類“黑釉”陶與公元前6世紀著名的希臘黑繪陶（Attic Pottery）燒成工藝基本類似，均采用“氧化-還原-氧化”三個階段（ORO）的燒成工藝，在還原階段使得高鐵的精細黑色表面燒成玻璃化的黑釉，體現出屈家嶺文化先民已經掌握相當高超的陶器燒成技術。】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