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愛
作者:王君平
能輕易放下的,那不叫愛,那是過客。真愛是愛過,恨過,等過,痛過,也依然走不出來,放不下,想起是心如刀割,不想又是悵然若失,我懷念的不是你,而是你給我的致命回憶。——莫言
2020年清明節,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手拿一束鮮花靜靜地站在一坐孤墳前,只見墳瑩的四周長滿雜草和一片枯萎的樹林。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默默地把一束鮮花和幾顆從四川家鄉帶來的蜜桔放在墳前,然后彎下腰把雜草撥掉,看樣子久久不愿離去,他點燃一支煙,蹲在墳前凄楚地自語:美云我來看你來了,特意從老家給你帶來最甜的蜜桔,說著他再次抽泣起來……他如此悲切,這座墳瑩里埋的是他什么親人?這個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內蒙古土默川的一個小村莊里。
一九八五年的初春,一場小雨過后,天氣有些乍暖還寒,一名姓田的四川小伙子只身一人來到內蒙古一個僻偏的沿河小村莊。據人們介紹這個小伙子名叫田小川,是個木匠師傅。八十年代,在內蒙古中西部地區,小伙子娶媳婦,大部分都要三大件,立柜是必不可少的一大件。田小川憑著一手打家俱的技術在此地扎站下來,當年他剛23歲。當時這個村里有幾戶人家兒子都到了成婚的年齡了所以相繼都做了立柜等家俱。田小川做的家俱從款式,工藝諸方面都受到村民們的認可,因此田小川做家俱的手藝也被鄉親們在十里八鄉傳開了,找他打家俱的人是越來越多。田小川一下成了香餑餑,東家請西家叫整日忙個不停,他在這個村里一呆就是幾個月,時間久了,田小川和村里的人們也逐漸熟了起來。一天,他為一戶人家做家俱,突然來了一個串門的閨女,這個姑娘看上去20出頭,苗條的身材白晰的臉龐白里透著紅,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仿佛有傳情的神韻,田小川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姑娘也無意看了田小川一眼,倆人四目相遇彼此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田小川出生于四川成都,小伙子皮膚白凈,文質彬彬顯出一副書生氣,姑娘看了看田小川,做下的家俱是贊不絕口。事后,田小川通過村民了解,姑娘名叫劉美云是村里有名的美人。自從見了這個姓劉的姑娘后,田小川在干活的時候經常走神,甚至有一次竟把家俱的尺寸弄錯了差點給東家賠木料,劉美云見了這個四川小木匠后也是六神無主,經常找上兩個伙伴以看家俱為由,隔三差五見上田小川一面。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也不相識,一天,劉姑娘悄悄塞給田小川一張紙條,姑娘走后,田小川急忙打開,是約他晚上村外見面。田小川看后非常激動,這幾天他也左思右想,想對劉姑娘表白,正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天快黑了,他連吃晚飯也等不上吃,田小川在劉姑娘約好的地方等著。六七月的天,7-8點鐘太陽才落山,田小川6點多就出來了,他站在村外一顆楊樹下焦急地盼著,太陽剛下山,劉姑娘沿著村口一條小路緩緩向他走來。愛情,來得這么突然,田小川覺的沒有一點精神準備,說實話,他還沒有談過戀愛,但他從內心已深深愛上了這個劉姑娘。他感到恐慌,又感到新奇;他帶著這復雜的心情很不自然地打量著眼前的劉姑娘。劉美云害羞地低下頭,像一只可愛的小羊羔依戀在他身邊。劉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溫馨的氣息在強烈地感染著他,那白楊樹一般苗條的身材和黑暗中顯得更加美麗的臉寵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
他倆沿著村外的小路向遠處走去,劉姑娘問起了田小川的家庭情況,如何一個人跑到內蒙來干木工活?田小川說:聽老鄉介紹,在內蒙一些鄉村小伙子娶媳婦都要做家俱,自己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就繼承了祖傳的木工手藝。就這樣,他們倆人相互傾訴著各自的家庭以及、興趣,愛好,田小川說:他喜歡音樂。唱歌、跳舞都行,美云姑娘笑著說:那你給我唱一首歌吧!田小川把一首自覺拿手的《珊瑚頌》唱給劉姑娘聽。那深沉,略帶磁性的嗓音,深深打動了劉姑娘。劉美云說,你唱的真好聽,田小川深情地說,只要你喜歡,我天天唱給你聽,說完倆人不由地擁抱在一起。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十一點了,劉姑娘說:我得回家了,在晚了母親會不高興的,他倆戀戀不舍在村口,分手時田小川緊緊擁抱著劉姑娘,倆人約好明天老地方見。
第二天,他們準時相會在村口,倆人邊走邊聊,寧靜的夜晚沒有一絲噪音,只聽見遠處草叢里傳來蛐蛐的鳴叫,偶然從田間傳來青蛙的呱呱聲。在一片小樹林旁,他倆坐下來相互依偎在一塊,劉姑娘從衣兜里掏出二顆煮熟的雞蛋,借著月光剝了皮遞給田小川,看著小川一口吞下還有余溫的雞蛋,劉美云靦腆地笑了,田小川對美云說:以后有機會我給你捎些四川老家的甘桔,真能甜到你心里,美云幸福地笑著說:我等著。倆人沉醉在甜蜜的愛意中,他們共同探討著未來,美云提出,成家后把家安在內蒙,這樣也好照應父母。一個月后,田小川向干活的東家借了一輛自行車,他帶著美云來到20公里遠的縣城,田小川用做木工掙來的錢,為心愛的美云買了一件紅尼子大衣和一身得體的衣服,他又買了一對情侶手表,親自給美云戴在手上,倆人高興地在城里逛了一天,田小川還帶著劉美云下了館子,天快黑的時候倆人才回到村里。
春去秋來,轉眼兩年過去了,慢慢,小木匠田小川和劉美云相愛的事在村里傳開了。一天,劉美云父母親把閨女叫到眼前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劉家二老認為,小木匠無依無靠,況且咱也不知他的底細,除了有個木工手藝外,啥也沒有!如果找了他,閨女跟上他東兩天西兩天還不是四處飄蕩,能有好日子過嗎!所以二老堅決不同意閨女和這個小木匠處對象。以后,對閨女更是嚴加看管,晚上不讓她出門。八十年代,通訊條件還很落后,所以倆人想說上兩句知心話,就得面對面才能做到。
田小川好久沒看到劉姑娘了,他心里像貓抓一樣癢的難受,每日干活也不在心上,一天,劉美云的一個閨蜜給他捎來話,告訴他,明天,美云她們家里人都到鄰村參加親戚的婚禮,家里留她一個人看門。聽到這個信息后,田小川激動的徹夜難眠,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晚上抽了一包煙,真是等不上天明。第二天,田小川像做賊一樣躲在一旁悄悄觀察,當他發現美云的父母開著三輪車出了村后,他三步并兩步,一路小跑來到美云家院門口,此時,只見美云穿著一件紅色毛衣正站在門口瞭著他。一進門沒顧上說話倆人緊緊抱在一起,美云用她那溫柔的小嘴貼在田小川耳旁悄悄說:“這段時間,父母親知道了咱倆的事,母親堅決反對咱倆處對象,并且說這次上事宴托親的要給我提親,想把我盡快嫁出去,你帶我私奔吧!反正我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田小川聽到這里十分感動,他吻著美云臉頰上滾燙的淚水不由潸然淚下。他低聲對美云說:我一定娶你,我們倆一定要在一起,我盡快把做下的木工活工錢收回來,帶你回我們四川老家或者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過我們的日子。田小川緊緊握住美云的雙手此時他不知是害怕還是過于激動他的身體有些發抖,怕被別人發現,田小川匆匆離開,美云送到院門口她雙眼噙著淚水說:“我等著你小川哥……”
下午,美云的父母上事宴回來了,只見父親滿面紅光,好像喝了酒,一進屋,母親就開始嘮叨,說給美云物色下一個婆家,小伙子人很好,是鄰村的養牛專業戶,光景過的很殷實,還說,明天就上門先讓倆人見個面。美云一聽趕忙回答,我不看。老父親接著說:“你敢!人家后生一表人才,家庭條件也不錯,哪點配不上你,難道你非要找一個窮的叮當響的外地侉子嗎?這門親事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我給你定了。”聽到這里,美云無語了,她躺在炕上用衣服外套蒙上頭,一句話也不說,晚飯也沒吃,拉了床被子倒頭睡下,她把小川給她買的手表緊緊貼在臉上,委屈的淚水打濕了枕巾。
第二天媒人領著一個后生提著一條羊腿,兩瓶酒、一條香煙進了門。這個后生留著短短的頭發,粗笨結實的身板,雖然花了很大力氣“包裝”了自己,但西裝革履穿在他身上愈發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他不善言談,甚至有些木訥,坐在美云家的土炕上不停地抽煙,定親的氣氛顯然有點尷尬,可小伙子從內衣兜里掏出兩沓嶄新的人民幣卻頗為誘人,美云父親接過這筆彩禮,看了看這個和自己一樣土的掉渣的未過門女婿后,自嘆一聲:“唉!認命吧!”一門親事就這樣匆匆定了下來,可在這個二十多歲,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猶如在刀口上灑了一把鹽。盡管美云面對這門婚事哭成個淚人,但是父親卻忍痛咽下了親手給女兒釀下的這杯苦酒,婚事約定在下個月舉辦。
定親后,美云更是出入不便了,像軟禁一樣被一家人看管起來,除了往日一塊相處的那些姐妹基本上接觸不上外人。眼看離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美云整天悶在屋里,少言寡語,整日茶不思飯不香,如何才能見上心上人一面她陷入極度相思中,她明顯消瘦了許多。田小川也從其他人嘴里聽到了美云被強迫出嫁的事,而且日子也定了,他整日愁眉苦臉,沒有一點笑容,他知道,他是個外地來的侉子,村里沒有多少知心人,暫時沒法子帶著美云私奔,只能每天晚上悄悄來到美云家院外,順著大門縫想看一眼心上人。
他哪里知曉,美云此時此刻正躺在炕上,整日以淚洗面,心里時刻想著心上的小川哥,這些日子,她背著父母悄悄為心上人繡子雙鴛鴦鞋墊,并且準備好了自己的一張4寸彩照,每到晚上她就貼身帶著想在上廁所之機親手交給小川哥。一天晚上,她出院上廁所,發現院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美云早已猜到是小川哥在這里等了她許久了,美云抱著田小川泣不成聲,把早已準備好的照片和鞋墊塞進小川哥的褲兜里,美云沒說幾句話就被母親叫回,田小川回到住處掏出那雙嶄新的鴛鴦紅鞋墊,淚如泉涌,晚上他揣著美云的照片進入夢里,顯得楚楚可憐。
一九八七年剛入秋,離美云出嫁的日子還有兩天時間,這個時候,家里人正忙著下貼準備籌辦女兒的婚事。這一天,美云早早起床,她洗漱化妝后換上了小川哥給她買的那身新衣服穿上紅尼子大衣精心打扮了一凡,美云、穿好衣服說出去散散心,此時家人也沒在意她的行為。這天真是秋高氣爽,睛空萬里。美云在這段時間里是第一次走出家門,她猶如一只在籠子里關了許久的小鳥沒有了方向感,她來到往日和小川哥走過的田間小路,那一排排熟悉的楊柳樹仿佛在說,久違了姑娘,美云在小路上徘徊了許久,突然,她來到村南一個漁池邊。這個養漁池是昔日的黃河故道,呈鍋底形,最深處可達四米有余,過去曾有小孩游泳溺水,她來到這里要干啥!此時只有一個小孩在此放牛,誰也沒想到可愛的姑娘在漁池邊停留了片刻后直接跳入深水中。放牛的小孩見狀,敢忙跑回村里喊人,美云的家人聽到消息后拼命跑來,此時已晚,可憐的美云已沉入池底,鄉親們聽到后圍籠來十幾個人,開著打漁船用漁網將人打撈上岸,此時美云已停止了呼吸,美云母親抱著閨女僵硬的尸體嚎啕大哭,她嘴里不停地喊著,娃呀,你咋想起走這條路呀……,這個時候,噩耗傳來,田小川跌跌撞撞跑到漁池邊,他看到美云靜靜的躺在冰涼的水池邊,早晨的陽光照射在美云的紅尼子大衣上顯的格外顯眼……,田小川像發瘋似地跑上去,他不顧圍觀人的阻攔和劉家人的拳打腳踢,他抱著美云濕漉漉的尸體哭喊著,我的親人那,你讓我怎么活呀……這時,美云的父親照著田小川就是幾個耳光,此時的田小川哭的死去活來,他緊緊握著美云的手不放,美云的家人認為閨女的死和他有直接關系所以報了警。過了一會,來了一輛警車,田小川被警察帶走了,經過民警的詢問調查認定田小川沒有構成犯罪,第二天他回到了村里。
按當地風俗劉美云是小口(年輕人)所以尸體在村里不宜停留當時就被埋葬了。田小川聽說后悲痛萬分,他想在陪陪心愛的美云,在村外一片小樹林旁他找到了美云的墳瑩,他撲倒在墳墓上哭的撕心裂肺,這一夜他在美云的墳前坐了一夜,他說,美云一個人躺在這里孤單,我要陪她到天明。一連幾天,有村民都看到過田小川坐在美云的墳前仍在哭訴著。大約過了一月有余,田小川回到了四川老家,回到老家,他依然忘不了這段遠去的愛情,他每隔三年來內蒙祭奠一次為了他放棄生命的親人。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