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破了自己補

 

作者：楊遠新

母親李清鳳與妻子陳雙娥、兒子楊一萌于1982年留影（作者供圖）

 

小時候，我對母親手中的那根針線印象最為深刻，幾乎每晚，都會看見她在燈下飛針走線，為我們兄弟姊妹五個，不是補鞋補襪，就是縫領縫袖。家里貧窮時，她總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后來家里富裕了，她照樣縫縫補補，決不隨便扔掉一件衣，一雙襪，哪怕再舊再破，也有辦法補舊為新。她把兩件破衣，精心剪切，縫補成一件，她把兩雙起了洞的襪子，拼接成一雙。我們做兒女的若流露出嫌棄的情緒，她總會說，好日子要當苦日子過，幸福生活才能長長久久。

正因為從小耳濡目染，極深地受到母親的影響，我長大成人后，對自己穿破了的衣服，穿舊了的鞋襪，也總是舍不得扔掉，總是不失時機地穿針引線，自己縫補。時間長了，我倒覺得穿舊與戴新相比較，除開節儉這一層，還有更深層次的好處。

這些縫補過的衣衫和鞋襪，有我的體味，汗氣、狐臭等等，總之都是我自己的。其中的每一根紗，都浸透了我的情，我的意。哪怕再相親相近的人，都不可能了解我的一切，但他們了解。我何時憤怒，我何時喜悅，我因何事憤怒，我因何亊喜悅，我思念誰，我痛恨誰，沒有誰比他們知道得更清楚。他們時刻愛我，護我，懂我，最貼近我的心。也從不因我失意而嫌棄，也從不因我得意而張狂。總是默默無聞地為我服務，堪稱全心全意的典范。就說襪子吧，每天承受我給他的壓力，而他則替我擋住冬天的嚴寒，向我傳遞春天的暖意。襪子的隱忍、無私，吃苦耐勞，有誰能比？！

所以，他們是我真正的知音，是我真正的情人。他們只求付出，不求回報，從未向我索取什么。當他們的線縫脫了，袖口卷了，衣擺與褲管起洞了，我怎么能狠心將他們扔掉呢？我舍不得他們啊！“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如今，我也正在老去，每當操起針，往針鼻孔里穿線時，遠不如青壯年時那么靈敏，一次不中，又一次，再一次，哪怕無數次，我也要堅持。因為我特別想留住他們。有了這種愛做動力，我每次都能成功地穿針引線，最終一針一線，縫補自己的破衣舊襪，樂在其中。自己破了的衣襪，自己補好，再穿上，那種情感，簡直超越了與舊時的情人相擁。

其實，人的一生怎么少得了縫縫補補呢？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之時，都會穿一身上蒼公平賜予的新衣衫，在后來的日子里，穿著，穿著，有的人完好如新，有的人則不是磨穿了洞，就是撕開了口，或是卷了邊，或是掉了線，總之自己把上蒼賜予的好端端一身新衣服給穿爛了。從比例來說，前者極少，后者居多。前者自然不必考慮縫補的問題，后者則必須面對。有的是破了就破了，任其自然，直到最后破得不能穿了，也無所謂的。破罐破摔，破衣破穿。倒也不失瀟灑自在。有的是破了就補。至于如何補，則有高低之分，精劣之別。真正的高手，補舊如新，不留痕跡。

人生要縫補的地方很多。每天的日子，幾乎都是在縫縫補補。人與人之間，就連與自己最愛的人之間，也離不開縫縫補補。縫補得好，生活會多一些甜蜜如意。終歸，縫縫補補的生活，總比不縫不補的要好。這只能是我的體驗，無意強加別人認可。

我縫補人生，與縫補衣襪相比較，手法顯得十分的笨拙，不是這里補歪了，就是那里補斜了，不是這里差一針，就是那里少一線。就這樣下來，閃電間人生就過了大半。看看我，衣衫照舊，只是增加了許多補丁，本色沒變；人還是那么個人，只是平添了許多白發，初心未改。

個人如此，團體、政黨、社會、國家亦然。 誰少得了縫縫補補呢？就拿第五次反圍剿戰爭的失敗為例，是所謂的外國專家李德等人給本以有聲有色的中國革命撕裂出了一個犧牲十多萬紅軍為代價的大洞，毛主席以一根二萬五千里長的針線，不僅縫補上了這個洞，更是繡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新中國。

 

2023年9月25日改于18195號

 

楊遠新近照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湖南省公安廳高級一級警長、三級警監。出版有18卷本《楊遠新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愛海恨涯》《紅顏貪官》《驚天牛案》《百變神探》，兒童長篇小說《歡笑的碧蓮河》《險走洞庭湖》《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長篇報告文學《內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合大行動》《創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15個日日夜夜》，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湖南首屆文藝創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獎等。散文《我的祖母》被編入大學教材。《春柳湖》（全四部）入圍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