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老王
作者:甄西同
老王今年整整七十歲。
六年前老王來公司做了一名門衛。
老王名叫王常拴,人老實,勤快,認真負責,除做好門衛外,公司一些零雜活,別人一喊就去幫忙。
老王懂一些廚藝,每逢公司人多或工人晚上加班,老王會跑過去給廚房師傅搭把手,深受公司老板和員工的喜歡。
老王待人熱情,公司人員每天上下班,老王總站在傳達室門旁向人們打著招乎。
“早上好,經理”。
“曹會計,慢走”。
“房隊長,你的快遞?!?/p>
......
公司年長的一些員工稱老王為王師傅。
公司年輕的一些員工稱老王為王大爺。
公司是專門生產預制和安裝橋梁,承攬濟徐高速、跨湖高速、市外環高架等工程,一旦施工各種生產設備,如架橋機、龍門吊等都會運往施工現場。
這時偌大的公司除了幾間辦公室外,還有倉庫里所剩下的一些舊設備和配件,老王總幫著倉管整理得井然有序。
公司廠區、大門兩旁,老王總打掃得干干凈凈。
公司東南角有一片空地,每到春天和秋天,老王會把地整得平平種上一些青菜,如大蔥、豆角、黃瓜、冬瓜等供公司員工食用,有時青菜豐收會叫人捎到工地。別人勸,他嘿嘿一笑“閑著也是閑著,多干些活還能鍛煉身體呢?!?/p>
老王常掛在嘴邊一句話:老板信得過咱,咱就應該替老板守好家看好門。
一年春天,公司在外地承攬了工程,偌大的公司只有老王一人在家守攤。
那年正值廢舊鋼材暴漲,一收廢舊鋼材的販子看到公司院里存放一些舊的鋼材和報廢的設備,想通過老王收購走,老王沒同意。
晚上來人又通過關系找到老王并送來一條煙和一箱酒,被老王拒之門外。
這就是老王。
老王老家是黃河北的,距公司二百多里路,十年前跟一伙人來到公司。那時公司正修建一條高速公路,急需大批工人。老王被安排到預制梁廠做商砼振搗工作。臨近工程結束,老王被運輸車擠著了小腿,造成小腿骨折,好在救治及時沒留下后遺癥。
經過兩個多月治療恢復,公司除給老王應付醫藥費、誤工費、生活費外還多給了老王兩萬元。
老王被公司老板的舉動感動了,說不愿意回家,愿意在公司繼續干下去,哪怕少掙錢,干一些輕來輕去的活也愿意。
正巧公司門衛家中有事辭職不干,老王接替了他,當上門衛。
據老王講老伴死的早,一雙兒女在外地工作。
一段時間,一向滴酒不沾的老王喜歡上了喝酒。
有時喝得酩酊大醉,常常夜里獨自一人在院內喃喃自語。
老王成了員工心目中一個迷團。
今年春節期間,由于疫情公司放假,我住進公司。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老王在傳達室,啦著家常,欣賞著電視春節節目。
期間我給家人打了個電話,用手機向親戚好友逐一拜年,并送上祝福的話語。
望著公司空蕩蕩的院落,我建議:“王師傅,今晚上咱倆多多少少喝點酒,一是為了過節高興,二是公司老板囑咐讓我好好陪你,有什么難處盡管提出來?!?/p>
聽到這里,老王像受寵若驚,一直在說:“沒什么難處,沒什么難處,謝謝公司領導的關心?!?/p>
我說:“那今晚咱倆就喝點?”
“喝點。”
沒想到老王這么痛快答復了,說:“我正有此意?!?/p>
在我回辦公室取酒的時候,老王已把一盤青椒肉絲和一盤西紅柿炒雞蛋擺放在桌上。
我給老王斟滿一小杯后說:“過節圖個高興,舒服,咱可不能貪杯。”
老王點點頭。
就這樣我和老王邊喝邊嘮,邊嘮邊喝。
由于我和老王談得投機,不一會我倆失去自控能力,酒越喝越多。漸漸我和老王都有了些醉意,話越說越多。
我說:“你來公司整整六年了,沒回過家,還有你兒女也沒來看過你?是不是你老王有什么難言之隱?”
一句話勾起了老王心思,話沒出口,淚流滿面。
老王家住黃河北,祖輩三代單傳,爹娘為留住他給他起了個名叫“拴”,意思拴住他。
爹一輩子膽小怕事,與事無爭。
那一年夏天黃河決口,河水泛濫,方圓一百多公里,洪澇成災。秋后的莊稼顆粒無收,原指望秋后的一點玉米,紅薯能熬過秋,挨過年,也成了泡影。
爹娘把家里僅有的一點糧食留給拴的爺爺和奶奶。
爹娘把兩間老土屋子的門和窗用土坯堵得嚴嚴的,然后用泥巴糊了一遍又一遍,和莊里大部分人一起外出要飯。
那年拴十歲,姐十三。
爹娘走了三天兩夜又坐了一天的火車來到山西一個叫狗毛莊的莊子。
莊上有家過得比較殷實的大戶收留了他們一家。
安頓下來,娘給大戶家剝葦子編席,爹磨豆腐。姐姐和拴除了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外,常常去附近的莊子要些饅頭和雜糧。
這年冬天,天冷得出奇,天空中時不時飄著雪花。
姐姐和拴要的饅頭用編織袋包實包嚴放在冰雪里凍著,以備過年回家帶上。
進入臘月,莊里人開始蒸饅頭備年貨。
姐姐和拴往往天不亮就走十幾里的山路,東一莊西一莊,挨家挨戶,一口一個大爺,一口一個大娘。
姐姐嘴甜,一天要的饅頭裝滿布袋。
碰上莊里大戶人家辦喜事或喪事要一些好的飯菜,叫拴先吃,然后留給爹娘,自己從來不舍得吃一口。
這一天已進入臘月二十,天空中依舊飄著雪花,一大早姐姐領著拴又要出門,被爹娘攔住。
倔犟的姐姐說:“臨近年關,好要些,今天是最后一天?!?/p>
爹娘同意,囑咐姐姐:“一定要看好弟弟,別走得太遠,雪下的這么大,天黑之前一定趕回來,省的爹娘擔心?!?/p>
爹說:“等雪一停咱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那天不知咋的,整整一上午姐弟倆沒要上一點東西。
想起出門時爹娘說的話,姐姐和拴往回趕。
冬天的夜來得早,加上紛紛飄落的雪花,遠處和近處一片灰蒙蒙。白愷愷的大雪覆蓋整個大地,分不清哪是路,哪是莊,哪是地了。
又冷又餓的姐弟倆,毫無目標往前摸索著。
雪越下越大,姐弟倆已經分不出來時的路。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當姐弟倆回過頭來時,發現還是在原來的老地方。
拴嚇哭了,姐姐緊緊抓著拴的手,安慰著他。
正當姐弟倆絕望時,從對面走來幾個人。
姐弟倆像遇到救星,姐姐跪在雪地里,向那幾個人求救。
其中一人用手電筒照了一下姐姐和拴,突然大聲說:“就是這小子偷了我家地窯里的紅薯?!彪S后幾個人不由分說就將拴扭住,并用繩子捆住了拴。
姐弟倆被這伙人地舉動嚇呆了,姐姐突然大聲與那伙人爭執并說:“我們沒有偷你家東西,你們純粹是賴我們。”
說完姐姐向其中一人撲過去,用嘴咬住捆拴人的手。
那人急了,用腳猛踹姐姐的肚子,大聲嚷道:“再不承認,連你也抓走?!?/p>
姐姐倒退幾步,坐在雪地里雙手捂著肚子,一會豆大的汗珠順著姐姐的臉流下來。
然而那伙人并沒停止對拴的捆綁,只見姐姐猛地站起來,“撲通”跪在那伙人面前:“求求你們了,我和弟弟真沒偷過你們家東西?!?/p>
雪越下越大,刺骨的風像刀子,四周一片白茫茫,姐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姐姐哀求著。
姐姐地疼痛和哀求并沒打動那伙人。
眼看著拴被一伙人捆綁后帶走了。
姐姐又撲向那人,緊緊抱住那人的大腿,哭著說:“東西是我偷的,你們放了弟弟吧?!蹦侨擞檬蛛娡仓匦抡照战憬?,說:“好吧,放了這小子,把女的帶走?!?/p>
說完那人狠狠又向拴身上踹了一腳:“小子,算你命大。”
倒在雪地里的拴眼巴巴看著姐姐被人帶走。
又餓又冷的拴倒在雪地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爹娘找到拴時,拴已經奄奄一息。
躺在娘懷里的拴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
爹蹲在旁一動不動,臉色蒼白。
娘兩只眼睛腫得像桃。
娘為尋找姐和拴遭受到了奇恥大辱。
娘想尋死,但看到老實巴腳的男人和一雙兒女,只好將這奇恥大辱埋在心底。
那天,從姐弟倆一出門,娘的心總是吊著,生怕姐姐和拴出事,后悔當時沒有攔住姐姐和拴。
天一過午,爹和娘坐不住了,幾次想出門尋找姐弟倆,但在這茫茫大雪天里,不知往哪里去尋找?
自從拴一家四口來到這莊上,除姐姐和拴常出門要飯,爹和娘幾乎沒出過莊。
天漸漸黑下來,爹娘更是著急,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娘只有委屈求人。
娘是去求莊子一大戶人家。
傍晚娘來到這大戶人家。
當家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見娘長的清秀且有幾分姿色,頓時起了歹心。望著娘陰笑著說:“可以幫忙,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p>
娘明白糟老頭的心思。
望著院里飄著的鵝毛大雪,再想想兩個孩子不知死活,娘委屈地答應了。
拴找到了,姐姐不見了。
三天后姐姐回來了,披頭散發,滿身污垢。原來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變得呆滯,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望著回來的姐姐,爹娘抱著姐姐痛哭起來,問:“這是咋地?”
姐姐只是傻傻地笑,或大哭一陣,要不像木頭一樣呆呆坐著。
三天里,到底在姐姐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只有姐姐自己心里知道,姐姐的心再流淚,再滴血。
娘受不了,想去官府報案。
膽小怕事的爹怕再節外生枝,苦苦哀求娘:“別惹事了,閨女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啊?快過年了,咱一家人平平安安回家就行了,再說了,家里還有爹和娘等著咱呢。”
娘無語。
這就樣拴一家四口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后,拴的爺爺和奶奶雙雙餓死在老屋子里,被好心鄰居掩埋了。
爹從此像變了個人,只知道整天干活還是干活,家中的一切事情好像與他無關。
娘心疼爹,勸爹,但勸不了爹心里去。
一年后爹病逝在床上。
爹是帶著滿腹心思“走”的。
爹臨“走”的前天晚上,腦子變得清晰多了,嘴里說著什么。
娘和姐姐、拴圍在爹身旁。
爹對娘說:“我們一家三輩單傳,拴是我們王家唯一希望,一定要把拴拉扯成人,不要叫老王家斷后,要不然我會死不瞑目。”
爹對姐姐說:“閨女,你受的苦和罪爹心里明白,但爹膽小怕事,只能委屈你孩子,你就這么一個弟弟,將來你出嫁后,回到娘家也有個說話的。”
那天姐姐也出奇明白,和正常人一樣,看著爹流著眼淚不住點頭,說:“爹,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拴?!?/p>
一連串地打擊,娘承受不住了,整天以淚洗面,哭瞎了雙眼。
一個深夜里,娘起來小便不慎被東西絆倒,后腦勺碰在一塊磚頭上。
娘就這樣走了。
從此拴和姐姐相依為命。
在那個連肚子都填不飽的年代里,哪有閑錢給姐姐治???
姐姐的病越來越嚴重,常常一人坐在院里發呆,有時會手里拿著某一樣東西對著某一個地方,時指,時跺著腳,牙咬地咯咯響,不停詛咒著什么?那架勢,只有對那東西進行千刀萬刮,才能方解姐姐心頭之恨。
姐姐患上了精神病。
一年秋天十七歲的拴被生產隊派往遠離家一百多公里的沙縣去修引水大壩。
拴放心不下姐姐,又沒辦法。
拴把姐姐托付給鄰居,并告訴鄰居回來后,把挖河工掙到的工分分一半給鄰居。
沒想到,拴走的第三天,姐姐掉進溝渠里淹死了。
聽鄰居講那天吃過午飯,姐姐須得去工地找拴。姐姐說她做了一個夢,夢到拴在河工上病了,姐姐要去看他。
鄰居不讓,姐姐大哭起來。
無奈之下,鄰居只好哄著姐姐,等明天一塊去。
第二天,鄰居喊姐姐吃飯時,發現姐姐不見了。
于是鄰居順著去河工的路找。
在一條河溝里發現姐姐的尸體。姐姐是在夜里走出的,不小心滑落溝渠里。
打撈起姐姐尸體,姐姐懷里緊緊抱著拴沒穿過的一件衣服。
聞聽噩耗的拴從河工趕回家,在姐姐尸體前,長跪不起,用手抽打著自己的臉說:“是我害了姐姐?!?/p>
無依無靠的拴變得不愛說話。
拴曾想過死,想跟著爹娘和姐姐去。
爹臨“走”時說的話,和姐姐的不幸都是為了自己。
拴咬牙堅持活了下來。
拴到了二十歲,跟著一遠房親戚去了東北。在火車站與親戚走散了。沒辦法,拴只好跟著另一班人來到一個叫三里屯的林場做伐木工人。白天在山里踏著厚厚的積雪伐木,往山下運木材完全靠肩扛手抬。
拴的手和腳起了厚厚一層繭子。
這些對拴來說不算什么,最難熬的是夜里,雖然拴和工友們睡的是火炕,但刺骨的寒風像刀子從簡易的住房里鉆進來,噬咬著每個伐木工人。
別的工友或是爺倆或是親戚或是一個村里的,相互有個伴,而拴孤身一人。
拴常常夜里睡下坐起,坐起又睡下。
拴總幻想著過了春節后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找份工作。可到了春節后又舍不得走,因為這大山深處,他舉目無親。
漸漸的拴和工友們融為一體,拴知道,這里的伐木工人大部分是從關里來這里的。
一晃兩年過去。
兩年來,一個女人走進了拴的生活里。
她叫蘭,是本地人,林場食堂一名勤雜工,是個啞巴。
俗話說十個啞巴九個精。
別看蘭是啞巴,但蘭的心是細致的。
蘭注意到拴了,從別人打聽道,拴也來自關里。
蘭喜歡拴憨厚實在。
蘭在食堂負責給工人們打飯,每當拴去食堂打飯,蘭總是有意多給拴打些飯。
蘭知道干這種伐木的活,是個苦力活,吃不飽肚子那是撐不住的。
起先拴并沒在意蘭的這些舉動。
因為拴對這些事想都不敢想。
臨過春節拴才知道蘭喜歡自己。
那年快要過春節了,一連幾天暴雪,把山給封住了,工人們放假住在林場。
林場為犒勞工人,殺了兩頭大豬。自進入臘月,天天豬肉燉粉條。
一天中午,拴和工友們在宿舍里嘮嗑,蘭找到拴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用毛巾包裹嚴實的布包,打開后是剛剛煮熟的豬耳朵,還冒著熱氣。
拴從蘭這些舉動和眼神中看出蘭是喜歡自己的。
漸漸兩個人的心走在了一起。
蘭二十二歲和拴同歲,是個孤兒,爹娘得了一場大病一年間相繼去世。是蘭的表叔在林場上班收留了蘭,叫蘭在食堂干些雜活。
一次拴和幾位工友在往山下抬木頭,由于山上積雪凍成冰,路滑,一下子幾個工友被木頭壓在身上。
拴的傷勢最重,住進了醫院,是蘭來到醫院照顧拴。
整整三個月,蘭給拴端吃端喝,擦屎倒尿。由于搶救及時,加上蘭細心照料,拴恢復很快。
送拴進醫院時,由于傷勢過重,造成大量出血,需要拴的家屬簽字,蘭毅然在醫院通知單上簽上了字。
拴需要輸血,蘭打著手勢向醫生提出用她的血,經醫院化驗,蘭的血型和拴的血型相配。
蘭給了拴第二次生命。
拴心里感激著蘭。
拴常想,自己的命雖然苦,但是這輩子除了爹娘和死去的姐姐,又遇到了蘭。
拴和蘭的事被林場工人們知道了。
蘭的表叔也同意蘭和拴的結合。
拴和蘭兩人回到老家。
沒有熱鬧的婚禮和儀式。
拴和蘭把居住的兩間老屋子里里外外打掃一遍。
掉落的墻皮又被兩人用泥巴糊了一遍又一遍。
就這樣兩個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
蘭心靈手巧,各種農活樣樣精通,家里家外收拾干干凈凈。
蘭學會了編席,搓繩、打草包。白天在生產隊干一天農活,晚上還要編席、打包深夜。
漸漸日子有了起色。
蘭心地善良,左鄰右舍誰家有事她總跑在前頭。
人們夸獎蘭,贊美蘭,說拴找了個好媳婦,是哪輩子修來的福?
“是啊,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拴常坐在院里子這樣想。
拴心疼蘭:“別這么勞累了,累壞了身體咋辦?”
蘭笑笑打著手勢告訴拴:“自己身體好,不礙事,過日子就得這樣?!?/p>
蘭也心疼拴,除在生活上照顧好拴,家里一切活蘭總搶著干。
隨著一雙兒女的出世,蘭像一個上足發條的時鐘,不停地旋轉著,操持著。
進入八十年代農村實了家庭聯產承包制,拴家分到六畝責任田。
隨著國家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蘭和拴做起小買賣,用手里積蓄購買一輛機動三輪車,農忙時用于地里莊稼,農閑時搞青菜批發,糧食販運,有時會賣些布匹。
蘭去過徐州,下過臨沂。
拴和蘭風里來雨里去,日子越過越紅火。
沒幾年蘭和拴把爹娘留下的兩間土屋扒掉,蓋起四間青磚紅瓦大瓦房,成為全村第一個蓋磚瓦房的人家。
左鄰右舍羨慕,直夸蘭。
拴更是高興,常獨自喝點小酒。酒后抱著蘭在院里轉上幾圈。
拴也會想起死去的爹娘和姐姐,有時淚流滿面。
特別是姐姐,拴心中內疚,為保護他,姐姐受盡了凌辱。為去河工找他,淹死在溝渠里。
一次清明節拴和蘭領著兩個孩子給爹娘上墳,拴嚎啕大哭,對著爹娘墳連磕數頭,嘴里說道:“爹、娘是你們二老給咱家修來的福,帶來這么好的媳婦,現在我也兒女雙全了,請爹娘放心?!?/p>
拴又來到姐姐墳前(沒出嫁的閨女死后不能上祖墳),痛哭流涕,捶胸頓足:“姐姐,是我連累了你,我對不起你,現在弟弟手里有錢了,過上好日子,弟弟給你送錢來。”
十幾年過去了,女兒出嫁了,兒子也在縣城購買房子并結婚成家。
二00五年,步入天命之年的拴和蘭本該在老家享清福,然而天有不測風云,誰也沒料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令拴措手不及。
那天拴和蘭參加一親戚喪事,回家時,天黑了下來,臨近半夜蘭突然出現頭暈嘔吐。拴以為蘭食物中毒,便到村衛生室進行治療。
天亮時,蘭出現高燒,燒的她胡言亂語,手時不時伸在半空抓撓著?
拴嚇壞了,叫兒子驅車去縣醫院,初步診斷蘭患上精神病。
拴愕然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好好一個人怎么說患上精神病就患上精神病呢?
從此拴陪著蘭四處求醫,去過市精神病院,到過省醫院,積蓄的錢花光了,到頭來還是無濟于事。
經省醫院專家診斷:“蘭患有遺傳性的精神病,這種病無法根除,只能用藥物緩解發病次數,怕氣怕累,任何一樣東西都可能引起她不滿而生氣,導致發病次數增加。
天哪,這又是咋地?拴緊緊抱著蘭在哭泣。
怕蘭出意外,拴每天不離蘭的身旁,生怕蘭有什么閃失。
拴心疼蘭,感激蘭,拴知道現在家中一切都是蘭帶給的。
拴不能沒蘭,他想過如果蘭哪天不在,拴要跟她去。
蘭幾次獨自出走。
第一次是在一個秋后,拴領著蘭去地里幫兒子收割稻子,為讓蘭能在自己視線里,拴讓蘭在地頭上坐著。當拴割完一趟稻子回過頭來,發現蘭不見了。
拴急忙叫起兒子四處尋找,離稻田地約有一公里的溝渠旁找到蘭,只見蘭望著溝渠里的水發呆。
看到此時的蘭,拴心疼地流下眼淚。
第二次蘭出走,是在一個早上,那天拴睡過頭,醒來時發現蘭不見了,院子大門敞開著,拴急忙喊起左鄰右舍幫忙找蘭。
一天一夜過去,沒找到蘭。
第二天中午,蘭回家了,令拴和家人高興。
問其蘭,蘭只是笑笑。
第三次出走,是在一個冬天的夜晚。
也是這一次地出走,拴落下了終身遺憾。
那幾天不知咋的,蘭像正常人一樣,收拾著家務。
拴不讓蘭干。
蘭打著手勢:“非要干?!辈⒂檬种钢约翰蛔〉攸c頭,意思是說:“我身體好著呢 ”
拴放心下來,不斷暗暗祈禱,蘭會出現奇跡,像以前一樣無病無殃。
拴和蘭曾打著手勢,擊掌為準,一起活到八十八。
那天晚上,天冷得出奇,也黑得出奇。
吃過晚飯拴和蘭坐在床沿上看電視,蘭說要去廁所小便。
拴說:“快去快回?!彪S口叫了聲兒子:“看著你的母親。”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又過去了。
拴想起蘭,起身走到院里發現蘭又不見了。
拴和兒子及村里的老少爺們近百十口人連夜四處尋找。
第二天,拴到鎮派出所報了案。
鎮派出所通過縣公安局向四周縣市區發布協查尋找蘭的布告。
整整一個月過去,半年過去,拴沒得到蘭任何消息。
拴等不住了,踏上尋找蘭的路。
手里沒了盤纏,拴一邊打工一邊四處打聽。
十幾年過去,蘭還是沒有音信。
這叫拴好傷心好難過,他后悔,后悔那天晚上為什么不陪著蘭,他對不起蘭。
聽到這里,我深為老王的一生感到心痛。
也為蘭的出走至今無音信感到惋惜。
我不住地安慰老王:“要想開些?!?/p>
老王不住地點頭,說:“大兄弟,我終于把壓在我心里這么多年的心思全部說給了你聽,現在我的心心情好多了,是啊,人死不能復活,活著的總得往前看?!?/p>
我笑了。
老王也笑了。
這時墻上的時鐘剛剛敲過十二下,外面放起了煙花和鞭炮。
新的一年開始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