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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萍：鋼鐵里長出的花

作者：宇萍

前段時間，內蒙古美術館展出了草原文化系列影畫作品，有縱橫交錯的城市高架、燈火通明的夜晚，有無邊際的草原、奔騰的駿馬、延綿無盡的大青山，有行在街上的普通人，也有職場精英，如此種種，氣象萬千。去看的時候，陡然覺得喬輝的散文就有這種氣象。他的文章頗有近代氣息，具大家風范，卻又舍掉了千年來“掉書袋”的沉重古老，遣詞造句別具一格，時而陡峭冷峻，時而幽默風趣，其間，經史典故，信手拈來。故而，當收到這本《不過如此》散文集的書稿時，心下想，他的這些文字便是沒煉成的鋼鐵里長出的花吧，值得一看再看。同樣，這些花也結結實實地種在了他的讀者們心上。

我就是讀者之一。

喬輝早年的執教經歷以及后來的詩人身份，使得他對周遭生活有著敏銳的觀察，因而在散文的敘事上，更加清潔剛健。“在人世間”一輯中，主要篇目如《也瞧，這些人鄰》《我的田園與江湖》《剃頭記》等，許多文字如春之繁花，美妙隨手可掇。讀之，則如望見次第展開的山巒，讓讀的人不由得生出“人生的江面開闊起來”的觀感。比如，我很喜歡的《我的田園與江湖》中，寫田園的一段：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心靈無限貼近四季與自然，是田園；聽風雨觀晦朔諳柴米鐘詩酒，肉體無限享受真實而具體的生活，這也是田園。”

這是他對生活所懷有的一份“溫愛”（而非“熱愛”，“熱”字大概只在他酒醉后才表現出來），更是他真實生活的寫照。他的居處，是有自己的園子的，他將“一部分自己”安放在此處，像個農人一般，跟隨自然的腳步，春種秋收。這個園子，是與他少年及青年時代在察右后旗的生活經歷相關，那時的“田園”使他對貼近自然的生活模式有了天然的親近，春種秋收所帶來的可預期性和安全感早已根植于他的生命早期。他或以此作為一個成年人對現代都市生活的“叛逆”，和對自由的向往，于是靠著窗前周而復始的四時更替，“重回”他夢中的故鄉；園子之外，他還有“另一部分自己”和另一個圈子，他和他的眾友們抽華子喝臺子，也常常醉倒在“楊柳岸”邊，如同太平洋中的一支洋流，來去不拘，肆意自由，多好啊！這是他豁達人生態度的體現，他把生活中孤獨的、隱痛的那部分全都藏在了文字背后，而且藏得很深。轉過身，他笑而不言，不如喝酒罷，不如吟詩罷，不如稻粱謀，于是“干杯吧，朋友”，不醉不歸。在《三更有夢書當枕》中，他引用“敏捷時詩千首，飄零際酒一杯”一句，便與此遙相呼應了。

說起來，我認識喬輝還不足半年。2022年春天的一個周末，正值烏素圖杏花節，我所在的Enjoy讀書會在裴莊主的福喜山莊辦書法活動。我有每年去山上拍杏花的喜好，那天正好也一并參加了書法活動。喬輝是讀書會公認的“幫主”，寫一手好字，我是早有耳聞的。因為堵車，我晚了半個鐘，錯過了書寫環節，進場時正在拍賣（款項用于捐贈一家兒童福利院），臺上“花開見佛”四個字，寫得風流動人，使我因趕路奔跑而慌亂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我問旁側的劉津“是誰的字？”她說“喬幫主”，并于人群中為我指認出他。果然字如其人。后來和袁春、李俊同去喬幫主書房拜訪，求得的墨寶便是“花開見佛”四個字。

時隔不久，內蒙古文學社、呼和浩特市作協、詩詞學會在內蒙古美術館舉辦了喬輝的詩集《最高的雪》分享會，我和讀書會的若干書友同去參加。又一次感慨：果然詩如其字，同樣的風流動人。《大雨烏蘭察布》感動過許多詩迷，大概緣于我自身在烏蘭察布長大并失去至親的人生經歷，那天我初讀這首詩所獲得的感動更甚于他人。我在座無虛席的觀眾席眼含熱淚，抬頭望見正在發言席做寫作分享的喬輝本人，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是幼時住在隔壁的俊英家爸爸，多了份親切。這是我第三次見到喬輝，盡管彼時還只停留在那種“住在隔壁，但我們只有點頭之交”的認識層面。

感動之余，我為《大雨烏蘭察布》寫了兩句的讀后感，輾轉發給了喬輝——

文字只是傳遞情感的工具，但它們并不能完整地表達詩人的心。讀的人共一分情，寫的人要流十分眼淚。

也始于此，關注了他的個人公眾號“交代”。他詩里的親情，是使人落淚的；但他的散文里，鮮有難以克制的情感。他也寫親人，寫伴侶，全書隨處可見“吾妻”“妻說”等表述，并不吝筆墨反復書寫他們相戀、相守到煙火日常的生活，字句皆是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深情。書中多篇同題作文，如《剃頭記》與《剪短我的發》，《非常語文之名字篇》與《敢問你姓甚名誰》，也是一個妻子對丈夫深情的回應。在我看來，文章中所展現的生活的細微與詩意，相愛與陪伴，正是作者的溫柔用心。他的溫柔是有深意的——我在黑暗里走了太久，我看到了光——這光也許來自愛情。

自古至今，世人對愛情的向往和憧憬從未間斷，那么，我就當榜樣為你們引路，寫模范化的愛情給你們觀之，習之。書中，作者與妻子這種高度表白式互動，令我不厚道地想到維·洛奇筆下的那個把學術和旅游結合起來且不用自己掏錢的 “小世界”。但對于大變局時代的現代人而言，數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躺平實則不甘，卷則卷甚，疲于奔命。但作者并非冷眼旁觀，他是善良的，愿意以重墨書寫幸福的愛情和純粹的精神，并以此告訴讀者，先從愛情開始，去向內尋求精神世界的強大與富足吧。

他性格里有草原人的“真”，有邊界分明的愛與恨。他雖持有對生活的溫愛，溫和有節，但對一些無法理解的人與事，他也有同樣的調侃與批判，而非一味地妥協與忍讓。草原上有句話叫“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可作為他愛憎分明的佐據。他的這份“真”也體現在他的文字里，譬如《非常語文之押韻篇》一文，他寫親身經歷的教訓，用極具押韻氣質的“口號”，講一講面對計劃生育的無奈，講一講放開二胎政策的遺憾。但他行文克制內斂，即使“心實不悅”，仍舊以一句“無處話凄涼”終結，褪盡了火氣和躁氣，用喬輝式自嘲的語言，去中和“愣頭青”才有的激憤。他從不破口大罵，文字也一樣，這是他的修養。

金圣嘆說：“字有字法，句有句法，章有章法，部有部法”，語言元素的組織運用一直是寫文章的人無法忽視的存在。喬輝散文一個好的地方，就是將語言元素拆分、陳述給讀者看。他的“非常語文”系列文章，在與你聊如何押韻，聊名字的趣味、聊一扯一大把的歇后語和三句半，這是他曾作為高中老師所沉淀的智慧。他談不同朝代名字與階級的關系，談好友李天寶飲酒時的順口溜，談自己寫對聯賺到的第一桶金……不同的故事，他講得有趣，我亦讀得有趣。有時讀著讀著，總要嘆一個“妙”字。比如，讀到杭州人與紀曉嵐對對聯的典故，紀昀為上聯“雙塔隱隱，七層八方四面”所對的“孤掌搖搖，五指兩短三長”下聯，難免不讓人稱妙。典故妙！用接地氣的話講典故，同妙！

喬輝擅敘事。如果說敘述是一棵大樹，他會耐心地從樹根講起，慢慢講上來，講到樹干，講著講著，樹干上會分出多少小的樹杈，他都會告訴你，甚至那些樹杈又生出的旁枝，他都飽含深情地交付給你。比如，寫愿意生活的三個朝代，愿意生活是“樹根”，他慢慢講朝代（“樹干”），隨后是“樹杈”與“旁枝”：宋朝有哪些有趣的人，上世紀九十年代哪里好，然后回歸到當下，去愛今天。這是智慧的光，他帶著讀者向先賢學，向古代求，去找去尋光源。先賢與古人傳世的經與典，便是時空維度內不滅的光。

這光，也自星空而來。喬輝在自序里說：“滿天之星斗如恒河沙數”，他從“地月系”追溯至“宇宙”，用生花妙筆為我們呈現了地球之外、人類正在探索的世界。于浩瀚的時空長河里，宇宙之初產生的原子經歷了多少次分合聚散，伴隨著多少偶然之中的巧合，才有此刻此時的我們，不禁使人萌生出與天地萬物同根同源之感慨，再看世間萬物也不過過眼云煙罷了。于是想到某次喬輝微醺時隨口說的一句“人生沒有意義”。這個觀點在我后來閱讀他的文章時，總會時不時跳出來。比如，在《歲月神偷》和《記憶》里，他寫時間、寫夢，寫量子糾纏，寫返老還童，寫宇宙的死亡，他言“當下即永恒”，歲月不居，神偷又有何懼？文如其人，誠然天真淳樸，但卻有暗流涌來。這是他所擅長的。緩緩起步，猛然轉折，讓人心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對人生的了解也漸至寬廣。時空浩渺無窮，誰的一生不是永恒在剎那閃現間的一粒微塵？我們究竟是哪一粒微塵，又何關乎重要？所以，“無論什么事，大膽去做，沒有人在乎，就算有人在乎，人又算什么東西！”從某種層面看，個體的生命不過滄海之一粟，是某種物質在剎那間的表現，只要我們在每一個剎那，不拘無懼，便是美好可喜了。

當然，喬輝的這些文字對讀者并不是不作要求的，他也挑剔。倘若對經史無所知，對日常生活又疏于用心，讀起來大概將很難體會那文字背后廣闊世界的動人，更難感知生活予人的種種熱烈，亦不可見這些鋼鐵里開出的花之絢爛與芬芳了。

2022年10月12日于疫時呼和浩特

作者簡介：宇萍，烏蘭察布人，客居呼和浩特，金融從業者，著有散文集《我們說好的》。

附：喬輝散文集《不過如此》信息

喬輝簡介

喬輝，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內蒙古烏蘭察布察右后旗。供職于香港大公文匯傳媒集團。現任呼和浩特市作協副主席。

編輯推薦

充滿形而上的洞察與思辨，呈現歷史與現實、敏感與堅守、苦難與信念、信仰與追求的火熱情懷。

內容簡介

《不過如此》是記者喬輝的一部散文隨筆集，匯集了作者多年創作的精選篇章。全書按內容分為四輯，第一輯：在人世間；第二輯：非常語文；第三輯：如露如電；第四輯：舊聞續貂。這些作品在書寫和表達上，既有北方地區本身具有的人文氣候和文化環境特色，又有灑脫豪邁的民族風格特質，語言詼諧幽默、文風熱情真誠，從中可見作家的生活環境、感悟哲思、社會見聞和往日情懷，亦有充滿形而上的洞察與思辨，呈現歷史與現實、敏感與堅守、苦難與信念、信仰與追求的火熱情懷。

書籍信息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ISBN：9787521223798

版次：2023年8月第1版

編碼：14179756

品牌：作家出版社

包裝：精裝

開本：32開

印張：9.75

字數：200千字

出版時間：2023-09-01

用紙：膠版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