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難半生,苦菜花依舊迎著春天開放
——“師出滑門”之許建萍
作者:劉萬慶
有好事者研究發現,1962—1972這十年間出生者最為幸運:一曰躲過了三年自然災害,二曰避開了計劃生育,三曰錯開了上山下鄉……十曰與世界同步進入信息時代。當然,這是于群體而言,于個體呢?天津市北辰區作協原主席許建萍即生于1962年,雖然與研究者所列十條大抵相符,但其人生境遇卻多為厄運腌制,凄苦的光陰便一絲一縷地占領了她的眼角眉梢。然而,之于一位作家而言,每次磨難都可堪有滋有味地咂摸咀嚼,流入筆端后,可化為豐潤敞亮的文學作品。許建萍更像繁華散盡、綠肥紅瘦后,在暮春時間,在風雨的陪伴下,怒放一片金黃的苦菜花:“平凡、樸實、無華。你長你的個兒,我開我的花,有點自信,也有點執拗。”
1、萬卷書:書外萬般無奈,書內世界精彩
按說,許建萍該是幸運的:父親是解放前的老革命,曾任寧河縣、北郊區公安局長;母親是機關干部,且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便訂閱《人民文學》。就在許建萍記事的年紀,父親被打成“走資派”,母親因一筆漂亮的鋼筆字獲罪“現行反革命”。由是便生活在抄家、批斗、追打、謾罵的無邊驚恐中。好在家里藏書多,書籍成為她兒時的唯一玩伴,也是她逃避驚恐的心靈港灣。
除卻小人書,她完整閱讀的第一篇作品是《誰是最可愛的人》,雖然字認不全,但能掩卷復述那些感人的故事情節。誠然,第一次著迷于語言的美感,是與其年齡吻合的《小王子》:“當他點亮街燈, 就好像催生了一顆星星或一朵花。”她認為,這些文字就是寫給自己的,到底寫的什么又說不清,只是覺得憂傷的心靈被撫摸、被安慰著,很感動,很受用。
在蘆臺上小學讀書期間,她依然是膽小如鼠離群索居的女孩兒。家里的書讀完了,她便潛入一墻之隔的寧河文化館,雖然圖書室尚未開放,但值守的老先生認得公安局長也認得她,只當沒見她這個人。后來老先生喜她是個安靜忠實的小讀者,又許她把書帶回家。還書時考她是否認真讀過,她亦可復述書中的情節,喜得老先生笑得很開心。《紅巖》《青春之歌》《平原游擊隊》等革命文學著作,被她“猜著讀”了一本又一本。
上中學時,隨著父親工作調動舉家遷來北辰。那時父親工作壓力大,不順心情緒低落,母親因當年“現行反革命”被打成耳聾,旋又導致精神惚恍,終至她17歲時父母離異。從此,一邊要照顧病中的母親,一邊思念離家的父親,她便一頭扎進中外文學名著里尋求精神的解脫、心靈的慰籍,以致原本成績優異的她高考落榜。雖如此,“禍不單行”并未止步。
2000年,她從入職十年的企業下崗,開始自謀職業。一天,母親罕見地神志清醒,從《新聞聯播》中聽到了高考不限年齡的新規,便對她說,“我要有20萬元就好了,你不用到處打工,就在家復習,一準考上南大中文系,你的理想就實現了!”說完不一會兒又恢復了病態。許建萍再也忍不住滿腹的悲哀,捂嘴跑到無人的車庫后,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哭父母,哭自己,哭命運。
2005年,與她結婚19載的丈夫因病撇下17歲的兒子撒手人寰。生的念想一如風中殘燭,在近乎無望的心境下,她讀馮友蘭、翦伯贊、錢穆、梁啟超及傅佩榮在大陸出版的幾乎全部著作,聊以在大師的經典中茍延殘喘。母親的病也愈發嚴重,只要醒著就大哭大鬧。在母親服藥安睡的寧靜時光里,她又開始讀周振甫、顧隨、詹瑛、錢里群、林庚等,還從電腦上找到了北大公開課之中國古代史、哲學史、藝術史及臺灣大學白先勇、歐麗娟講授的《紅樓夢》等公開課,試圖在一眾學者的滋養中化蝶重生。
是的,在書的海洋遙望天際線,她祈禱人生的谷底否極泰來——不僅要自學一個大學,尤其要建構一顆可挫敗苦難、可托付終身、可撐起生命尊嚴的靈魂。
2、幸入“滑門”:門前彩云追月,門后山路逶迤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北郊圖書館與文化館同處果園北道的平房小院。我和許建萍都是那兒的常客,但并無交集:我按不同語系作家排序,一本一本借閱世界名著;她在閱覽室讀各個大學的《學報》,其中李澤厚《論莊子》簡潔而優美的語言,逍遙靈動的哲學思想,劈空而下般驀然擊中了她的全副身心。每每徜徉在一個無限的存在之中,憂傷與孤獨中的欣喜不可名狀。當她把這份欣喜與電大同學魯娜交流分享時,作為“滑門”女弟子的魯娜,向她介紹了初來北郊開疆拓土的文學園丁滑富強。
初見滑老師是1985年的晚秋——面目和善,輪廓修長,語調平穩,自然而隨意,感覺像極寧河圖書館的那位老先生。許建萍進門時的畏懼與陌生,似窗外樹上的落葉被秋風一掃而空。從此,滑老師對她的習作進行多次修改,與她交流寫作體驗與文學思維,特別是常談常新的文學與生活、作文與做人的關系,在她苦楚的心底搖曳生姿,悄然綻放出一道文學的亮麗。
翌年4月,“為活躍詩壇,發現青年作者的上乘佳作”,滑老師主持的北郊文學社發起新詩征文,僅僅半月便收到應征詩作800多篇。經篩選,55名作者的63篇作品刊錄《北郊詩選》,其中許建萍的《英姑》名列三甲。滑老師在點評詩作時刻意介紹“作者為青年工人,在文學道路上剛剛起跑。”為此,我給她寫了詩評《高速起跑的英姑》:“如果一顆年輕的心靈,凝于筆端的竟是如此厚重的情感,那她一定細細品味過生活的艱辛與甘苦;如果一個剛剛沖出起跑線的文學新兵即能獲得高速度,也一定是長久的、巨大的能量積蓄所噴發——我以為《英姑》及其作者便是(《北郊創作》1987年二期)。
此后十數年,許是家庭變故的分心、生活磨難的勞神與海量閱讀的費時,許建萍于滑門女弟子中并無搶眼的風頭。2000年,我在《大鼎三足——讀水荻、季曉涓、韓春燕》中寫道:“這是一尊用追求、才情和優秀作品塑造的大鼎,也是一尊用虔誠、關愛和高尚品格澆鑄的大鼎。無論是對于自成一路諸侯的北辰文學新軍,還是對于曾經叱咤風云的掛帥人物滑富強老師,秋荻勝火、春水如藍的水荻;東方欲曉、細語涓涓的季曉涓;陽春三月、紫燕翩翩的韓春燕三位才女,都是器宇軒昂,每令傾城的三位高足”(《北斗星》2000年三期。)又許是受了“大鼎三足”的感染激勵和召喚,許建萍的文學創作開始發力井噴,當年發表中篇小說《飄來飄去》,受到滑老師的好評和文朋詩友的注目,遂獲天津市第二屆“文化杯”中篇小說三等獎。
與此同時,她兒時在白洋淀老家的生活場景,蘆花追逐荷蓮般淌著秋水,依次走進她的一批散文隨筆中,也驚艷了她寫景抒情、刻畫人物的語言文字:
“我有很多的遠房叔伯,也就有了很多的嬸娘。二嬸走路邁著碎步,頻率很快,她總是半夜從熱被窩爬出來喂豬;三嬸眼大,頭發濃密且干硬。個兒不高,背卻駝的厲害,她一天到晚抱著干枯的葦草往灶膛里燒火;四嬸身材勻稱,面目姣好,沒有其他嬸娘的愁容,怕是被她水靈靈的眼睛和銀鈴般的笑聲所遮掩;五嬸是病西施,拖著多病的身子,卻極善良,我去她家玩兒,她常常緊緊抓住我的手端詳,再用一個很黑的勺子置于灶火上,待勺里金燦燦的黃豆熟了,急忙裝進我的衣袋里,叮囑我不要被兄弟姐妹們發現,免得被搶去……嬸娘們對于缺錢少糧的日子一聲不吭,只是不間斷地發出嘆息,不停歇地勞作。她們像白洋淀里的葦絮,悄無聲息地搖曳著……18年后再見嬸娘們,我像是發現了奇跡:她們的面色透著紅暈和健康 ,比我兒時所看到的竟滋潤了許多”(《神圣的驚異》,《北斗星》2001年二期)。
在《心靈的四季》中 ,正值不惑之年的許建萍基于自身的生活體驗寫道:“四季中,我最喜歡冬季,尤其閑散心境籠罩的悠長的下午,在寒冷和漫長中,卻有著溫暖的生活場景:暖烘烘的土炕上坐著孩子,玩著單調卻樂此不疲的游戲;靠墻的一邊坐著老人,吧嗒吧嗒抽著煙袋;年輕的母親或納鞋底或紡棉線。我也曾是這群孩子中的一個,但我不能熱衷于游戲。我喜歡坐在一邊癡癡看著做針線的長輩,饒有興趣地聽著她們零散不成章句的傳說。鄉音,柔軟得一如看得見卻摸不著的余暉,心波被攪的蕩漾不已……冬天的長夜來臨不多時,我感到困倦了,似睡非睡的朦朧中,似乎很多星星聚在一起,他們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并以撫慰心靈的方式愛我,我的心懷孕般種下一顆明天的太陽”(《北斗星》2001年一期)。
2007年,她將此前發表的數十篇作品召集一起,出版了《許建萍散文集》。這里應該提及的,還有2018年她創作的萬字短篇小說《風居住的街道》,以細膩感人的筆觸描寫了年方15歲的知青莊漠,到老家上水村插隊落戶,在參加修建躍峰渠時不幸被工程炸藥奪走生命,長眠在太行山的親情、鄉情故事——這或許是她俟后參與創作長篇小說《山碑》的試筆或先聲吧。
2017年,因體制內的干部不宜兼職社會團體,許建萍以其“自由身”和德藝素養,被主管部門指定為北辰區作協主席,至2020年卸任。我想說,無論如何,她都在盡力追趕著“大鼎三足”那個雁陣,也曾經傳遞過滑富強老師為首任作協主席的接力棒。
3、久病床前:變換的是病人,不變的是孝心
圣人說五十而知天命。是知過往的機遇或劫難命該如此?抑或是知余生命中注定的時運或結局?之于許建萍似乎都不是。當她邁過知天命的門檻后,78歲的母親終于徹底倒下,需要全天候護理——至于是一年兩年十年八年不得而知——此種體驗對于病床前的子女的折磨,怕要遠遠大于病床上的老人……
此前的2006年,繼父罹患帕金森綜合癥,白天尚可勉強支配身體,每到夜間便六神無主,竟至大小便不能自理,包括3次住院,幸虧許建萍妥妥伺候了三年。生性厚道的繼父去世前夜狀態極好,話語也多,講了他的生平,道了他的感念。臨了,莫名其妙地說,“大萍,辦事時精心點兒。”說完便催她抓緊休息。她看了看表,已經過了子時。凌晨5點一過,她醒來急忙給繼父喂水;6點20分,繼父安祥閉上了眼睛。在操持繼父的喪儀時,許建萍恍然大悟老人最后囑她“精心”的含義:不要因忙于喪事而忽略了久病的母親。
果然,繼父去世后母親的精神急劇惡化,大劑量的精神類藥物也效果不彰。徹底臥床因為一次跌倒致股骨頸骨折。其后,又傷過三次腰、患過數次感冒。陪護母親住院時,老人一直糊涂,不會說話只會哭鬧——在所有的病房病友中都是最難伺候的那個;而許建萍也被醫生、護士、病人家屬譽為最具孝心、耐心、精心的那個。
猶記母親一段時間血壓高,吃了降壓藥又偏低。醫生減半劑量還是偏高,她便建議用四分之一,結果老人的血壓正常了。醫生感慨道,如果病人家屬都像你這樣,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心理便無任何壓力了。但讓很多人料想不到的是,許建萍病床上的母親在她孝心護理下,至今已然頑強走過了十年。這是生命的奇跡,也是兒女孝心的奇跡——這許感動了天吧。
許建萍的公公是2003年腦中風的,母親徹底臥床后無法常去照料,便為其請了保姆,直至2017年,公公撇下婆婆去世了。兩年后婆婆又摔成股骨頸骨折。許建萍就尋思:一個病人也是伺候,兩個病人也是伺候。遂將婆婆接家來全職陪護,遂使她的家居成為名副其實的病房。病號多了個由兒媳伺候的婆婆,首先是在飲食上更精心周到,比如炒菜必葷素搭配;剩飯剩菜自己悄悄吃掉;吃魚先把中段讓給婆婆,其后母親,最后頭尾留給自己……
一如母親骨折后做髖關節置換那樣,她也為婆母掛了急診以求盡快手術,未料急診大夫因患者年事高風險大而拒絕。無奈之下,她推著婆婆出了診室,正垂頭喪氣間,恰好遇見曾為母親手術的助理,隨口問道“我婆婆能做髖關節兒手術嗎?”助理看了看片子,答道,“有你這樣的好兒媳護理,不行也行!”徑直領著找到當年為母親主刀的住院部主任醫師,順利完成了手術——這許是感動了地吧!
翌年,全人類的腳步跌進新冠疫情的時間隧道里。好在許建萍家是一樓,陽臺就對著居委會。她須短暫出門辦點事時,便推開窗子喊道,主任,麻煩幫我照顧一下唄!居委會工作人員便立馬放下手里活計跑來,有時一人,有時還倆人。
一天晚上,婆婆發燒咳嗽,可居委會早已下班空無一人,許建萍只得把躁動不安的母親綁在床上,跑到路邊打車送婆婆就醫。難得司機師傅聽過她的感人事跡,不僅幫助攙扶病人,還執意不收車費——這是妥妥感動了人吧!
在疫情最緊張的那段日子里,許建萍怕出門感染疫情再傳給兩個老人,便加了信譽樓的網上商城,一應生活必需品通過網購送貨上門。而她本人,除去倒垃圾,整整45天沒出家門。
2022年,許建萍被評為北辰區孝老愛親道德模范——她生命中不那么充裕的陽光,在感動了社會的同時,也終于明麗為一生的風景。
4、參建《山碑》:山上清渠如許,山下落紅如萍
這是以山為體的碑,也是以碑為魂的山。山是太行山,是古老而年輕的愚公精神的原鄉,碑是“人造天河”躍峰渠,是愚公移山的現代版。因此,當著名劇作家韓飛老師來津,與許建萍洽談合作長篇小說創作時,因為得到大作家的首肯和信任,喜悅的靈魂仿佛掙脫了疲憊的肉身。
韓飛老師的影視劇作,幾乎每一部都閃亮著榮譽的光環:電影《絕戰》獲2016年福建省“五個一”工程獎;40集《戰歌》入選廣電總局重點現實題材劇本創作資助項目;50集《河山》獲2019年中國電視劇優秀表彰劇目和新中國成立70周年優秀作品展播。2018年,他完成了《戰歌》劇本創作后,因為一時未能開機拍攝,便把劇本大綱交到許建萍手上。在通過花山文藝出版社的立項時,根據出版社建議,書名定為《山碑》。當然,主動找到許建萍作為合作者,也是對她文學理念、寫作風格、文字功力的肯定,特別是那篇同題材萬字小說《風居住的街道》……
那期間,正好婆婆還沒骨折、沒被接來伺候,許建萍只是把母親睡眠安靜時讀書的狀態轉化為寫作,遂從一部部文學名著的世界中走出,又酣暢淋漓地走進韓老師構建的《山碑》的世界,仿佛犁鏵耠開了沃土——鋪陳細節,刻畫性格,推進故事情節和人物命運——遂使小說創作的每一個靜夜都欣欣向榮。
因此,每當許建萍坐到電腦前,另一個自我便飛到太行山間的上、下水村,飛到盤峰跨崖穿澗越谷的躍峰渠,沉浸小說中那些知根知底的眾多人物間,與他們同吃同住同勞動,與他們親切交談,與他們喜怒哀樂,直到母親的哭鬧聲將身心拉回到病床前,將魂靈喚回到現實世界里:
“下水村的姑娘們挑著水,聲討似的議論山根娘比潑婦還潑婦,麥穗覺得被山根娘撕了臉,又羞又窘,眼淚不停地流。鄭愛華勸著麥穗說:“我看山根是個實誠人,他是真心喜歡你的,連著幾天把水給你挑到村口,對你真是有心了。”麥穗沒說話。鄭愛華接著說:“山根他娘大鬧,針對的還是咱下水村,拿你當了靶子,別太往心里擱了。”麥穗說:“我也知道她是在沖著下水村鬧,可是,我的臉往哪兒放嗎。”鄭愛華說:“想開些,你應該高興呀,咱下水村這么多姑娘,你是第一個被追求的,這是好事呀。”大彩也說:“麥穗姐,照我看呀,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巴不得有人追呢,誰追我,我就跟誰走,我可不像你這樣扭扭捏捏煙不出火不進的,讓人家劉山根總煽呼著你。”月梅說:“大彩,就看你這不知害羞的勁兒,也沒人追你。”姑娘們互相逗趣說笑著,到了下水村,麥穗心里的陰霾散去了”(《山碑?第六章》)。
但她從來不埋怨母親,也不抱怨命運的捉弄。生活的磨難,可以戰勝長篇創作中的怯懦,意志得以歷練,亦可從容面對寫作中的艱辛。唯一影響她寫作的是睡眠嚴重不足。盡管如此,她仍以每天差不多2000字的速度推進,在故事情節的腹地,在典型人物的情感世界,她那自由放飛的心靈與情思便處于亢奮與幸福中,她那世俗的內心也一次次完成了修為與凈化:
“演出結束后,鐵姑娘連的姑娘們和青年突擊隊的小伙子們在開滿鮮花的山野間奔跑著,周文道滿臉淚水的遠遠看著他們把采集的野花合成一個一個的花簇。他到這時才明白自己被時光遺忘了,他們,只有他們才收獲了永遠值得自豪的青春回憶,而自己收獲的只有悔恨。周文道來到了十里洞口,他看到了齊大旺和鄭運才敲著鑼鼓,山根娘、大國娘等一群婦女扭著秧歌,鞭炮的煙霧中人們的笑臉更加的迷人。突然,在穿過十里洞湍急的水流邊出現了一列隊伍,齊漳河手捧著鄭愛華的遺像,后面跟著鐵姑娘連和青年突擊隊的民工們,他們將繽紛的花朵撒進了奔涌的躍豐渠水中。鄭山峰看著為自己的女兒鄭愛華送行的隊伍,心潮起伏,感慨萬分,在模糊的淚眼中,他望向了遠方。”(《山碑?第四十章》)。
2020年,許建萍作為第二作者的33萬字的《山碑》脫稿了;不久,原為建黨百年獻禮書目、紅色封面的樣書印出了——只可惜,由于疫情的影響并未如期出版發行。有時她想,也許這就是宿命吧:一如2016年完成的長篇紀實文學《王超傳》、2019 年完成的《北辰文聯志》也都沒有如期出版……
好在,她的寫作從來沒與名利掛鉤錨定。不同文體的寫作、特別是參與創作《山碑》的難能可貴的體驗,極大開拓了她的文學視野,豐富了她的文學履歷,既濾掉了性格上的許多戾氣和認知上的膚淺,也終身滋養著一個讀書人、一個作家的文化自覺和生命狀態。
5、文學人生:因磨難而自強,因曲折而精彩
對于許建萍來說,有太多的磨難伴著她蹣跚走過一個甲子。在她發表或尚未出版的文學作品中,一如古老的北運河淌著過往的心事,說與自己、說與讀者時,便化作或深沉或清脆的啼鳴。她說,文學使精神有了皈依,與文學結下不解之緣,是她一生最大的幸運。
《師出滑門》的選題,是《天津詩人》總編輯羅廣才師弟出的。擬定采寫的序列中,許建萍的計劃被提前了:在網上搜集其他師兄師弟的資料時,偶然發現了她的“孝老愛親道德模范”的事跡。廣才說,也許該為苦苦支撐中的許建萍及早送去一些“木炭”才好。
對許建萍的采訪,當屬絕無僅有——這是一次沒有謀面的隔空采訪。中秋、國慶兩節期間我在微信中提問,她或第一時間或間隔許久發來的語音、文字、圖照近百條。其中讓我震撼的,是她早年所做的讀書筆記和卡片:16開的用文件袋裝,32開的用燕尾夾夾;有的已發黃,有的已卷邊,林林總總裝滿了一個櫥柜。若論讀書的質和量,若論作為作家的知識儲備文化素養,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再者,我知她不善言談或不喜浮夸。她所參加為數的不多的文學活動中,或不發言或寥寥數語。此番采訪,她發語音解釋說,長年居家面對病人,除了吃喝拉撒、護理照料,便是讀書和寫作;除了重復那些日常問候、安慰語,便是連續幾天沉默寡言。但有體會和靈感時,也是順手記在卡片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在真切承認并祝福那些取得較高文學成就的“同門”的同時,認為自己也有相當優勢——比如在“機緣”的層面,她就不比“同門”差:2009年,她和19歲的兒子到天津圖書大廈買書,巧遇著名作家龍一,陪同40歲左右、相貌英俊、神情略顯憂郁的土耳其作家,與母校南大學子現場交流,氣氛十分熱烈。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土耳其作家還重點分享了創作長篇小說,是作家心理的一次孤獨遠行,中途會有許多的彷徨、迷茫和不自信,也不曉得能否到達理想的終點,因此須有相當的心理準備。若從那時算起,她義無反顧地選擇文學之路的動念,要早于全職護理老人的發心。另在“受益”層面,她自認為比之“同門”更有過之而不及:若無文學的陪伴,自己充其量只是個“書呆子”或“書袋子”;若無文學的加持,自己不會邁過命運中的那些溝溝坎坎,斷不會長成一個依然抱持詩和遠方的堅定守望者。
在談及她的“詩和遠方”的具體目標時,她說,在不可預知的時間里,她的目標仍然是伺候照料好兩個90多歲的親人,讓她們有尊嚴、有質量的走完一生——這也是她發過的愿。然后呢,便是獨立完成一個長篇,寫她母親和家族,寫她自己和文朋詩友,寫她兒子和新時代、新生活......
我由衷相信,許建萍定會在夙愿中的那部長篇里,寫出人生與文學更多更大的精彩——因為苦菜花都會迎來屬于她的春天。
2023年10月7日于天泰頤苑
劉萬慶,1954年出生,天津市北辰區作家協會原主席、滑富強文學現象研究會常務會長。作品散見于《通俗小說報》《天津文學》《湛江文學》《五臺山》《延河》等文學期刊,《捧角兒》《本草》連續兩屆獲得天津市“文化杯”中篇小說一等獎,著有60萬字文集《淚竹林》。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