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土情懷三篇
作者:牛銀萬
故鄉(xiāng)的水井
我的故鄉(xiāng)在包頭的黃河岸邊。
大集體的時候,那里曾經(jīng)有一口水井。
水井位于村東頭五百多米一塊地形稍高的地方,其東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其西緊挨一條用于引黃溉灌的水渠,渠邊長滿了高大的柳樹,每到春夏,樹枝繁葉茂,鳥兒鳴轉(zhuǎn),水井掩映在濃濃的綠蔭之中。
水渠上有一座小橋,是木頭搭成的,上面壓了一層厚厚的紅泥土,人們?nèi)∷蛳碌囟家?jīng)過這座小橋。
井直徑約一米,十米多深,沒有井蓋,方形井欄用木板和四個木柱固定而成,井壁全部用石頭砌就。取水的時候,有人用井架上小皮桶吊,高高的井架中間有一根木椽,后面綁著一塊大石頭,另一頭用粗麻繩栓著小皮桶,能上下操作。有人則干脆用扁擔的一頭鉤住桶,放到井里來回擺動,灌滿水后慢慢用力提上來。
這口井是全村生活用水的唯一來源。
村里的人,每天早上或黃昏都要到井上挑水,人多的時候,在排隊的過程中,大家說說笑笑,拉著家常,桶挨著桶,像人與人一樣,特別地親切。
父親是家里挑水的主力,他挑起水走開兩腿生風,毫不費力。
那時,家里有一個放水的大甕,每次挑水,父親總要把大甕填得滿滿的,即使生病,也照常不斷,有時我也挑,可我挑起來顫顫巍巍,往往不到家,水就灑了一半,最后還得父親挑上把甕填滿。
這口井平時基本保持正常水位,如遇下雨或渠引水灌溉時,水位則很高,這時,手提桶把即可取上水,取上的水,雖有雨水或渠滲水,但經(jīng)過井過濾后,和原來的井水沒有兩樣。如遇旱年,水位下降得厲害,井水很少甚至見底。井見底后,村里就組織人清淤,清淤時,把人從上面用繩系住送下去,井下的人穿著水褲,用鐵鍬把淤泥一鍬一鍬鏟到桶里,上面的人再把桶里的淤泥慢慢拽上去。清了淤,水又慢慢多了起來。井水清涼甘甜,夏天,人們到地里勞動,年輕人往往不帶開水,而是灌一壺井水飲用。從地里回來,舀上半瓢甕里的井水,一口氣喝下,既解乏又解暑,有人甚至把水倒進臉盆,一遍遍澆在身上洗澡,然后坐在院中的樹蔭下,卷上一支旱煙,特別地爽快。
井水不僅人愛喝,牲口也特別愛喝,喝了井水的牲口,肉質(zhì)特別好,不論是燉是炒味道都很純正。冬天,在井旁飲牲口是故鄉(xiāng)的一道風景,人們在井邊封凍的冰上,鑿開一條小槽,提上井水倒進去,水順著槽慢慢流下,低頭的牛群和羊群依次喝水,喝得肚滾圓滾圓,趕到圈里,再配上草料,個個吃得膘肥體壯。
因為水質(zhì)好,故鄉(xiāng)燉的魚和肉,做出的豆腐特別好吃,是遠近聞名的美食,外地的人只要到故鄉(xiāng)吃飯時,必點這些菜。
后來,由于水位的急劇下降,井水已不能滿足人們的日常需要,一度出現(xiàn)了排隊等水的現(xiàn)象,特別是冬天水位很低的時候,有的人穿著皮襖,披星戴月,半夜就出來擔水,往往擔好幾次才能把甕填滿。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由于用水量大,井水見底是家常便飯,少量滲出的井水提上來,往往渾濁不清,擔回家需要沉淀很長時間才能用。漸漸地,經(jīng)濟條件好一些的人就在自家的小院中打了淺井,有的用手把壓,有的安上小水泵抽。可用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自家的井水遠不如那口井的水好,于是,除了飲牲口外,有的人又到井上排隊擔起水來。
2000年,國家投資為故鄉(xiāng)打了深井,安上了自來水,只要用水,擰開水龍頭,清撤的水就嘩嘩流到甕里桶里,有的人家還用水灌溉院里種的蔬菜和果樹。于是,沒有人再用水井里的水了,為了防止人和牲口不小心掉進去,水井被掩埋了,徹底退出歷史的舞臺。
水井雖不存在了,但它在那個困難的年代養(yǎng)育了我們,它的恩情,我們永遠不會忘記。
身在異鄉(xiāng),每當夜深人靜,我想起故鄉(xiāng)的那口水井時,總有深深的懷念……
故鄉(xiāng)的馬蓮
我的故鄉(xiāng)在黃河岸邊,有一條彎彎的小河流過,那漫漫的河灘,那悠揚的蛙聲,那蕩漾的水波,都給我留下美好的記憶,更讓我難忘的是故鄉(xiāng)的馬蓮。
馬蓮別名旱蒲、馬韭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屬鳶尾科。它根莖葉粗壯,根系發(fā)達,具有很強的適應(yīng)性和抗旱、抗?jié)场⒖果}堿、固土保水能力,主要分布于內(nèi)蒙古、陜西、寧夏、甘肅等地。
每年谷雨剛過,故鄉(xiāng)的河灘上、渠埂上、野地里,都會長出成叢成簇的馬蓮,并有花朵漸次開放,馬蓮郁郁蔥蔥,馬蓮花藍格盈盈。在外飄泊,每當夜深人靜,我閉上眼睛,想起葉子寬大的馬蓮和藍藍的花,都會沉浸在對故鄉(xiāng)的無限思念中……
馬蓮很隨便很普通,不矯揉造作,不管人們在意不在意它,都會自由自在地生長,見了陽光就串高,見了雨水就增色,不經(jīng)意間就開了花。馬蓮獨株很少,多數(shù)是一叢叢一簇簇,低低矮矮,錯落有致,看似匍匐在地面,莖葉卻劍鞘般直挺,葉中心兩三條青嫩的莖舉起四五枚蝶翅狀的花瓣,瓣薄脆似蟬翼,有時候落上幾只蝴蝶,在遠處看,蝴蝶是馬蓮花還是蝴蝶,一時難以分清。
馬蓮的生命力很頑強,不論風吹雨打,不論人踩車壓,都會倔強地生長。如果你想考驗它,就把它連根拽出來,隨便扔到地上,只要土壤濕潤或遇上雨水,不過幾天,它的根就會發(fā)出嫩嫩的白芽,慢慢扎進土里,葉子馬上就會蔥綠,并且能開出花朵。在我的故鄉(xiāng),每年秋天有燒荒的習慣,沒有割去的馬蓮,在瑟瑟的秋風中變得枯黃,被放火焚燒,燒過的馬蓮,在第二年依然能發(fā)芽,長出葉子并開花,而且葉子長得更茂盛,花開得更艷麗。
馬蓮很實用,稍稍風干的馬蓮葉可以擰成繩,耐力和柔性不亞于麻繩,可以做背繩,可以做捆繩,可以做吊繩,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個困難的年代,馬蓮葉擰的繩曾做過我的褲帶,系上它,任憑怎么折騰也斷不了,如果見它快要發(fā)干,放在水里泡泡即可繼續(xù)使用;可以編籃子,用馬蓮葉編成的籃子用處很多,可以當籮筐使用,也可以盛放夏天下地的飯菜和部分糧食、年貨。逢年過節(jié),挎上一個馬蓮葉編的籃子,帶上土特產(chǎn)走親訪友,更是當年故鄉(xiāng)的一道獨特的風景。馬蓮葉還可以包粽子,每年快到五月端午,人們從野地里割回馬蓮,灑水稍稍風干,家家戶戶包粽子,用馬蓮葉包的粽子很耐放,成為故鄉(xiāng)人人喜歡的美食。馬蓮的根葉花以及種子都可以入藥,對小便不通、吐血、疝氣、淋病、黃疸性肝炎、白帶、風寒濕痹、血崩等都有很好的療效,在故鄉(xiāng),每當人們在出現(xiàn)大小便不暢、咽喉腫痛等上火癥狀時,常把馬蓮花曬干泡喝或把根、種子熬制服用。
小時候,我和父親常常出去割馬蓮。那時,不僅地里有馬蓮,我家的房前屋后也長滿馬蓮,我們割馬蓮,先到地里去割,房前屋后的直到深秋才割。割回的馬蓮攤開晾在院子中,秋陽高照,馬蓮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全家人坐在院中的樹下吃飯,特別地溫馨……
父親一生鐘愛馬蓮,他在世的時候,房前屋后的馬蓮,每到生長的季節(jié),他定時不定時地除草,并用水桶從井里吊上水澆灌,在他的精心撫弄下,馬蓮郁郁蔥蔥,每年能長到齊腰高。在割草、鋤地或收獲莊稼時,他總愛用馬蓮葉扎住褲腳,防止蚊蟲鉆入,每到冬天,他總用馬蓮繩作腰繩系緊棉襖或皮襖來保暖,臨終的時候,他囑咐在死后的棺材板鋪上馬蓮,他說愛聞馬蓮的味道,他的愿望最后實現(xiàn)了,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
“膠皮筋,腳腳踢,馬蓮花開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每當我思念兒時的伙伴時,我的耳邊不由得響起這首那時跳皮筋唱的歌謠,那是一代人的記憶,那是純真美好的時光,歲月悠悠,依然還散發(fā)著馬蓮花的馨香……
現(xiàn)在,馬蓮用來美化和綠化城市,身在異鄉(xiāng),每當我在公園里散步,看到一叢叢一簇簇的馬蓮,特別是看到藍盈盈盛開的馬蓮花時,感到無比的親切。因為看到它們,就像看到我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的生命力,多像頑強的馬蓮,他們的心地多像綻放的馬蓮花,每當我遇到挫折時,是馬蓮的精神,激勵我度過一次又一次難關(guān),是圣潔的馬蓮花,讓我的心不斷得到凈化……
故鄉(xiāng)的柳樹林
故鄉(xiāng)的村莊旁有一片柳樹林。
這片柳樹林,是大集體時村里種的。
林地是鹽堿和下濕地,因柳樹耐鹽堿又喜濕,因此,這里的柳樹長得特別茂盛。
春天,柳色新新,像淡淡的綠云,在春風吹拂下,潔白的花絮紛紛揚揚,充滿詩情畫意; 夏天,林中的草綠了,花開了,濃蔭中鳥兒鳴轉(zhuǎn),流水潺潺; 秋天,高高的藍天下,樹葉一片金黃,炊煙裊裊,遠遠望去,像一幅美麗的油畫; 冬天,雪花飄飄,一條條樹掛像銀色的胡須,林里十分靜謐。
樹林是我們采鳥蛋和射鳥的好地方。林中有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鳥,夏天,我們爬在樹上掏鳥蛋,掏出的鳥蛋用膠泥裹住,在空地上生火烤著吃,味道一點也不亞于雞蛋。在烤吃的過程中,鳥在我們的頭上來回盤旋,叫個不停,仿佛在強烈抗議。我們用彈弓來射鳥。彈弓是自制的,弓架用粗鐵絲彎成,皮筋用廢棄的自行車里胎剪裁,子彈是干紅泥彈。放泥彈的地方,是一塊長方形的羊皮,用皮筋分別緊緊系住兩頭。射鳥的過程中,一只手握住彈弓架,一只手緊捏方形羊皮中的紅泥彈,閉上一只眼睛,慢慢瞄準,用力拉動皮筋,鳥往往難逃厄運。射下的鳥在院中的土灶上燒,香氣撲鼻。林中樹密草高,我們常在其中捉迷藏,有時撞在樹干上碰得頭破血流,蚊子叮得全身是紅疙瘩,回家后,老讓父母責罵。冬天下雪后,我們還在林里套鳥。我們在高粱桿納成的圓形甕蓋上,把馬尾絲挽成套,系在上面,掃開一小片雪,放好甕蓋,灑上谷米。林中的鳥看到后,就過來覓食,稍一動,就被馬尾絲套住,越掙扎套得越緊,我們趕快跑過去,把鳥腿從馬尾絲套中取出,裝進蛇皮袋。套住的鳥,不知道是過度氣憤還是水土不服,喂二三天就死了。
夏天,樹林是我們的避暑勝地。那時,夏天特別熱,每到中午,我們在村旁的小河里嬉游完,抱著大人們在河邊割下的蒲草,到樹林里鋪開,往上一躺,特別地涼快。
林里有很多苦菜、甜苣、蒲公英和蘑菇,苦菜、甜苣豬特別愛吃,我們挎上籮筐帶上小鏟,經(jīng)常到林里采掏,一會兒功夫,即可采掏一大筐。林里的蒲公英遍地都是,因能做藥材,村里常有人來收購,我們采掏回晾干,賣的錢用來買上學(xué)用的本子和筆。雨后,林里會長出很多蘑菇,我們知道,長在樹上的有毒不能吃,長在草叢里的才可食用。采回蘑菇,母親清洗干凈后,從甕里挖一勺豬油燉,在那個困難的年代,這不失為一道美食。
林里有一條引黃灌溉的渠,地勢低,澆完地后會有剩水,因為是黃河水,里面有很多魚,大部分是鯉魚,我們脫光衣服在渠里摸魚,摸的魚最大的有二斤多。水里有不知名的蟲子,摸魚時,兩小腿被咬得通紅,我們把咬紅的地方抓傷,抹上一把紅干土,不幾天就好了。
柳樹干是做窯柱的好材料。那時,楊圪愣開煤礦的人經(jīng)常到村里買窯柱。父親把分給我家的成年柳樹砍倒,去掉兩頭,中間視粗細分成一兩截賣給煤礦,這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柳樹可喂牲口。每到春天,父親用修剪下的柳枝喂馬和羊,馬和羊特別愛吃,往往啃得干干凈凈,甚至連嫩枝也吃掉。修剪樹沒有專用工具,父親就把鐮刀綁在長長的木桿上,一上午能修剪十幾棵大樹。
柳樹還可燒火。因為買不起煤,即使買點也是做引火用,于是,每年秋冬,父親都要林里掃樹葉劈柴。掃回的樹葉晾干,晚上往火爐里一放,不一會兒,火爐便燒得通紅,這時,全家人趁熱鉆進暖乎乎的被窩,一覺能睡到天明。劈柴主要是劈樹樁。父親劈樹樁特別有勁,大斧揮動,三八兩下就能劈一籮筐。
往事如煙,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如今,故鄉(xiāng)的柳樹林還在,但樹和鳥少了許多,草也稀稀拉拉,因為用上了井灌,渠已被廢棄,人搬到了新村,即使這樣,我每次回村,總要到林里轉(zhuǎn)轉(zhuǎn),追尋那溫馨難忘的歲月……
作者簡介:牛銀萬,在報刊和網(wǎng)絡(luò)發(fā)表詩、小說、散文三百多件,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包頭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