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留下的遺產(chǎn)

 

作者：王芳聞

 

大雪紛紛揚揚，陜北的山山峁峁銀裝素裹，清澗的川道里瓊崖玉樹，路旁坡上的棗樹落光了葉子，高枝上還零星綴著幾只紅棗，在這雪霽初晴的藍天下格外搶眼。路遙老家?guī)卓资G洞就在掛著白雪的崖墻上，路對面的座落著大理石砌的路遙文學館，廣場上的銅牛雕像，披上了銀色的鎧甲，象一位勇敢奮蹄的勇士，讓人熱血沸騰……我曾在陜西省作協(xié)擔任秘書長多年，多次到過路遙的老家和文學館，每一次來都會受到心靈的震撼，都要和像征著路遙精神的牛雕合張影。

我是幸福的，2007年3月有幸從咸陽市委宣傳部調(diào)任省作協(xié)工作，雖然路遙去世己15年了，平生末謀一面，但作協(xié)大院里到處留有路遙的氣息，流傳著他的感人的故事?！堆雍印冯s志的老攝影編輯鄭文華老師拍攝了大量的路遙生前的照片，最讓我震撼的就是路遙蹲靠在老樹根上沉思的照片。當時路遙還在那一排北邊的小平房里居住辦公，省作協(xié)要蓋辦公大樓，把院子的十多株老樹挖了，樹根就擱在平房前，路遙寫累了，就出來靠在老樹根上曬曬太陽，抽抽煙。有一張照片特別生動傳神，路遙穿著褐色的皮夾克，肩背上落了六、七朵粉色的合歡花，右手食指里夾著香煙，左手托著腮，正在瞇著眼沉思…他在想什么呢？

砰然，我的心弦一下子被觸動了，就寫下了散文《向牛一樣勞動，向土地一樣奉獻》，在《美文》雜志上發(fā)表了，被當年王蒙主編的《2007年中國最佳散文》（太陽鳥文學年選）收錄，這本集子收錄了陜西三位作家的散文，包括賈平凹《六棵樹》，李宗奇《格格》。

和我同在省作協(xié)創(chuàng)聯(lián)部工作的許如珍講了許多路遙的故事，他說路遙創(chuàng)作的很艱苦，晚上幾乎熬通宵，地板上落滿了紙煙頭，那時沒有電腦，幾十萬字的稿字都是用鋼筆一個字一個字的寫，改一遍又清謄一遍，路遙寫好一沓稿紙，就交給他拿去雍村飯店旁邊的打字鋪去打印。路遙忙于寫作，生活忙碌而又清苦，常常在單位職工家里東家咥碗面，西家喝晚粥，要不就是一個饅頭一根大蔥，“他太不愛惜身體了，為了文學連命都豁出去了”。

為了實地感受路遙創(chuàng)作《平凡世界》之艱辛，2011年5月份我聯(lián)系上了在銅川鴨口煤礦任黨工委部長的文友楊智華，到鴨口煤礦走訪了當年和路遙一起工作的安鎖子（《平凡世界》人物原形），還申請下到鴨口礦井，并和多位礦工一起合了影。

在那深深長長的礦井的工作面上，看著鏟煤礦工染滿煤灰的臉上露出的憨厚的笑容，我心里熱流滾滾，一定是他們給了路遙巨大的精神力量，讓路遙離開了家庭和親人，居住在銅川鴨口煤礦周邊的窯洞中，遠離鬧市，與老鼠為伴，與孤獨相依，與筆下的人物共眠。那段時間，房子里到處都擱著書和資料，他一頁一頁翻，一篇一篇的看，手指頭被紙張磨得露出了毛細血管。他忍受著肝癌的巨痛，日復一日的奔波于井上井下，夜復一夜的俯案筆耕，研讀了上百部中外名著，寫了一百多本讀書筆記，寫禿了一百多支筆，直到把自己寫的氣血熬盡，右手指痙攣，終于完成了百萬巨著，據(jù)路遙自己文中講：寫完《平凡世界》最后一個字，他罵了一句“狗日的文學！”把筆就擲出了窗外。

路遙的一生是為文學拼博的一生，42歲英年早逝，清貧到生前去北京參加茅盾文學獎頒獎會，連路費都是借的，物質(zhì)上他沒有留下什么，但他用生命構(gòu)建的文學世界，折射了積極響上的時代精神，影響著從農(nóng)村遷徙到城市的打工族奮力向上的人生，影響了一代代年輕人?！跋笈Ｒ粯觿趧?，象土地一樣奉獻”，這是他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無價的精神遺產(chǎn)。

“牛，代表著勤勞、隱忍和堅韌；土地，代表著母親，博大和深愛?！边@種精神幾千年來深深的流尚于中華民族偉大精神的血液里。路遙的不僅認識而且踐行了這種精神，“像種子一樣把自已的根深深扎根于人民之中”（路遙語），與人民心氣相連，同枝呼吸。

路遙的遺產(chǎn)應該一輩輩傳下去，于是從2011年5月到10月，長達多半年我都奔走于西安、鴨口煤礦和清澗縣，搜集整理路遙的資料和文獻遺物，草擬了《鴨口路遙文學館》方案，在省作協(xié)和銅川礦務局及鴨口礦支持下，建起了中國首個作家創(chuàng)作地的文學館。

懷著對路遙深深的敬仰，布展時，我搜集來各種版本的路遙著作，還提供了路遙生前穿過的衣服等珍貴實物。從展板上墻到展柜排列，我件件親躬，將路遙的著作親手一本本擺好；把路遙生前穿過的外套，撫平疊好輕輕的放在玻璃柜中。展品中，還有20余幅名家字畫，那都是我奔走西東約請來的。其中，有原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中國作家書畫院長王巨才的"平凡世界，精神人生"，有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著名作家陳忠實的"象牛一樣勞動，象土地一樣奉獻",有陜西省作協(xié)黨組書記雷濤的"風骨永駐"，有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著名詩人高洪波的"平凡人生事，秉筆路遙知”，有李炳銀、肖云儒、周明、吳克敬、高建群、馮積歧、方英文的題詞，均是當今陜西乃至中國文壇的大家。其中作家高建群的墨跡摘錄了他寫的悼念文章《扶路遙上山》的一段話，而且還為路遙畫了漫像。高建群說他寫這幅字畫時是蘸淚而為，每個字都是用淚滴砸成的黃土圪瘩。除過名家字畫，最為珍貴的，還是路遙生前所寫的"人：仁忍韌"和"洶涌無聲"兩幅墨寶，懸掛在展館內(nèi)的路遙工作室的墻壁上，與凝神沉思的路遙雕像相映生輝。構(gòu)成了可以詮釋路遙意志品質(zhì)的完美意像，也成為彌足珍貴的鎮(zhèn)館之寶。

“鴨口·路遙文化展館”吸引了省內(nèi)外社會各界關注，工人、農(nóng)民、解放軍指戰(zhàn)員，機關干部、文藝團體，一批批、一對對的紛至沓來。以路遙命題的文化活動異彩紛呈。陜西省文聯(lián)"青年文藝工作者路遙精神采風團"在這里點燃激情；陜西省能源化工作協(xié)組織了"能化作家為路遙文化館捐贈圖書活動。路遙的精神遺產(chǎn)在這座文學圣殿里得到了傳承和弘揚。中國煤炭作家協(xié)會主席劉慶邦參觀后對楊智華說：“有你們這些人建館，路遙何其幸也。這是全國第一個在作家創(chuàng)作地建的文學館?！?/p>

幾年后，在陜西文學基金會支持下，我又陪著《路遙》八集專題片劇組多次奔赴榆林、延安、銅川多地募集經(jīng)費，第一部《路遙》專題片終于在央視和鳳凰衛(wèi)視播出了。在西影廠大廳首播時，在場的觀眾都為路遙苦難的童年、艱辛的人生、拼命的創(chuàng)作和崇高的夢想，流下了淚水，我更是熱淚盈眶…

路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英雄，他沒有離開我們，這滿天的雪花就是他文字的精靈，燭照著人們心靈和生活中的幽暗之處，他以文字永遠活在人世間，他的精神永恒不朽。

 

（王芳聞，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原秘書長，寫于路遙逝世31周年紀念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