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作者:管懋晴
不記得哪年哪月,您抱著襁褓中的我,滿心歡喜地親不夠;不記得哪年哪月,您看著我搖搖晃晃學走路,拍著巴掌笑不夠;不記得哪年哪月,您讓我騎扛馬,把遠處熱鬧看個夠;不記得哪年哪月,您笑盈盈地看我耍賴皮,伴我游戲玩個夠!
只記得,明月皎潔,您給我講唐詩宋詞和文人墨客的故事;只記得,寒暑假日,您查看我的作業、試卷流露出的笑意;只記得,夜半三更,您將我從睡夢中搖醒,分享您開夜車而泡的半碗糯米屑子面;只記得,寒風凜冽,您下班回家炒個菜喝小酒,非要每人嘗一口……往事鉤沉數有聲,流光眼底過千重。歲月有痕,清晰依然,父愛如山,親情永恒。
二月二,古稱中和節,俗稱龍抬頭。這是我國民間傳統節日,也稱春耕節、農事節、青龍節、春龍節等。自古以來,人們在仲春“龍抬頭”這天敬龍慶賀,以祈龍消災賜福、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農歷二月二,既是龍抬頭節,又是土地神誕辰“社日節”。由于父親恰巧出生于農歷1930年2月2日,故取名管業龍,又名管業隆、管益農。
父親是三房頭(祖父兄弟共3人)中頭一個男孩。雖然出生于時局混亂、戰爭頻仍、災荒連年的時代,但有大家庭的護佑,仍能享受到溫暖和疼愛。他的童年充滿了歡樂。因祖母喜歡大上海的都市生活,父親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是在上海度過的。他的少年是在朗朗的讀書聲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我家住湖垛,一代又一代。祖祖輩輩在西塘河邊,以經營青貨行為生,到祖父這一輩才轉向改行。父親成年后,先跟祖父學徒,后自立門戶,創辦恒源南貨行,經營洋紗、布匹、麻、火油、桐油、洋堿、鐵制品等。新中國建立后,推行合作化運動,他擔任湖垛鎮灰竹木行業經理。1956年初,全國范圍內出現社會主義改造高潮,同年底實現工商業全行業公私合營。父親積極投身這場社會大變革,并光榮地成為一名共產黨員。1957年初,為加強農村商業網點建設,父親被調到20里外的蘆溝供銷社工作。
勤勉工作,厚道待人,誠信處事,操守為重,這是父親一生堅守的道德底線。他騎一輛舊自行車,走村串戶,了解農民的所盼、所需、所求。他每年都要拿出五分之一的時間,下村駐點調研,食宿在農民家里,與很多農民交上了朋友,比親兄弟還親。多少年后,還互相走動,敘舊談今。
父親寫得一手好書法,尤其是蠅頭小楷,雋秀清雅,筆酣墨飽,得到許多人的贊賞。他與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著名書法家戚太鴻曾有一段友誼。1964年春節前,母親叫我到父親處拿錢過年。臘月27日,父親讓我到戚家拿手書的春聯。戚家在公社斜對面,大崔莊中央偏西位置。我到戚家只有其弟太世在家,他立即揮毫寫了一副對聯。正在太陽底下曬時,戚太鴻到家了。他問清情況后,對太世說:“他是會寫字的人,讓我重寫。”對聯的內容我還記得:大地回春,山河如畫。父親交待我,等他回家張貼。很長一段時間,凡經過我家門口的人,都要駐足觀賞這副對聯,連夸字寫得好,打聽出自何人之筆。父親也因字寫得好,而于1970年被縣革委會政法組三組借用,專門負責文檔資料的謄抄。1972年底,他被調至縣土產棉麻公司業務組工作,負責全縣柴、蒲、草、簾、席的收購、銷售、調運。他潔身自好,從不謀私。有一次,家里人到他單位批發購買了一點物品,被他發現后,從不發火的父親,大發雷霆,逼著退貨。上世紀80年代,他曾被抽到縣副業辦公室工作數年。
以禮相待,舉止謙恭,與世無爭,包容兼蓄,這是父親一貫的作風。在單位,團結同事,從不與人吵架,從不說臟話。他人源好,大家都說他“好共事”。他愛單位,愛同事,也愛家庭。我們即使闖了禍,他也沒有紅臉變色地訓斥,更沒有動過粗。他每次回縣城開會,忘不了的是帶我們兄弟4人到浴室洗一次澡。他先幫我們一個個地擦洗干凈,然后自己才洗。洗完澡回家后,母親遞給我一角錢、三兩糧票,到鎮南飯店端一碗小面。父親舍不得吃,先給我們每人喂一口,最后他只能喝點面湯。有一年,一家人都盼著他早點回家過年。可到大年30日上午10點多鐘,父親渾身衣服凍成了冰塊,推著自行車,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原來,他忙完工作才往家趕,經過漁種場地段時,為避讓一位老人,一頭栽進路旁小溝里。
父親有抽煙、喝酒的習慣,但從未誤過事。酒喝多了,趕快回家,唱一曲“洪湖水,浪打浪”的歌兒給家人聽。由于多年來,工作上常年負重,家庭生活壓力大,年近退休的父親,身體嚴重透支,患上了支氣管炎、肺氣腫。醫生建議住醫院治療,他考慮市場行情劇變,單位經營效益差,勉強住了5天醫院,即強行回家服藥治療。他說:“不工作還給單位增加負擔,這說不過去。”后來,見他病情加重,大家都勸他住醫院,但他執拗不肯,終因病情惡化,心肺功能衰竭,重病不治。那天一早,我去射陽出差,下午3時回來,車到辦公樓大院門口,家里送信來,我即刻回家,他已與我們天人永隔,享年61歲。這一天,是農歷1990年10月4日。父親就這么急匆匆地走了,沒有去看五彩斑斕的秋色,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等一等我。我沒能送他最后一程,這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將抱憾終身。
秋風輕輕吹拂,大地一片金黃,又是一年豐收季。秋往深處去,悲從心中來。父親去世已經33年,天地間回蕩著我滾滾的思念大潮,我的眼眶里好像裝進了沙子,溢出了透明的液體……父親偉岸的身驅,似一座豐碑,聳立在我的面前。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