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思（外一篇）

 

作者：胡斌

 

我自覺是懂你的，或者說是熟知你的。在楊家壩電站一間陋室，那閃著藍光的天，被幾片或淡或艷的云彩遮掩著，像一只燃燒的火把，我們就被這一點亮光勾引、糾結，把一顆少男的心煮沸得通紅，在那黃黃的，長滿青苔的小路上，以至演繹著類似于中國漢字一樣的一點點東西，或者用大?？嘞虧乃?，滴成一點點印跡，從此，便與文字有了一點點淵源。

身在峽谷懸崖，情系萬戶千家，根根銀線貫山川，拳拳癡心繞云霞……這首從山澗流出的清泉，或急或緩，或明或暗，或奔涌、或輕流，總有一股熱血撲灑而來，撞擊著巖石，點綴著沙灘，烙成了少女如花的面容，開出了水泥電桿上那一朵又一朵紅得燦爛的喇叭花。

仁貴先生，老實說，給你作序，實在是抬舉我了。只怕我枯黃的漢字配不上你高尚的情懷和破壞你美妙的詩意。這使想起了內蒙古的待客之道，割下風干的老羊肉，倒出陳年的酥油茶，權當以酒，以答來客吧！

有了一杯淡酒，就有了小溪河畔那白發飄飛的牧羊人，凹陷的眼窩閃著熒光，風干的嘴唇嚼著杜鵑，踏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快樂地哼著土家族的山歌：我愿一生一世做你的小羊，讓皮鞭重重地抽打在我身上，哪怕遍身傷痕，哪怕地老天荒……

是啊，人生變化莫測，世事如局日新，人類相對于個體，面對自然是何等的渺小，包括卓越。而對于整體，邪惡又是如此暴虐，一如恐怖。如果說一片樹葉就是一縷溫暖的風，那小溪河清涼的水，秀麗的山，陡峭的巖，無意的花，更者潔白的羊，壯實的牛，還有騎牛而歌、揮筆一畫的人，還有聞雞起舞，伴夜而勞的人，還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他們對于美好的理解，不正是徹夜長談的高山流水。

夢環夢繞，一見如故更彌珍貴，茫茫人海，盤膝一笑東風無力。下筆千言，總可推倒重來，即或重如山岳、白紙黑字。世事一開，難以重描人生，只怕相見時難，別亦無言。況且我也同樣多年前感冒了一場恭喜發財的熱病，至今尚未全愈……

有人說，文學是一個美好的夢，還有人說，文學是一把苦澀的淚，我是贊同這個觀點的。在夢中，或思或想，或訴或泣，或樂或悲，或與上帝交心，或與小鬼談判，構成的是風景，讀出的是神馬。在淚中，或狂或癲，或醉或醒，或涕或笑，或歌或舞，或張狂或內斂，或輕浮或浪跡，彈出的是故事，療傷的是圣藥。

上帝曾提出了一個問題，未來是什么，有人回答，墳墓。

來于塵土，歸于塵土。

上帝又問，你現在在干什么----有人說，在寫作。

我想這就是意義。

做過或者做過，意義就在做過之中。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山人野夫，對圣賢，仰望是一種福氣；對飲者，羨慕是一種愿景；就做一個虔誠者吧。就像山間之清風，天上之羞月，享有了就夠了。畢竟，奢望是一種罪過。感恩才是幸福！

未吃過仙桃的人，真羨慕仙桃的滋味，采摘過仙桃的人，則記住仙桃的緋紅，吃過仙桃的人，總咀嚼仙桃的酸甜。

酸甜，也許是生活的一個構件吧！

實際上，太甜的東西吃多了、久了會傷人的，沒有苦痛來得長遠。

正如旅游，最永久的記憶是摔上一跤，帶點疤痕。還有戀愛，銘刻一生的，是永遠失去的。

海水、沙灘、樓臺、清月、寺廟、鐘聲，先哲與遠古，九重與繁華，至于哪個名人走過這條路，都塵封在厚實的路基下。塵土，記錄著過去，也記錄著將來！

由此，做過又是多么的必要。

在時間的尖刀下，歲月是多么的不堪一擊，青春又是如何地薄如一張白紙。再稚氣未脫的少年，經過江湖的洗煉，終久會是人情世故的刀客；再情竇初開的少女，做了母親，總是那樣的從容不迫。

對于人，生命只不過是過客匆匆，對于人類，時間卻能鑄成青史。所以，唯有虔誠是永恒的。

這使我看見了西藏滿臉霜草的老太，一跪一拜的癡情。至于指中風，漏中水，鏡中花，無求便無望，心境而已。

為此，做過又是多么的有意義。

正如你所言：“嗚呼者半，山人半集。半述空谷之幽情，半訴吾等之滄桑；半為天意，半為世疾。半居鬧市，半居貧村；半枕青山，半撫巖溪。半為寇公之勸農，半為諍諍之誓言。半詩半文，半土半洋。半進幽谷舞劍氣，半閱深山吟詞律；半結親朋曉余義，半覓知音拂畫情。半承神農之祥瑞，半借石王之靈氣。半為雙龍搶珠，半為英魂二縷；半為自然之造化，半承世人之敬仰。半神半醫，半景半巖。半頌尊神，半泣野夫。半者學業之無成，半者功名之窮途；學至半途而綴損，人到黃河半枯心。半為慈病，半為耕耘；半哭世道，半憂貧民。半者茍且而偷生，半者碌碌而無為。

嗚呼者半，情以半志。半承心境之闊然，半憑自力之更生。半讀增廣之賢文，半誦觀止之篇章！半勞半逸，半體半文。半哭山人之資質，半悔野夫之閱歷。半憑師長之教悔，半蒙友人之扶持。半笑愚心，半笑世人。半飲半日酒，半歌半夜詩。半者酸菜洗酒腸，半者撐桌聞酒香。半歌半泣，半死半活。半借杜康解憂，半借書法寄懷；半蒙摯友贊揚，半被世人諷然。半作銘心，半作哀鳴。半為真心，半為假意；半作或許，半作尋覓；半作臨別絮語，半作揮劍斬情！半死為知音，半活看世人；半腦想前世，半腦想來生。半為愛的呼喚，半為絕情谷底。

嗚呼者半，半南半北。半棲楊家壩，半游小溪河。半飲潭口半山亭，半哭國公絕子坪。半為谷中之奇葩，半觀天子之洞穴。半為閑庭散步，半作舟楫使然；半歌勝利橋上，半走龍頭河畔。半問心底之無私，半有相知亦枉然！半為公司之發展，半為職工之操勞；半作滄海之一粟，半為情深之黨員。靜以修身半思過，儉以養德半育人。身無半文由他去，半壁封疆休慕然。

嗚呼者半，游戲半生。半者嗚呼去，半者嗚呼來。半笑古人之愚魯，半譏山人之肚腸。半天云里說半語，半字銘中聊半生。

時丙戌年空谷山人夜半半敘半議。”

身入空谷，矢志半生。情義綿長，余味三月。況一葉之舟，可以前行大海，同心之矢，便能觸及泰山！

一千個人可讀出一千個杜甫，而一萬個人只讀出一部小溪！江中煮水滸，雪夜論三國，前路迢迢，踏月而行，并非一日之寒。

我們愛過的，也做過的，一位孤獨的白發翁者對一個寡居多年的老婦說。

為此，做過又是多么的美好，珍惜是何等的美德。

仁貴先生，我不敢對你的文字妄加評論，只想一起說說，我們做過或者愛過-----文學，就已夠了。

春去方知短，別后才覺遲。我自覺還是知你的。

有人說，爾今，文學距“療傷治國”的時代已遠去了，但我想，好的文學作品對于凈化心靈、陶冶情趣還是有一些用處的，正如茶花女，我們看到的是污泥中的青蓮，還有神曲，我們看到的是地獄中的天堂……

世上本有路，走的人多了，就不成了路。讓我們就把這個愛好當做圣藥，無愧于心，化緣而已！

 

表哥五進城

 

表哥第一次進城大約是82年。那一年，表哥從鄉下動身，舍不得坐車，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到我家。眉飛色舞的說現在農村土地承包了，自己干自己的農活了。表哥承包了十多畝田地，需要錢買些肥料和種子，因為我有個國營單位，每月能按時發點工資，想借些錢。說這話時，黑黑的深深的眼窩中似乎閃爍著一種希望。

表哥到我家帶了好些鄉里的土特產，什么干土豆片、紅薯條、豆食之類的東西，反正背了滿滿一大蛇皮袋子。

那時，我一月的工資才三十多元，吃穿用了，也沒有很多多余的錢存著。但是，表哥大老遠跑來，又走了幾百里山路，開了口，我只好東湊西借，費了好些周折，終于給表哥湊齊了四百元錢。我想，這夠表哥買些種子和肥料了吧。因為那時我是一個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還沒有太多的思想負擔。

表哥二進城是92年了，這次表哥比第一次來城里時在穿著打扮上變化了許多，我記得是黑色的西服里面打的紅色的領帶吧。那樣子，從外表上看，分辨不出多少農民的模樣。只是那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寫下了許多平日的辛勞。這次表哥談性濃得很，和我一聊就是大半夜。講起了農村的變化，表哥對我說，現在咱農民吃喝不愁了，生活也自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種什么就種什么，全憑自己安排，政府不干涉，但就是經濟還不是很活扯，還是比較差錢。接著表哥說承包了幾十畝荒山，要把它種上果樹。我問表哥有把握嗎？表哥說請教縣里技術員指導了，不過，要六萬多元錢買樹苗，要我幫忙貸點款。

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妻子說，你和你表哥感情那么好，況且你表哥做的是正經事，你不幫忙誰幫忙呢！我暗暗感激妻子的賢達明理，第二天，跑了一天沒落屋，最后找著一家信用機構，給表哥貸了五萬元，又把我僅有的一萬元積蓄支援了表哥……

十年過去了，表哥又一次來到了城里。我想，表哥的家境在這幾年已變化了許多許多，也漸漸富足起來了。這次來，又會是什么事呢。     

表哥來給我們帶來了很多自己種植的水果。表哥說，我知道城里啥水果都有，美國的英國的，可這是咱自己親手種的，天然無污染，你們嘗嘗吧。

晚飯時，平日不大沾酒的表哥飲了滿滿三大杯酒。幾杯酒下肚，表哥高興的對我說，侄兒考上了武漢大學，并把通知書遞給我，我這才猛然憶起新力今年已高考了。

表哥對我說，你莫討厭我，這次來還是借錢的，因果園需資金周轉，娃兒又要上學，還是要表弟幫忙想想辦法啊。我能說什么呢，誰叫是我的好表哥呢，我只好又花了些心機從信用社貸了十萬元錢給表哥……

12年，表哥第四次進城了。一進我家門，我就仔細地打量著表哥。只見表哥腰里別著時尚的手機,脖子上還掛著一條很粗的金項鏈，那氣派，好象一個港臺商家老板的氣派。我玩笑著問，表哥，又來借錢嗎！表哥倒是沒有生氣，也笑著說，不忙，不忙。兩只眼睛卻神秘秘的看著我。

半天，表哥說，這次來不借錢了，倒是求你一件事。我想，錢不借了，表哥又有什么更難的事要我做呢。表哥還是不慌不忙的說，我知道你很忙，但這次你再忙也要請兩天假，到我家去一趟。現在我家很方便了，公路一直通家中，三個多小時的車就到了。

說實話，我也早想到表哥家看一看，只是現在辦什么事情太方便了，都是一個電話聯系，這些年，也一直沒去過表哥家。既然表哥有要事相邀，我推也推不開啊。

坐在車上，觀賞著田間地頭美麗的風景，聽著山泉咚咚的歌唱，聞著野花撲鼻的香味，不知不覺，就到了表哥家。表哥的家是大大的變樣了，十多年前的小土房早已尋不著蹤影，檔住視線的是兩幢五層多高的框架式樓房。表嫂見我們到了，一個箭步跑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東西，把我們引進了東邊那幢高樓。

在表哥家轉悠，只見表哥家電腦什么的應有盡有，還可以上網聊天。打量著這房子，我說表哥，你和表嫂兩人在家，新力大學畢業后在深圳辦公司，修這么大的房子干啥。表哥笑容可掬地說，娃兒是不會回家。可是，我經營那么大的果園，和你表嫂能行嗎，所以，請了兩個大學生幫忙，天天指點指點。我每天還上網聯系搞銷售呢，現在是知識經濟信息時代了，用土辦法不行了……我說，我又不懂技術，你把我拉來能干什么呢？表哥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后，瞇著眼對我看了好一陣說，表弟，我也不繞彎子了，看到旁邊那一幢樓房了嗎，那是表哥和表嫂送給你的，我知道你閑時最喜歡寫寫畫畫，咱農村現在條件好了，到處青山綠水，花香鳥語，美如畫中。你退休后，何不和弟妹一起到這里來，琴棋書畫，悠閑自在，搞搞創作，豈不比城里快活多了，不知你心下如何??？

表哥一席話，一番美意，讓我既驚奇，又激動。我半天說不話來。是的，現在農村富裕了，空氣也比城里清新多了，是一個多好的養老的好地方啊！

今年，表哥是自己開車來的，二百多公里路，路面寬敞，表哥只用了不到三小時。進門屁股還未坐穩，表哥就樂哈哈的說，斌弟，一晃你又有幾年沒有到我們家去玩了，退休還有幾年啊？我泡了一杯茶給表哥，回道，快了，快了！只有一兩年了！我又斜瞄了一下表哥，心想，表哥又在打什么算盤呢？

表哥品了一口茶，連聲說道：你看我這記性，這記性！要退休了。好啊，好?。∥以诩议T口捐資修了一個村文化大廣場，就是差幾個會唱歌跳舞的老師幫忙指導指導，文藝圈你熟悉，能幫忙請幾個嗎？現在農村新時代了，農民農活業余了，也喜歡看看書，健健身，唱唱歌，跳跳舞，玩玩抖音！還在抖音上搞搞銷售呢！

我為表哥也為新農村日新月異的飛速發展而高興，大聲回道，表哥，莫急，這事包在我身上，等你弟妹整兩個硬菜，喝兩杯了我帶你去找李老師。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