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時期的蘇軾(外一篇)
作者:冰夫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是蘇東坡在結束了儋州的貶謫生活后,來到鎮江,在游覽金山寺后做的《自題金山畫像》。詩中言,“身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要知道,這幾個地方都是他被貶謫的地方啊,由此可見貶謫生活對他的影響。
四十歲后,蘇東坡輾轉三地,大約過了二十年的貶謫生活。
北宋元豐二年(1079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因“烏臺詩案”陷獄四個多月的蘇東坡被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不得簽書公事,貶謫黃州。自元豐三年正月離京到元豐七年(1084年)四月上旬離開黃州,蘇東坡在黃州謫居了大約五個年頭。
后來,蘇軾第二次被貶到了惠州。元佑八年(1093年)蘇軾被貶至惠陽(今廣東惠州市)。再后來,蘇軾又被貶至海南的儋州。據說在宋朝,放逐海南是僅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處罰。后徽宗即位,調蘇軾廉州安置、舒州團練副使、永州安置。元符三年(1101年)大赦,蘇東坡復任朝奉郎,在海南北歸途中,卒于常州。
雖然惠州儋州筆者都曾去過,也都略知一二,但因惠州、儋州都不在本文關注之列,因此可忽略不計,本文只講黃州。
黃州是個什么地方?蘇東坡是如何到的黃州?
事情還得從“烏臺詩案”說起。
烏臺是個什么臺,可以說烏臺就不是個臺,是人們對御史臺衙門約定俗成的稱謂。那個衙門里也沒什么臺子,因為院子里種滿了松柏樹,樹上經常黑壓壓的落滿了烏鴉,因此人們都稱御史臺衙門為烏臺;詩案是個什么案子,說白了就是蘇東坡的政敵從其詩里摘章斷句、羅織罪名,雞蛋里挑骨頭,說其攻擊朝政、反對皇帝的改革,欲置人于死地的案子。蘇軾也確實反對過王安石的變法,詩里也確實有諷諫和規勸的句子。這下子完了,被人舉報上去,那你就不是反對王安石了,而是反對皇帝了,這還了得!
蘇軾下獄后未卜生死,一日數驚,一度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在等待判決的時候,其子蘇邁每天去監獄給他送飯。由于父子不能見面,所以早在暗中約好,平時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有死刑判決的壞消息,就改送魚,以便心里早做準備。一日,蘇邁因銀錢用盡,需出京去借,便將為蘇軾送飯一事委托給遠親代勞,卻忘記告訴他暗中約定之事。偏巧遠親那天送飯時,給蘇軾送去了一條熏魚。蘇軾一見大驚,以為自己兇多吉少,便以極度悲傷之心,為弟蘇轍寫下兩首詩,“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柏臺霜氣夜凄凄,風動瑯珰月向低。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應在浙江西。”以示訣別之意。
看來,當作家、詩人還真是個危險的職業。
當時的黃州即現在的湖北省黃岡市。蘇東坡到黃州后被安置在“定慧院”,即刻給皇帝寫了《到黃州謝表》,表示“疏食沒齒,杜門思愆,深悟積年之非”,并作《初到黃州》詩,贊美黃州的魚、筍之美,抒發“老來事業轉荒唐”尷尬處境。后來,蘇東坡閑來無事的吟詠還為我們留下了《赤壁賦》、《后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千古絕唱。
一開始,蘇軾是一個人來黃州的,先住定慧院,后自己搭了個草房,取名“雪堂”。
元豐三年五月,其弟弟蘇轍被貶謫江西筠州,順道把蘇軾的家眷20多人送到黃州。一下子蘇軾家里多了20多口人,“雪堂”根本住不開了。五月末,由黃州太守徐君猷的特殊照顧,他才由自己造的草房“雪堂”全家搬到了“臨皋亭”。家眷的到來,人口增多,糧食費用都遠遠不夠了。經黃州太守徐君猷的批準,蘇軾得到了黃州東邊一塊瓦礫遍地的舊營地數十畝,種糧自足。蘇軾每天躬耕其中,才勉強糊口。因地在黃州東面的山坡上,蘇軾便自號“東坡居士”,蘇東坡由此得名。
去城東種田要經常穿越一個湖“沙湖”,蘇東坡也因此給我們留下了“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人生感嘆和心靈洗禮。一次雨中歸來,蘇東坡信口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雖然詞中寫得是雨中歸來的過程,卻讓我們讀出了人生行走的況味。蘇東坡也借雨完成了自我心靈的洗禮。
短短十數句詩,卻寫出了盡管自然界陰晴不定,官場宦海沉浮、仕途坎坷,但自己絕不會以世俗的標準來評價自己,因此心中一片澄明。也可以說,蘇東坡是在一次雨中完成了自己的心靈感悟和心靈洗禮。
我是想在那樣一個夜晚,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在一個有酒的夜晚,在一個驚濤拍岸的夜晚,去黃州體味那大江東去的浩蕩,月朗星稀的浪漫。然而,我到黃州赤壁時卻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
赤壁之下,對著長江改道留下的泄湖,想那蘇軾見花吟花,見月詠月,或策杖江邊、望云濤渺然;或扁舟草履,放舟江上,釣魚采藥;或與漁樵雜處,逍遙浪漫的生活,不僅吟詠起“大江東去”,品味之余,又引出《赤壁賦》來。
元豐五年(1082年)陰歷七月十六日夜,月朗星稀,綿竹武都山道士楊世昌來訪,酒席過后,蘇軾又以小舟載酒,邀其泛舟江上,夜游赤壁。
夜半時分,明月高懸,晚風撲面,流水浩蕩,江濤拍岸,蘇東坡舉杯邀客,扣舷而歌,客人吹蕭應和。二人遙望與黃州山水相連的武昌,吟詠著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詩句,回憶著曹孟德、周公瑾的赤壁之戰,那激烈的戰斗場面,仿佛如昨。因而感慨道,就是那樣的英雄人物如今不也被浪濤蕩滌得不知去向了嗎?接著,蘇軾又將人生比作江水、月亮,大發議論。說雖然這江水日夜不息的流去了,實際上它并沒有消失;那忽圓忽缺的月亮,也始終沒有增減。從變化的眼光來看,世間萬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從不變的眼光來看,我們和萬物都是永恒的。蘇東坡的這番言論,已經涉及到哲學的命題了。
回來后,蘇東坡據此寫出了千古絕唱《赤壁賦》。作者借江月抒懷,托古諷今,在物我中體悟變與不變的道理,表達了不以榮辱得失為懷的曠達胸襟。行文以水、月為線索,借景抒情,景美情真,不論寫景、寫情、寫人,皆出神入化、超塵脫俗。
寫完《赤壁賦》余興未了,蘇軾又接著寫出膾炙人口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引出詞壇豪放派與婉約派之爭。詞中寫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其實這都是蘇軾放舟江上的所見所聞,以及他的聯想,詞中盡顯豪邁胸襟。
一次,蘇東坡問朋友,“我詞比柳七(柳永)何如?”朋友說,“柳郎詞只合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折板,去唱那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那大江東去之歌。”豪放與婉約就此涇渭分明。
《念奴嬌·赤壁懷古》之所以魅力永存,關鍵是它與大眾的文化心理的深層結構相吻合。老百姓的英雄夢是生而有之的,所以詞的開端即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作者在喚起人們英雄夢的同時又打破了人的英雄意識,用浪淘盡,發出了蒼涼的感喟。只此一句,就高度概括了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由起點到終點的整個流程。
接下來蘇軾對周瑜曹操和赤壁之戰的描寫,無外乎是解晰人的自我陶醉和悲劇意識的消解。“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用情、酒、女人、夢,概括了人的一生少壯作英雄夢,垂老歸溫柔鄉的這一基本的人生模式。
這也是從古至今,用詞論古今,用詞寫人生的佳作。
時光,帶走的是千年歲月,帶不走的是人的情懷。
其實我到黃州是想租借一葉扁舟,泛舟江上,去體驗那“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邁和“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的雋永。最好是個有月亮的夜晚,租一艘小船,體味一下扣舷而歌,吹簫唱和的樂趣。及至到了黃州,看到長江已經變成內湖,赤壁成公園內景觀的現實,著實給了我當頭一棒。那江水別說驚濤拍岸了,連波紋都沒有,驚濤拍岸只能在想像之中了,這讓我立刻感受到了“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的窘迫和“何枝可依”的無奈。
同年陰歷十月十五日夜,初冬時節,蘇東坡與友人再游赤壁。這次他們上岸了,在“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鵠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后,他們又回到船上。此時夜半更深,明月高懸,長江坦蕩,小舟放置江中,任其順流而下。仰望蒼空,一只孤鶴橫江而來,戛然長鳴,躍舟而去,觸動了蘇軾被貶謫的情絲。回臨皋亭后,蘇東坡夢一道士翩然而至,問赤壁之游樂乎?他夢中驚醒,再難入睡,遂作《后赤壁賦》,表達了作者寄情山水,隨緣而適,以神幻的描寫詩話出作者對人生的思考。
這兩個友人,我猜想是蘇軾自“雪堂”(原住所)到現住所(臨皋亭)路上碰到的漁夫,因為客人說“舉網得魚”了嘛。蘇軾見魚,立刻說“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夫人立刻拿出酒來。這才有了流傳千古的《后赤壁賦》。
已經歷過生死的考驗,還有什么不能釋懷?
蘇軾在黃州究竟寫了多少詩詞歌賦,我是沒有做過具體統計的。據大連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中國古代散文家精品全集”《蘇軾》散文卷統計“黃州時期”的賦有26篇;詩歌卷統計,詩歌作品71首。但是至今傳承度沒有超過《赤壁賦》、《后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的。
黃州時期的詩歌作品最有名的就是那首《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了。這首詩是蘇軾在廬山寫的。為什么計在黃州時期吶?我想,這一定是因為蘇軾在元豐七年三月被改在河南汝州做團練副使了,他四月離開黃州赴汝州上任時途徑廬山時作的,因為還沒到汝州,所以只能歸在黃州時期了。
元豐六年,蘇東坡終于迎來了一件喜事,他的小妾朝云為他生下一子。這已經是蘇東坡來黃州第四年了,蘇東坡非常高興,為這個小兒子舉辦了一個“洗兒會”,并作詩曰“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其實,蘇東坡在黃州的日常生活還是充滿浪漫和富有情趣的。
四川綿竹楊道士來黃州,蘇東坡就像他學習了制造蜜酒的方法。他走后,蘇軾就經常在家里制造蜜酒,以供來客歡飲。這酒沒有人命名,我倒愿意叫它“東坡酒”。
黃州豬肉便宜,蘇東坡不但摸索出燉豬肉的方法,還寫出《燉肉歌》,將方法教給黃州父老,“凈洗鍋,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時它自美。黃州好豬肉,價錢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后人稱之為“東坡肉”,流傳至今。
又一次,蘇東坡去朋友家做客。主人端出一盤油炸的香酥小餅款待他。蘇東坡探究小油餅的做法,便文縐縐的問了一句“為甚酥”吶?主人不解,卻把同來的朋友逗得哈哈大笑,朋友中有一人就說,此“為甚酥”可為油餅定名矣。一日郊外游玩,蘇東坡又想起香酥小油餅來,便隨口吟到,“野飲花間百物無,杖頭惟掛一葫蘆。已傾潘子錯著水,更覓君家為甚酥。”可是,這荒郊野外哪里去找這“為甚酥”吶?后來,黃州人便將這“為甚酥”稱之為“東坡餅”。我從不喜歡香酥的甜食,便沒有買這“為甚酥”。
晚上,在寶塔公園旁的小酒館喝完酒出來,一輪圓月高懸碧空,一路街燈搖動著樹影,讓月影燈影交替在我的酒意中。燈影里,蘇東坡似乎就在我的前面走著,帶給我“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坦蕩。一霎時,我又想,此時天上能下點綿綿細雨么?這次來黃州,沒有體味到“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邁,怎么的也得讓我感受一下“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豁達啊。
王之渙攜兄長登鸛雀樓
不知道是鸛雀樓成就了唐代大詩人王之渙還是王之渙成就了鸛雀樓,反正我知道鸛雀樓是因為那首詩,我之所以去鸛雀樓也還是因為那首詩。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是這首詩叫我從小就知道了中國有個鸛雀樓,但鸛雀樓具體在什么地方卻一無所知。潛意識里,那鸛雀樓應該建在離黃河很近的地方,抑或就在黃河邊上,它肯定不在江南。
最近去了山西,才知道鸛雀樓原來就在山西,在山西最南端的永濟。那地方原來叫蒲州的,據說在唐朝,那是個很大的城市,發生《西廂記》故事的“普救寺”也在那個城市。那個成就了小姐崔鶯鶯和書生張君瑞千古愛情的寺廟也因此將那故事流傳了千古,至今鼓舞著當代青年拋卻一切追求忠貞的愛情。而那個牽線搭橋的小丫環“紅娘”竟成了今天媒人的代名詞。
昔日的鸛雀樓顯然沒有這么高峻宏偉,這么挺拔盎然,這么富麗堂皇。那僅僅是個三層高的小樓吧,在當時也得算是個偉岸建筑了。要知道,當年的黃鶴樓、滕王閣也不過如此。
鸛雀樓舊址位于永濟市蒲州古城西郊的黃河岸畔。它始建于北周 (公元557—580年),廢毀于元初,是北周大將軍宇文護修建的鎮河御敵之地,和最初的黃鶴樓異曲同工,因時有鸛雀棲息之上而得名。遺憾的是該樓歷經唐宋,元初,公元1272年終于毀于戰火。但就是這么個小樓,當年也是個游歷觀賞之地,且有許多文人墨客題詩。宋人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介紹說,“唐人在鸛雀樓所留詩句惟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壯其景。李益暢當的詩境也很壯闊,不失為名作。但有了王之渙這首詩,比較之下,終輸一籌,不得不讓王詩獨步千古。”
王之渙,(公元688—742年),字季凌,山西并州(原太原)人。唐朝著名的邊塞詩人,常與高適、王昌齡等人唱和。五世祖王隆遷居絳州,即蒲州(今山西永濟)。
王之渙的這首詩是什么時候在鸛雀樓留下的吶?
那應該是唐朝的開元年間,王之渙官場失意,被削職為民遣回絳州故里。一日,他和大哥王之咸、二哥王之賁游覽萬固寺、普救寺后于傍晚時分來到久負盛名的鸛雀樓。
面對眼前宏偉壯麗的樓宇和滔滔滾滾的黃河,三人大發感慨,贊譽有加。大哥王之咸說“游名樓豈能無詩,我們弟兄每人一首,以助今日游興如何?”王之渙說,“大哥所言極是,那我們就邊登樓邊賦詩,以抒登高望遠之懷吧。”
二哥王之賁也興致勃勃的說“好哇,兄為長,大哥就先請吧!”
說話間三人登上一層,只覺清風徐來,黃河東去。之咸憑欄遠眺,深情地望著腳下的黃河。但見日薄西山,卻不見家鄉絳州古城的影蹤,想起自己至今無有功名,三弟又被遣返故里,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心生感嘆,便信口吟道,“日暮鄉關遠,樓高江河低。借得一葉舟,垂釣武陵溪。”那意思是說,暮靄中的絳州在夕陽里已經遙遠的看不見了,我站在鸛雀樓上望著眼前的黃河,真想乘一葉扁舟,離開這喧囂的塵世,躲進武陵溪中釣魚消磨歲月去,這無疑是頹廢消極的。王之渙笑笑沒有吭聲,二哥之賁說,“大哥出口成章,借景抒情,詩意雋永。好!”
說笑間三人來到二層,但見紅霞縈繞,鸛雀凌波,蒼原如海,遠樹如云,一幅瑰麗畫卷。之賁說,“和大哥相比,我更思念并州的老家呀”。于是,“鸛雀波面翔,山河半夕陽。故里無處覓,憑欄淚沾裳”一首詩脫口而出,大哥之咸便夸贊說,“二弟不愧寫景高手,那頭兩句可稱神來之筆。而那后兩句一轉一合,卻叫人心里酸酸的,好不傷感。”
王之渙搖搖頭說,“我倒覺得二哥的詩有些淺白,太過傷感。我們哥們難道是久居人下的庸才嗎?”說罷吟出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一首絕句,有景有情,情景交融,給人啟迪,引人向上,一掃頹靡之氣,引得大哥二哥齊聲叫好。 想必這便是這首詩的由來了。
細細品讀,《登鸛雀樓》短短四句,其氣象絲毫不亞于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和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兩篇名作佳章。它的自然與率真恰如紅樓夢里香菱品讀王維的詩:“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又太俗。可合上書一想,倒像是見了這景似的,要說再找兩個字換它,竟找不出”。
王之渙的詩就是這樣的自然與率真,那“依”,那“入”,那“窮”,那“上”都是極自然普通的字,要說要再找幾個字換它,也不容易,更出不來這樣的效果。這一依一入,一窮一上,一動一靜,獨具韻味,閉上眼睛,恰如一幅色彩淡雅、風光綺麗、自然天成的風景畫。
通篇并沒有拘泥于山水樓閣的自然形態,而是抓住了樓與落日,河與大海所形成的獨特視覺具像,標示出只有登高縱目,視野胸懷境界才能開闊高遠,干事業、做學問才更可能成功的主題。
頭兩句,白日是看得到的,銜山而落,流光溢彩,此時落日減弱了的光輝在詩人眼中凝固成畫。而海詩人此時是看不到的,但黃河入海的永恒律動詩人是了然于胸的,詩人心中是有一條飛旋于群峰疊嶂之中東流入海的飄帶,也因此才有“黃河入海流”這句看似平常,卻亙古不變,韻味獨特的詩句,一下子就彰顯出詩人的視界。
而后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則獨具風采。雖然用語平直,卻蘊含深遠。它用登高望遠這樣人世間普普通通的事物和活動隱含著人們的無限進取和探索精神,像一個哲人對攀樓登高這樣一種生活常態予以重大意義。鼓舞著人們向更遠的視界展望,像更高的目標奮斗!
在這里,詩人將景物與道理,情事與自然貼切的融合一起,就像一個高明的釀酒師,釀就了一壇千古醇香的美酒,在人們的登高遠眺和興衰感嘆中聞名于世。它不僅彰顯了大氣磅礴的盛唐氣象,其朝氣蓬勃勇于開拓的進取精神對今人也不無裨益。
行到三樓,夕陽落盡,暮色漸濃。山川變得朦朦朧朧,黃河變得若隱若現。鸛雀歸巢了,四野寂靜,更顯得蒼穹深邃廣闊。王之渙向著長安的方向望去,仿佛又回到昔日燈紅酒綠的城市生活之中,自己的詩情才具也得到了施展,遠大的抱負得以實現,一時信心百倍,熱血沸騰。
就這樣,他的這首詩也和他的“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等名句相繼被人們傳詠,為歌女們傳唱,不脛而走,讓王之渙詩名大振。后人稱其“歌從軍,吟出塞,皎兮極關山明月之思;蕭兮得易水寒風之聲。傳乎樂章,布在人中,皤發垂鬏,皆能吟詠。”
都是當時流行歌曲的詞作家,我估計,他一定是宋朝柳永的偶像。所不同的是,柳永追求的是慢詞,而不是律詩。
有這樣一個故事,講王之渙詩作被譜曲傳唱的事。
那是王之渙后來客居長安的時候。
一年冬天,天降瑞雪,玉樹瓊花,好一番瑰麗景色。王之渙游興大發,約了好友王昌齡、高適同游曲江賞雪。一路上,他們踏雪尋梅,欣賞了梨花帶雪寒江獨釣的景致。
已近中午時,三人來到一家賣酒的“旗亭”,叫店家張羅一桌酒菜,暢飲起來。不一會兒,又來了幾個身姿窈窕,娉婷裊娜的歌女,邊飲酒邊自娛自樂的唱起小曲來。
王昌齡悄悄地和王之渙高適說,“我們三人俱擅詩名,難分高下,今日不妨竊聽她們彈唱,唱誰的詩多,便為詩文魁首,二位仁兄以為如何?”
王之渙說,“好哇!就聽仁兄一回,我等各自記來。”
于是,歌女唱一曲,唱的是誰的詩他們三人便各自往墻上畫一道記號。一路下來,王之渙的詩被歌女們唱得最多,因此流傳下“旗亭畫壁奪魁”的佳話,,王之渙也因此被后人稱為唐詩絕句之魁首。
我登臨的鸛雀樓是1997年重新修建的。這年的12月,鸛雀樓復建工程在永濟市西南20公里處的黃河岸畔破土動工,工程建設歷經五年,于2002年9月26日主樓竣工,開始對游人開放。新建的鸛雀樓雖形仿唐制,但確高大俊偉許多。外看六層,總高73.9米,充分體現了唐代風韻和“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詩意境地。 內部的陳設則于2004年7月底才全面完成。我細看了一下,那陳設內容都是以黃河文化和河東文化為主題的,他采用了各種形式來證明這里曾是黃河人類文明最早的發祥地之一。
今天的鸛雀樓,顯然已脫昔日舊貌,但它無論如何興廢,都在一首詩中屹立不倒。而且,該詩還特別含蓄,令人回味無窮。
你看,王之渙在二樓登三樓之間,吟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后戛然而止,至于上到三樓后又看到什么景色?白日落沒落到山的后面,黃河流動的視像是不是更加清晰,黃河奔流的動態是不是更加壯美?鸛雀歸沒歸巢?山色如何?他都沒有寫,從而給讀者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讓人意猶未盡。
作者簡介:
冰夫,本名陳久全。吉林省大安市生人,祖籍山東蓬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第八屆中國鐵路文學獎評委。
曾任中國鐵路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吉林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吉林省作家企業家聯合會副秘書長、沈陽鐵路集團公司作家協會名譽主席、白城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全國首屆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表彰大會代表;中國作家協會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出版《關東雪》、《冰夫散文選》、《八月詩草》、《蓬萊大忠祠》、《大忠祠軼事》、《沖出瓶頸》、《瓜瓞蕃海》、《陳其學傳略》、《一代忠烈陳迪》、《在時光深處跳舞》、《聽濤集》、《流逝的風景》、《蘇醒的光陰》、《一個闖關東家族的歷史記憶》《汽笛嘹亮》、《杏花紅了》等文學專著16部。
中篇小說《關東雪》入選《中國小說家代表作品集》;散文作品“夜宿桃花潭、向晚的喀什”入選《中國散文大系》;“冰上的節日”入選《中國散文家精品集》、“月亮泡撈蚌”入選《散文選刊獲獎作品集》,“火車駛過綠色”入選中國工人出版社散文集《榮光綻放》頭題。自2007年起,作品曾連續十三年入選《吉林省文學作品年選》、《吉林文筆》。
作品曾獲“第十屆吉林省政府長白山文藝獎”、“吉林文學獎”、“長春市政府君子蘭文藝獎”,“中國鐵路文學獎”、“白城文學獎”、“長春文學獎”、“鐵流文學獎”和“東北鐵路文學獎”。
名字辭條選入《中國作家大辭典》、《中國散文家大辭典》、《中國小說家大辭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