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主人

 

作者：楊嵐

 

一直以為重男輕女是爸爸的老思想，而媽媽定然是不會這樣的?？墒前职肿吆?，當我從疼痛中一次次轉身離開母親，在失望中，我才漸漸明白了家鄉流傳的那句俗話：十個桃花女，也頂不住一個點（拐）腳兒。這種信念猶如黃土高原的山水，是那樣的根深蒂固，任憑我挖空心思的想要去摧毀，它卻巋然不動。

爸爸在世的時候曾毫不掩飾自己重男輕女的思想，我十幾歲的時候哥哥們每家都有了兩三個孩子，侄兒侄女加起來總共五六個，只有兩個男孩，剩下的都是女孩子了。那時候，爸爸每次去鎮上都會帶些好吃的回來，比如水果糖、動物餅干之類，由于孩子們多，爸爸會將這些東西分發給孫子孫女們，還有他的小女兒我?？墒俏野l現爸爸分東西并不公平，每次給男孩分的要明顯多于女孩，而女孩子們也不去爭，給多給少，都很高興。

爸爸這樣的行為我看著心里就很不舒服，因為我也是女孩，我知道爸爸潛意識里是不看重女孩子的，于是心里就憤憤不平起來，每次，我都會故意當著他的面把屬于我的那一份直接分給幾個小侄女，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我看穿了他的心思，并表達自己對他的不滿與抗爭。有時候，我也會直接質問爸爸，為什么要這樣，這不分明就是重男輕女嗎？！

可能是怕傷害到我，爸爸總是嘻嘻地笑，也從不辯解，其實我知道，在他的意識里，重男輕女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需要解釋。

更讓我委屈的是，結婚后，每次爸爸來我這里，住不了幾日就嚷嚷著要回去，我嗔怪他：就不能安心好好地在我這里住著嗎？回去了有什么好，鄉下哪有這么好的條件！

可他還理直氣壯地跟我爭辯，說親戚家嘛，串串就行了，哪兒能常住呢！

這句話就像一支鋒利的刺扎在我的心上，我便氣呼呼地瞪著爸爸，嗔惱道：您再說我是親戚！

至今能清晰地記得爸爸當時的神情：半張著嘴，臉上的笑紋如菊花般綻放著……

跟爸爸“吵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每次我都裝腔作勢，表現出很生氣的樣子，其實一看就是假的，最后都是以笑來結束戰斗，如今憶起，心酸得想要流淚……

關于重男輕女這個問題，我跟爸爸沒少爭辯過，直至他去世，這個結始終沒有解開，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對爸爸的愛，在我心中，他永遠是這世上最為慈祥的父親。

爸爸這種思想在陜北，乃至整個中國都普遍存在，所以也不足為奇，我也并沒有執意要糾正，更沒有真正地因此而生過氣，每次跟他理論，其實就是為了取樂?？稍谖业囊庾R里，媽媽沒有這種思想，因為每次我跟爸爸理論時她總是向著我的，有時候還覺得，她可能要更偏向于我們姐妹幾個。

三年前爸爸過世，將媽媽接來，本以為此后她會安心地跟我在一起生活，可盡管我使盡渾身解數哄她開心，最后還是沒能留得住她。理由：再怎么說我還有兩個兒子呢，怎么能連累女兒！言下之意很明確，兒子是家人；女兒嫁出去，肯定就是外人，在外人家常住，當然是給人家添麻煩了。

也許，這也是一種疼愛，可不知為何，這“麻煩”我卻忍不住地想去爭取，爭不來，反倒還有些傷心。

多年來，我從未因自己是女兒而少了贍養父母的責任，相反，我一直努力地想去擔當，盡一個孩子能為父母所做的一切，然而，在父母那里，我終究是女兒，是親戚。

在我的家里也確實如此，無論何事，不一定要征求女兒的意見，可嫂嫂們的意見則是舉足輕重的，好多事，如果嫂嫂們不同意，那斷然是不行的。

也許是受了父母思想的影響，有一陣，我有意無意地，試圖想在婆婆家尋找自己主人的位置。

然而，事實證明，我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可笑。

爸媽說女兒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人，可在婆婆公公眼里，兒媳婦，到底是不是家里的主人之一呢？

記得前幾年婆婆家蓋房，老公知道我一直喜歡帶有落地窗的房子，由于目前沒有換房的打算，所以就想在婆婆家蓋房時實現我的這一夢想。老公興致勃勃地帶我到處去看朋友們在老家蓋起的房子，想根據我的喜歡借鑒一下。可那晚，當我提出想要在二樓留落地窗時，公公隨口就來了一句：蓋房的事你不要參與！

婆婆緊跟了一句：就是！

我一下子就尷尬在了那里，最后，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地退出……

說沒有失落，那肯定是假的，但公公是對我有恩的人，我當然不會因此而否定他對我的好，不過那句話倒是點醒了我：何必將自己的夢想建立在一個不常回去的家那里呢！

仔細想想，其實二十多年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那個家里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在父母那里還好，畢竟從小在那個家長大，雖然他們嘴里常把我叫做“女客”，可我卻從不拿自己當外人；可在婆婆家里，大家都說我是主人，其實內心里，我從來都沒有將自己真正的視為主人，我相信婆婆公公心里也是一樣的。

那么，到底哪里才屬于我，而我，又屬于哪里呢？

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有一陣，我常故意在爸媽跟前叫屈，說自己就像一根無根之草，沒有人真正地關心我。

其實這樣的事情不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這種情況猶如恒河沙數，不可勝數。

在中國，五十年代之前的人里面，一個家庭要是有兒有女，那么大多數父母最后所有的努力便是為了兒子。給兒子買房、娶媳婦、就連帶孫子都要先緊著兒子這邊，如果要給女兒幫忙，也得征得兒子兒媳的同意才行。那么女兒呢，要想從父母那里得到點援助，就得借，既然是借，那肯定是要還的，即使同為父母所生，哪怕是龍鳳胎，幫兒子就是理所當然，而一味地去幫助或依賴女兒，還會遭人恥笑。

這樣看來，父母靠兒子也是不無道理的，養兒防老，何況兒子生出來的孩子都是本家姓，是家孫子；而女兒的孩子跟夫家姓，是外孫子，這是中國多少年來的老傳統，沒有人能夠改變，也被視為常理，無可厚非。

身為女兒，想想真覺得可憐，走哪兒都是外人。

不過到了我們的下一代，幾乎都成了獨生子女，我們沒有，也沒機會去培養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不管生男生女，一生全心全意，只為一個孩子。

說到此，還是忍不住顧影自憐，想要去疼惜出生在那個年代身為女兒的我們，感覺就像天空中漂浮的那朵云，又像池塘里的浮萍，要想在這地球上扎根，要想活出自我，只有努力主宰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的主人。

 

作者簡介：

楊嵐，筆名陌然淺笑，陜西志丹縣人，在職醫生。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寶雞市渭濱區作家協會理事。作品發表于《自學考試報》《文化藝術報》《鄂爾多斯》《陜西農村報》《延安文學》《寶雞日報》《秦嶺文學》以及網絡平臺，出版散文集《奈何情深》，在喜馬拉雅發表30多萬字有聲版長篇小說《紅塵跋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