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人間（外二篇）

 

作者：王海云

 

袁枚有詩云：“春風如貴客，一到便繁華。”一入三月，草新綠，木初華，春雷鳴，春風駘蕩，一切從沉睡中蘇醒，大地處處洋溢著濃濃春意。

人間，被春風的玉手緩緩掀開。

南唐詩人徐鉉吟：“仲春初四日，春色正中分。綠野徘徊月，晴天斷續云?！币粋€人漫步在田間，腳下是松軟潮濕的泥土，和煦的春風輕撫著面頰，返青的麥苗舉著纖細的小手指，迎著春風輕輕搖曳，心中頓時如大地般寬容無垠，沉郁的心境澄明如洗，圣潔的愛情也將被輕柔的春風，披上一條綠色的絲巾。

向陽的山坡上，素雅的山杏花努著勁兒吐出粉色的花苞，靜靜地開放在山間，有著愛情最初、最美的模樣。迎春花早已盛開，一簇一簇連綿成黃燦燦的云錦，花香深深淺淺地飄散在春風里。伴隨著一陣陣嘰嘰聲，三五只燕子輕盈地滑入我的眼簾，它們時而在天空飛舞，時而在電線上棲息。喜鵲立在高高的枝頭，遠一聲近一聲啼叫著，向大地發布著生活的喜慶……

農田間，鋤頭聲聲。勤勞的農人早已將春天的門扉叩響，摟在地里的一堆堆秸茬，仿佛大地擺開的棋子，欲與天空來一場盛大的對弈。那一條條新翻的地塄，遠遠望去，宛如大地調試的樂譜，欲同春風來一曲動情的合唱。

小河邊，流水潺潺。河水清澈澄凈，岸邊的柳樹垂下柔軟的枝條，遠望如一團綠霧繚繞。河岸兩側的水草，得了河水的滋養，比岸上的野草綠得油亮，它們用肥嫩的小手劃著碧波，和著水流輕輕吟唱。兩只野鴨鳧在河面，順水漂游，我屏氣躡腳，還是驚擾了它們，撲棱棱地飛起躲進了蘆葦叢中。

山野間，野菜簇簇。隨處可見一叢叢的野韭、薺菜、蒲公英，在春風中靜靜搖擺，水靈靈，羞答答，一副嬌羞的小模樣。還有躲藏在石塄縫、地楞邊的野蒜，一咕嘟一咕嘟，自由自在，憨態可掬，散發著人間特有的辛香。一夜間，我家菜地里冬季種下的雪菜，忽然間煥發了生機，嫩綠肥厚的葉片擠擠攘攘，清香四溢。它們都是來向人間的報春使者，帶著春天里最迷人的味道……

果園里，枝剪咔咔。果農俯身在樹叢間，修枝剪芽，那掉落在樹下的枝條，如同果農棄掉了冬天的陳碎，開始迎接爛漫的花期。他們守著這些梨樹、桃樹、杏樹，如同守著親密的親人，恬淡寡欲，與世無爭。

公園里，柳綠枝黃。櫻花、桃花、杏花，各色花兒競相展露著嬌滴滴的容顏，俊俏地開在陽光下，閃著青春的光澤。每一朵花，都是春天明媚的心聲，用各自的方式訴說著春天的故事。

最快樂的還是孩子們。古詩云：“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焙⒆觽冊缫鸭辈豢赡偷孛撓露b，像出籠的狗娃兒，瘋了似的奔進春風里，拽著漂亮的風箏，在藍天白云下追逐嬉鬧……

春天里，一切都被賦予了新的生命與色彩。

春風所到之處，陽光和煦，草木葳蕤，一切都在蓬勃生長。行走在春天里，生命如花，歲月有望，一切活躍的生命，都在競相奔跑，整個世界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和希望。

 

2024年3月19日

 

 人間美味是香椿

 

在春天，如果你沒吃過香椿，那是很遺憾的。

四月的晉東南，百草正綠，萬木勃發。當布谷鳥悠揚而略帶塤韻的叫聲飄蕩在村莊的時候，香椿就要破枝生芽了。

香椿古稱械、檬、梅等，自古就被民間視為菜中珍品，稱作“樹上蔬菜”。三千多年前的《詩經》中就有香椿的記載：“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樗就是香椿。香椿作為菜品，自古就有文字記載。明代《救荒本草》這樣描述：“采嫩芽炸熟，水浸淘凈，油鹽調食。”除了食用，在我國傳統觀念中，香椿還是古人心目中的“長壽樹”。莊子《逍遙游》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李時珍《本草綱目》也載：“椿樗易長而多壽考?！彼?，至今仍稱長壽者為“椿壽”“椿令”。此外，古人以萱草作為母親的象征，并稱“嚴椿”“慈萱”。父母健在稱為“椿萱并茂”，寓意父母健康長壽。

香椿也是一味良藥?！短菩滦薇静荨酚涊d：“葉煮水，可以洗瘡、疥、疽?！毕愦晃犊嘈院粌H具有清熱解毒、澀腸止血的功用，經常食用還可健胃理氣、美容養顏。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寫道：“椿樗，香者為春，即香椿，臭者叫樗，名山樗?！毕愦伙L味獨特，營養豐富，吃法很多，生食、炒食、腌食、油炸和蒸食均可，清香可口。

明代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寫道:“菜能芬人齒頰者，香椿頭是也?！毕愦活^就是椿芽。民諺云：雨前椿芽嫩如絲，雨后椿芽生木質。谷雨時節，正是香椿初露新芽，采摘食用最好的時候，此時的香椿嫩芽嫣紅，葉梗油亮，肥嫩厚實，摸上去有點黏手，散發著濃郁的香味。香椿的“最佳賞味期”很短暫，一旦開枝散葉，椿芽變綠，莖葉起柴，則清香全無，食之無味了。

在晉城農村，隨處可見香椿樹的身影。它別于楊柳的婀娜、桃杏的嬌情，其身形挺直，不蔓不枝，猶如不茍言笑的謙謙君子，靜靜地佇立在房前屋后，小院一角。幾場春雨，南風一吹，春雷一響，枝頭的椿芽就星星點點探出枝頭，那如蘭似麝的香味便濃濃的四處飄溢了。

在我家院外的菜地里，種著幾株香椿樹，才一人多高。每年春天，光禿禿的椿枝上便會悄悄冒出一簇簇紫紅色的椿芽。剛長出的椿芽嫣紅油亮,葉片呈齒狀卷曲，春風一吹，嫩芽就開始舒展生長，泛著油潤的光澤，散著濃郁的香味，遠遠便能聞到。中午時，妻子喊一聲，我就到菜地掰一把回來，等著吃香椿扯面。雖然香椿是越掰越旺，但對于掰香椿，我是只掰莖葉，不動椿芽。我要留下這些嫩芽，讓它們啜飲春露，繼續生長，絕不做暴取一時、竭澤而漁的事情，為生活留一份美好的念想。

在晉城一帶，人們最常吃的是香椿面。而香椿炒雞蛋是吃面時的最佳配菜。吃香椿面，先得做好香椿菜。首先是調香椿。香椿洗凈，用滾水一潑，撈出后過一下冷水，然后瀝水搦干，切成碎丁，加入香油和少許鹽拌勻備用。接著是炒雞蛋。雞蛋入鍋滑炒，油量要大，油溫要高，邊炒邊調入鹽、雞精、老抽等調味，待油將雞蛋煸成油渣狀時，放入調好的香椿丁，稍炒出鍋，撒上香蔥，香椿菜即成。而后，撈面入碗，將香椿雞蛋才放入碗中，筷子一攪，香椿紫，雞蛋黃，伴著香油的清香，一碗香噴噴的香椿雞蛋面便撲鼻而來，頓時讓人唇齒生津，胃口大開。除了香椿炒雞蛋，香椿拌豆腐也是一道好菜，做法很簡單。焯燙后的香椿切碎，加入豆腐丁，輔以鹽、生抽、醋等調味攪拌，滴入幾滴香油，一盤春意盎然、鮮香無比的香椿拌豆腐就做好了。這道爽口的時令小菜，被作家汪曾祺稱為“所有拌豆腐里的上上品”，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一碗椿面，滿口春味。清新鮮美的香椿，從遙遠的時光中款款而來，人們在香椿中品味生活，品味人生，吃出了春天的撲鼻清香，吃出了人間的清新煙火。

 

2024年4月1日

 

春濃最愛谷雨天

 

清明麻，谷雨花，立夏點豆種芝麻。

古語云：“雨生百谷?！惫扔?，意為谷之喜雨。在北方，谷雨前后，雨水豐潤，作物初種，百鳥啼鳴，大地一派生機勃勃。

谷雨時節，雨水不再像初春時那樣沾衣欲濕，潤物無聲，也不似清明的淅淅瀝瀝，更多的是綿綿密密，變得有了些聲勢，雷聲也開始響起來。種子落地，一場雨便可催生萬苗，百谷拔節，見證了人們耕種的樂趣，讓大地有了葳蕤的理由。

谷雨是帶著自然的從容和人文智慧而來的。“清明斷雪，谷雨斷霜”，谷雨節氣的到來也預示著寒冷的天氣盡數結束，溫度快速上升。漢代古書《通緯·孝經援神契》曰：“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凈明潔也?！惫扔陼r節，氣溫快速回升，正是北方播種的繁忙時節?！耙缓蚱际忌?，二候鳴鳩拂其羽，三候為戴勝降于桑?！惫湃藢⒐扔攴譃槿?。谷雨時，浮萍葉面與水相平，故稱“萍”。谷雨后雨水頻降，氣溫漸升，浮萍鋪滿水面，這是大自然最有詩意的表達。所以，“萍水相逢”成為了表達愛情或友誼的美好夙愿；鳩就是布谷鳥，谷雨時，經常能看到布谷鳥在田間樹上鳴叫，并不斷地用嘴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叫聲蕩漾在整個春天。四月份也正是布谷鳥產卵的時候；戴勝即戴勝鳥，是一種珍稀鳥類。戴勝鳥習慣在平地上行走，捕捉蟲子。谷雨時節戴勝鳥開始產卵，同時桑樹茂盛，桑葚逐漸成熟，蠶也在此時開始進入成長期，為戴勝的生存提供了很好的條件。這些自然現象，都是在提醒農人們開始勞作了。

谷雨傳承著人文智慧。在山西晉城民間，谷雨節氣有走谷雨、食香椿、賞牡丹等許多習俗。

“走谷雨”是一個很古老的習俗。谷雨日，鄉間的青年婦女習慣在這一天走村串親，或結伴到野外散步賞花，享受旖旎春光，擁抱大自然，強身健體，反映了人們期盼美好生活的樸素愿望。從這個角度看，谷雨節也是一個踏青節。

食香椿是山西晉城最普遍的習俗。谷雨前后，椿芽正旺，故有“雨前香椿嫩如絲”之說。人們把春天采摘、食用香椿說成是“吃春”，寓意迎接新春的到來。李漁《閑情偶寄》說：“菜能芬人齒頰者，香椿頭是也?！毕愦活^就是椿芽。此時的椿芽含有豐富的蛋白質、胡蘿卜素和大量的維生素C，具有健脾祛濕，補腎養發等功效，醇香爽口，營養價值非常高。香椿拉面、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雞蛋……那獨有的香味，吃上一口，令人齒頰留香，欲罷不能。

賞牡丹，是谷雨時節的又一傳統習俗，已沿襲上千年?！肮扔耆茨档ぁ保蚨藗兞晳T把牡丹花稱作谷雨花、富貴花。清代顧祿《清嘉錄》中有這樣的詩句：“神祠別館筑商人，谷雨看花局一新。不信相逢無國色，錦棚只護玉樓春。”生動地描述了清代谷雨時節人們賞牡丹的盛景。至今，每年谷雨前后，河南洛陽等地都會舉辦牡丹花會，山西晉城一帶的百姓都會到河南觀賞牡丹。牡丹園里，游人如織，流連忘返，牡丹的繁華盛景也是一幅絕美的谷雨圖。

一切在谷雨中升騰，一切在谷雨中成長。當然，谷雨也是春天的最后一個節氣，隨著谷雨的腳步，初夏，也翩然而至。

愿我們珍惜春光，不負韶華。

 

2024年4月2日

 

作者簡介：王海云，筆名王小莽，山西晉城人。中國煤礦作協會員。山西省作協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探索》《飛天》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參加首屆中國網絡詩人高級研修班。曾獲2014年中詩網首屆十大年度詩人、中國新詩百年“百位最具潛力詩人”、2020年第三屆山西新銳詩人、2019年度（第八屆）“中國好詩榜”詩人、“詩和遠方”專題詩賽金獎等獎項。著有詩集《愛在人間》。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