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來的老漁翁

 

作者：李澤光

 

在群峰連綿的黔嶺深處，有一座很不起眼也鮮為人知的小水庫，三面環山，一面堤壩。堤壩盡頭山腳下的平地上有一家竹木柵欄相圍的平房小院，依山面水，院內有蔬菜、瓜果和花草，還有幾株桃、李、杏樹，幾只小白兔和幾只大母雞在四處覓食。院后是茂密的竹林和森林。小水庫像一口大水缸，把藍天、太陽、青山，包括小院全裝入水中。白云聚散，小鳥飛翔，魚兒在水中的青山綠樹和碧草叢中穿梭游蕩，很是幽靜。這是他與朋友弟弟協議承管的水庫和魚塘。他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養魚打魚，給魚兒撒食，清理撈出水面漂浮的樹葉雜草。他說他是從城里來這里養老的，就住在岸邊小院。并自稱是老魚翁。說他老也的確不年輕了，胡須花白，皺紋滿面，一米七左右的個子，不胖也不瘦，身體結實，精神矍鑠。他說他已經七十有六，在這里已呆了整五年。

 

他每天頭戴一頂小圓帽，腳穿長筒水靴，褲腿扎入靴中，身穿白色圓領汗衫，肩背黑色小背包，劃一條小木船，嘴里哼著小調，平緩悠閑地飄游在水面上。

 

他出生漁家，從小在海邊跟著父母養魚打魚長大。高中畢業后當兵提干也都是在海邊的海防部隊，駕舟劃船、水上水下、養魚捕魚對他來說早已嫻熟于身。轉業后，他被安排到內地一座城市的國有企業做中層管理工作，其間還通過成人自學考試拿到了本科文憑。之后又先后調入黨政機關、事業單位部門任職，直到退休。其夫人也曾是隨軍當幼兒教師的漁家姑娘，進城后被安排在街道辦工作。事業和家庭可以說都比較平順圓滿。退休不久，便和夫人一起住進另一座大城市的兒子家，看管孫子、做家務，每天接送孩子、購物做飯、洗衣、打掃衛生，這些瑣碎繁復的家務，全由老人包干。或許三代同堂不同觀念、不同生活方式引起的種種不愉快，再加之他本身有三高，夫人有腰椎間盤突出等一些病癥，總覺得身心疲憊無奈，不僅成天忙碌，還沒有一點自由。但這已經成了他們退休后的基本生活狀態。如今大孫子已經上小學三年級，小孫女也已上幼兒園大班。他們覺得再不能住在兒子家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度一個屬于自己的晚年。于是他們提出從退休金中每月資助三千元，請人或由親家管理孩子。征得兒子兒媳的同意，老兩口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先是體檢、看病，靜休，調養身體。由此過了一年，身體和精神狀態得到調整恢復。當聽說兒子兒媳已學會自己做家務了，兩個孫子在他們同城的姥姥姥爺幫管下，各方面也都發展較好，并讓他們不必牽掛安心養老，老兩口甚為欣喜。老家父母也早已不在，哥哥姐姐在其他城市日子也不耐，這對他來說已無后顧之憂。由于他生性好動，身體也沒大問題，總想找點事做。卻又不想被反聘，也謝絕了不少企業想聘他去任職的邀請，更不愿參與諸如棋牌、歌詠、跳舞、酒聚等娛樂活動。好在他喜歡寫寫畫畫、外出旅游，于是經常開車拉上老伴到野外寫生畫畫或跟團、自助游，全國大多數名勝景點已基本跑遍，給他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由此過了幾年，在家一閑，又覺得無趣起來。尤其是呆在大城市出門就是人車擁堵，走路、開車都越來越不暢，而且霧霾不斷，空氣質量很差，成天煩躁，坐臥不安。他和許多老人一樣，的確厭倦了城里生活，總想回歸自然，到有山有水環境幽靜、空氣清新的鄉村過一過清閑自在的山野田園生活，比在城里養老，比起曾經的海邊要好得多。這到哪去找？到哪里合適呢？心里開始不斷盤算起來。

 

在一次與朋友閑聊時說起他的想法。這位朋友是從貴州黔嶺深山出來創業多年的私營企業老板，向他推薦說貴州的老家不錯，有山有水，自己在水庫邊的老房沒人住，車也能開到房前，你若不嫌棄可以免費到那里去居住，種種地或養魚釣魚都行。他一聽有這等好事，立刻欣然答應下來。這位朋友繼續介紹說，老家的這個水庫是他弟弟承包的養魚塘，他如今在附近的鎮上開了一家鮮魚餐廳，生意不錯，沒時間管理魚塘。你是養魚捕魚出生，如果愿意，可幫忙把魚塘看管起來，每月給你工資。他非常感興趣的連連說“好好好啊，工資就不必了，我負責把魚塘管起來就是。”就這樣，他們幾天后就動身跟著朋友一起開車來到水庫邊的小院住下，朋友的弟弟也來到這里與他商定魚塘的相關事宜并把吃住用等所有事安排妥當。從此，他們開始了在這里的隱逸養老生活。他負責管理魚塘，老伴負責家務，并在小院種種花花草草和一些小菜，還養了一些小雞小兔。老兩口還經常劃著小船一起在湖中浪漫，一起下水游泳，回味當年海邊生活趣事，或一起爬山摘野果，采野菇、野菌，或拿起畫筆坐在水邊畫畫、看書，或配上小音響兩人一起唱歌起舞。每天都覺得怡然自得，身體也比此前更好。兩年后到城里檢查，過去的三高竟然已降為正常，老伴的腰椎病也輕松了許多。就這樣，他們在這環境優美空氣鮮香的黔嶺深處做起了名符其實的的老漁翁，他說這叫伴魚養老。

 

每當他劃著小船在水中忙碌或閑游時，山峰為他點頭，樹木為他招手，白云為他起舞，飛鳥為他歌唱。水中的魚兒成群結隊歡快地向他涌來，張著大嘴不停地搶吞著魚食，然后搖著魚尾又游向遠方。魚兒散去，水面潔凈無瑕時，太陽已高懸頭頂，他便在船上支一把陽傘，撐開小矮桌，擺上花生米、小零食之類，泡上茶水，拿出一瓶小酒，在船中獨飲。雖無李白《月下獨酌》的浪漫孤豪之情，道也頗有陶淵明世外桃源的怡然自得。酒足飯飽后，他則仰臥船頭，面向藍天，用圓帽蓋住頭部，睡起了大覺。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小船在水中自然飄蕩，魚兒在船下跟隨他的鼾聲自由穿梭，不肯離去。這時的他已進入夢鄉，他夢見了自己與他的魚兒一起在大海中游泳，身前身后有許多海魚也陪伴他們同往深處游去，似乎是專來迎接他們，為他護航。不一會兒，他們來到海底，看見了海溝、峭壁、平原和山脈等各種地形，奇特的景觀層出不窮，絢麗多彩的珊瑚礁、珊瑚叢如同色彩斑斕的寶石，群群五彩斑斕的魚兒悠閑地游弋，宛如天空中的鳥兒自由翱翔。構成了一幅幅迷人的畫卷。他夢見了自己在城里揮豪描繪海底世界，他還夢見與許多繪畫朋友一起舉行畫展。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把他的美夢打斷，他拿起手機接聽，原來是朋友弟弟說一小時后來拉一些鮮魚，讓他準備好。他迅速起來撒開魚網，自信地站在船頭，看著這張并不太大的魚網，卻網住了山峰，網住了云天，網住了太陽。網下的魚兒緩慢離開叢林，離開白云，告別飛鳥、陽光，在魚網內聚集。他為此而十分開心自豪，搖動小船，拖動魚網，慢慢收攏，拖進船倉。一群魚兒上船離網，被放進一個塑料大水缸，擁擠在一起，搖頭擺尾，互相張望，似乎在問，這要把我們帶向何方？魚翁劃船靠岸，把魚交給朋友的弟弟，對魚兒說，快去吧，他要把你們帶進另一天堂。然后依依不舍地再次劃起小船飄游在水庫中央。

 

2022年7月于貴州六盤水市

2024年4月修改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