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化雪（外二篇）

 

作者：胡斌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上初中時，來了一位新班主任，教我們的語文。這位年青的老師是從大都市來支教的，對同學們相當友好。他穿著整潔的中山裝，有一張英俊的臉，左胸前的布衣口袋里總掛著一支金光燦爛的派克鋼筆。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到的派克鋼筆，據說這筆相當珍貴，要百多元錢，相當于母親兩三個月的薪水。

 

上課時，同學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金筆，陳老師見狀，就把筆拿出來走到最后一位同學身旁，遞給他示意依次往前傳看，眼中帶著笑意說道：都瞧瞧，都好好瞧一瞧。那時候，很多同學對語文的興趣不是很濃，擺在嘴邊上的口頭禪常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陳老師知道后只是笑笑，他說，不管語文數理化，學好了都會有用處的。這節課，陳老師給我們講了上下五千年很多很多寫錯別字或不能正確理解詞句意思耽誤了大事的故事。

隆冬寒月時分，很多同學的手都凍得長了凍瘡，不能寫字念書。陳老師就作出了一項偉大的決定，把大家勤工儉學積累起來的資金在班上搞一次作文大賽，題目是“跳動的筆尖”，要求必須寫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全班五十二位同學開始忙碌起來，有寫需要一雙線絨手套的，有寫需要一條圍巾的，但絕大多數同學是想擁有一支派克鋼筆。我將題目稍微改動了一下，寫的是跳舞的派克鋼筆，因為每晚看到陳老師全神貫注用金筆批改作業或寫文章時，我的心都好像在燃燒，抖動著一串不滅的火焰，那漂亮的金筆在陳老師手上就像在跳著優美的舞蹈。

 

我知道，想得到這樣的派克鋼筆是不可能的。因為同位書記的兒子用的都是一支黑色的自來水鋼筆，就是這種筆，也沒有多少人能擁有，我們也要歷盡千辛萬苦靠幾個假期撿桐子或者挖藥材才換得來的。

 

兩個星期后，陳老師拿著一疊作業本在講臺上宣布了獲獎名單，全班五十二位同學，有三十八位同學得到了心愿中的獎品，有絨線手套，有漂亮的圍巾，而在宣布一等獎的時候，我久久地注視著同位，但陳老師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意外的獲得了一支派克鋼筆，沒有獲獎的同學也得到了精美的筆記本作紀念。后來聽校長講，為了這次作文比賽，花掉了陳老師幾年的積蓄，而我獲獎的原因是堅持在冬天接送一位腿有殘疾的同學過河。

 

陳老師說，以后每年都要舉行一次這樣的比賽，通過比賽，使我們熱愛語文，但更多的是陳老師在播種愛的種子！我用這支金筆得到的第一筆稿費給老師買了一條圍巾，雖然陳老師戴的圍巾質地要好得多，但老師說，我送的這條圍巾更暖和。

 

今天，我們的祖國已巍然立于世界強國之林，電視機、計算機遍地開花，手機一網通天上，互聯網把世界網成了名副其實的地球村，高級鋼筆只是在重大場合簽字或是珍藏用了，人們都習慣地用上了一次性的筆。但我依然酷愛和保存著這只派克鋼筆。每逢國家大事時，我都用這只筆來記錄著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記錄著巴東四十八萬兒女富裕小康紅紅火火的幸福日子，我想，這支筆已融入到我的生命和血液之中了。

 

人和事

 

有一些人和有一些事總叫人難以磨滅。

比如秋去春來，比如花落花開。

當一個學生問老師，亙古是什么？老師說亙古就是與天地同存！學生又問，永遠是什么？老師說永遠就是本性！心靈承載著時間的永遠，而永遠的東西就是人和事！比如人心向善，比如本性傲然，一件事，一個人和一種心靈震憾！

魏武揮鞭，月明星稀，對酒當歌！總嘆人生短暫，光陰如織。總想在短暫的人生留下些豐功偉績讓后人紀念的東西，那是帝王氣度，凡人總可觸及。月下論三國，江中煮水滸，總會概當以慷，讓五尺男兒壯懷激烈。而一個平常的人，要做幾件能讓人記住的事，定格在一個時空與時點，也總是讓人每每想起，心靈震撼，淚眼矇眬，而定格永恒！

太久的麻木，會成為太久的傷痛！太久的迷失，會吹滅心中的明燈。

在冰天雪地，一個人艱難的前行，一樹盛開的梅花給了他燃放的希望，使他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山高路遠，終于奮力登攀，艱難挪步，達到了目的地。

換一句話說，梅花給了路人生命的光芒！

梅花靜立，無語照人！

當我聽說一位被火圍困的老奶奶，被一位闖進濃煙火烈之中的同事勇敢救出的時候，我感動得淚水沾襟，危險與危急，原本就是一塊試金石。當我看到微信中的照片時，我才知道被救的人是我們公司同事的母親，而背著老母親的人是我們財務部主任庹祖龍。

當我從照片中反復的看，白發蒼蒼的張媽媽緊緊抓住庹祖龍主任的手，那眼神中閃著的星星火焰，那被濃煙和烈火炙烤得黑黑的臉龐，是多么需要有人勇敢的擔當，而這個人就這樣，以一個鏡頭定格在這個感人的場面！看著被大火燒得漆黑的房間，看著被大火燒成灰燼的沙發，看著被大火燒得變成焦炭的家俱，我深深地觸動了，不敢再想下去......假如再晚幾分鐘，假如再晚幾分鐘，老奶奶的安危……其實很多很多的時候，時間就是生命！此時，我又深深地理解了一個英雄和一個勞模，一個勞模與一個職員，一個職員與一個凡人；大愛情懷，其實在很多的時候是難以難以分開的！

我又想起了我父親，由于患腦萎縮在宣恩的大街上，走著走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是宣恩縣社保局的一位同志，把父親安安全全送回了家。

送回家的同志也只說了一句話，每個人都有父母親，我家也有老人！

我的心一陣陣如針刺般的疼痛！人性的光芒，人愛的偉大，遠比泰山封禪要入石得多！

我感受到了一顆高尚的心在散發著光輝。

救人于危難之中而果毅剛勇，救人于烈火之中而不圖節名！面臨存亡而奮不顧身！這需要怎樣的精神洗禮和怎樣的思想冶煉，又需要怎樣的安危豈自顧，鐵肩擔泰山！

此時，我又想起了老師的一句話，比如一件事，一個人！一種義舉！一種心靈的震撼！

 

又見葉文福先生

 

2015年6月，著名詩人葉文福先生與夫人王粒兒及詩友周春泉先生到神農架一游。葉老師到宜昌后，就給我們打來電話，約我們到神農架木魚一晤。

從1993年到北京聆聽葉老師講演以后，22年了，彈指一揮間。中間與葉老師雖常有聯系，時時電話中聆聽教誨，但終不解思念之苦！鵠望再次見到大師葉文福老師的焦急之情，還是如火燒火燎，糾結一心，已至于6月4日接到電話后的當晚，思如潮涌，輾轉反側，通宵未眠。

第二天，我便把手邊要緊的事情處理了一下，請了假，準備和恒瀾直接去宜昌拜見葉老師，后葉老師來電話說，行程已被安排得滿滿的，宜昌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了，還是到神農架見面吧！

這樣，我與恒瀾便于6月6日清晨坐上了到林區去的汽車，顛簸了四個多小時的路程，到了神農架約定的地點木魚鎮等候著葉老師，葉文福老師夫婦便舍棄了安排到神農架大九湖體驗生活的寶貴行程，在神農架惠苑國際大酒店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印象中，葉老師與22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身體微胖了一點，頭發已完全花白，但雙目如炬，精神爍爍，神采奕奕。且血性依然，談吐字字珠璣，一雙有力的大手緊握舒展著美好的未來！

葉文福老師不但是當今最為杰出的大師級詩人，而且是天才的演講大家。他呤誦詩歌時，慷慨吟哦，隨著詩的起伏，情緒熾烈，以至入忘我之境，融入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和情感。至情至義之時，葉老師整個身心都燃燒起來了，像熊熊烈火一樣燃燒起來，火忽忽而冒，直至熱淚滂沱，聲嘶力竭。

從葉老師侃侃而談、風起云涌的話語中，我們讀出了一個真正詩人那種流在血管中濃烈滾燙的民族情懷，那種敢為民族擔當、如火如荼的正義之聲，那種為民請命、心憂天下的徹骨之愛，那種穿越二千多年時空的真知灼見，那種痛擊腐敗的膽略與勇氣、忠誠與熱血，劍鋒所指，寒氣逼人，洞穿和透過厚厚的云層，像珠峰一樣，矗立在面前，我們被深深地震撼著，震撼著！

正如葉文福老師榮獲第二屆《詩歌周刊》“致敬詩人”的致敬詞所言：他秉承中國傳統士大夫和西方現代知識分子共有的擔當精神，以良知作墨，直刺現實。在隱喻泛濫消解新詩潮精神內核的時刻，他以直接干預的“另類”詩作，堅守著時代迫切需要、讀者喜聞樂見的批判現實主義立場，“成為當代‘干預詩歌’的先聲”。

葉文福這個名字，因他特立獨行桀驁不馴的詩作，因他直面迫害寵辱不驚的人格，因他以一己之力，與逃避主義的詩壇對峙，與走向墮落的社會抗爭的無畏行動，而獲得我們一致的敬意！

葉文福，1944年生，湖北蒲圻（現赤壁）人，曾用筆名葉蠻、葉蠻牛。1960年就讀蒲圻師范，二年級時參加校百花文學社。1964年應征入伍，歷任工程兵126團戰士，工程兵第五十一師戰士、區隊長、文藝宣傳隊員，工程兵政治部文工團專業作家。1966年開始詩歌創作，1969年開始發表作品，1971年參加工程兵舉辦的文藝創作學習班，1972年被借調到剛剛復刊的《解放軍文藝》雜志社，任詩歌組編輯。

1979年發表詩作《將軍，不能這樣做》，1981年發表詩作《將軍，好好洗一洗》，導致被點名批判兩年多，并被長時間隔離審查。1983年回家鄉，家鄉縣委宣傳部組織了批判他的動員大會。1985年在上海與巴金會面，受到巴金熱情安慰和鼓勵。1986年高票當選《星星》詩刊“中國十佳青年詩人”。同年被轉業到北京煤炭干部管理學院，不久“下崗”。1989年，因在天安門廣場演講獲罪。2001年開始，多次應邀出席詩歌活動，2009年發表長詩《青藏鐵路》，2013年5月應邀到香港浸會大學演講。

葉文福的主要著作有：詩集《山戀》（1978）、《苦戀與墓碑》（1982）、《雄性的太陽》（1986）、《天鵝之死》（1986）、《牛號》（1992）、《葉文福詩詞選》（2013），散文集《收割自己的光芒》（2010）等。

詩歌《將軍，不能這樣做》、《祖國啊！我要燃燒》、《夙愿》獲中國新詩獎，詩集《雄性的太陽》獲全國新詩集獎。

葉老師親切的對我們說，作為一個真正的詩人，不管在任何環境下寫出的作品，首先要經得起自己良心和靈魂的拷問，要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拷問，要經得起人民大眾的拷問！要不斷地挖掘，把自己身上丑惡的、污濁的、貥贓的東西挖出來，雖然挖得非常非常痛苦，哪怕有時遍體鱗傷！

挖掘不但要挖掘自己，還要不斷地挖掘生活，挖掘與人民大眾息息相關的關系到百姓冷暖及所想所急一些東西。只要每天不間斷的挖掘下去，發現生活中的美、善、真，鞭撻生活中的丑、惡、毒。最終你就能有所收獲，成為一個對國家人民有大用的人……

葉老師的夫人王粒兒女士則眼含笑意，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先生講著，講著，不時給我們添加一點茶水。

看到這位偉大的、美麗的、善良的王粒兒女士，看到這位與大師詩人患難與共，甘苦同嘗，不離不棄的堅貞巾幗，我突然想起了守護在屈原身邊的嬋娟。

是的，王粒兒女士和葉老師的愛情也非常非常帶有傳奇色彩。

王粒兒女士18歲那年，去了部隊當兵。第一次列隊上操時，一位領導告誡說：后邊有個詩人叫葉文福，他是在全國點名批判受審的，你們千萬別回頭看他，更不能去接觸他！

好奇的王粒兒女士偏偏回頭看了，她看到了一位穿著軍裝，瞪著雙眼抽著煙，像在思考著什么的軍人。王粒兒女士說，至今也忘不了葉老師當時的神情。不信邪的王粒兒偏偏也愛著詩，并悄悄隨著另外幾位同樣愛詩的戰友走進了葉文福的宿舍，聽葉老師一口氣講了八個多小時的課。聽完課的王粒兒女士驚住了，她感覺眼前這人就是屈原，如果葉老師是屈原，她一定要做嬋娟，哪怕讓她喝下毒酒也在所不惜。

王粒兒女士動情的說：“我們的愛情不僅僅是普通的男女之愛，如果僅只是男女之愛的話，不會走到今天，因為我們經歷的苦難太多了。我們的愛是有共同信仰的，是升華了的愛。記得在我們的婚禮上我說過，我是代表苦難的中華民族，代表黃土高原的一方兒女來保護我們苦難的民族詩人的，所以再大的困難和苦痛也能扛過去，甚至曾經的痛苦也化成了今天的幸福”。

葉文福老師微微頷首。并曾經在詩中寫道：“嬌妻本是半床書，研得精髓大丈夫”……

聽著王粒兒女士的一番話，我們深情的為葉老師身旁有這樣一位勇敢的、忠貞的、溫柔的女性而感動！而驕傲！而幸福！而自豪！此時我們感慨萬分，這不僅僅是葉老師個人的幸福和無價財富！這已超出了個人、民族甚至國家的界線。這是詩人的榮耀，是中華民族的榮耀！是千千萬萬女性高尚情操的榮耀！也是詩歌的崇高榮耀！

葉文福老師繼承了屈原不屈不撓、上下求索、熱愛祖國、憂國憂民的不杇靈魂，繼承了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衣缽。把痛苦當良藥，對痛苦做除法，對快樂做乘法，成就了中華民族的當今屈原……

寫到這里，心如江水滾沸，情若大海蕩漾。我久久的抬望葉文福老師高大的身形，看著他和藹可親的笑容，凝視著他雙目中跳動著的閃閃火焰，聽著他對未來博大精深的展望和精辟入里的闡述，我不禁又想起了葉老師的《釣歌》：

 

釣歌（葉文福）

 

人生難得萬事休/卸戎裝/掛纓槍/作流囚/楚地蠻荒/風雨任淹留

半蓑雅趣/一竿閑愁/垂釣野馬渡頭/忘卻燕南夜話/吐盡玉馬煩憂/宗元釣雪我釣秋

山遠/水靜/魚游/射日好身手/釣得一江水倒流/此生誰料/雄赳赳/三十八歲退休/笑看金鯉不上鉤

金鯉莫上鉤/莫看竹竿靜/絲線柔/葦筒浮/弩拔弓張/水深處/懸陰謀

本該東海做鯨虬/一旦命奔黃泉/只為誤吞一口/可憐一生/只供釣翁三盅酒

釣得清風滿袖/喜歡滿魚簍/我少一份豐收/魚多一天自由

新月浮云海/好行舟/渾身還涌少年血/一躍上船頭/縱橫揮竿縱橫笑/一行詩，釣滿天星斗。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