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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風人

牧風人(報告文學)

——記通榆風電一線的奮斗者們

 

作者:趙東海

 

小引

 

我們聽說過牧羊人、牧馬人、牧牛人,你聽說過牧風人嗎?有啊!在吉林西部的原野上,有那么一群漢子,他們追逐風、駕馭風,與風共舞,把風變成火,變成電,變成清潔能源;他們用風點亮了生活、改變著生活、創造著生活。這群漢子就是我今天要說的牧風人。

 

白城和通榆之間,沿途的甸子,看起來就像一片無限開闊的水域,大地寂靜而生動,地氣蒸騰如浪涌,風在泛白的堿土地上自在暢行,揮舞著陽光在風機的葉片上旋轉,旋轉成一種力量,灌輸到風筒巨大的身軀之中。

 

原野上這組風車矩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通榆風力發電廠,我們去采訪以劉峰為代表的那些風電一線的奮斗者,他們有的已經在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過去了,這片大地上的風機還是那么的年輕,而劉峰他們,這些創業者,最初的牧風人,卻已經不再年輕。

 

車子一路向前,風光在不同的環境中轉換,狀如戈壁的大地不再空曠虛無,光伏發電站的金屬板列隊站在路邊,似等待檢閱的士兵,軍容齊整,神情莊嚴。陽光在藍瑩瑩的盾牌上面左沖右突、翻滾起伏,和埋伏在風機里的風一樣,獲得新生。大地上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卻有著無法割舍的互生關系。

 

一路過來,我們始終沒有離開嫩江平原。一直在科爾沁草原東端游走,這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瀚海。但它不是《史記》、《漢書》里的北方大海,而是狀如戈壁沙漠一般的遼闊地帶。當年,鮮卑拓跋氏從高高的興安嶺下山,揮師南下,入主中原,從此經過。除此之外,就只有浩浩蕩蕩的大風常年在瀚海上盤旋。

 

那些年,這里的電力供應主要以火電為主。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發展,瀚海大地上億萬年來呼嘯的大風,終于被人所駕馭、所使用,成了今天的新能源。

 

為什么白城能成為千萬千瓦風電基地?原野上那些連綿不斷的白色大風機也許就是我們的答案。經過二十多年的培育,白城市的風電裝機容量已達到了611.7萬千瓦,到2022年年底,這里的新能源裝機容量將突破1000萬千瓦,到2025年將達到2000萬千瓦。如果以前這里的大風雄渾、莽撞、狂野,陽光炙熱、耀眼、迷茫,那現在這些風和光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金山銀山”。而當地“陸上風光三峽”的開發建設既保住了這里的綠水青山,又賺得了金山銀山。

 

1

 

一個即將到來的重要時刻和一個即將開始的偉大工程,從來都是寂寞的。大風把人們的衣領吹起,緊貼臉頰,枯黃的野草和樹葉隨風飛舞,一只好奇的喜鵲從天上經過,翅膀滑過人們的頭頂,向更遠的黃榆樹林投去。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從車上下來的人們腳步匆匆地走向荒原的更深處,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圍成一圈,蹲在地上,展開一張圖紙,準確的說,是一張風電廠的建設藍圖。

 

多年以后,劉峰回憶當初通榆風電場的建設時,個中情景還歷歷在目。

 

他是白城第一批風電建設者,來風廠的時候23歲,如今已有25年了。從“小劉”到“老劉”,他至今仍舊工作在風電第一線。

 

那年8月,通榆風電廠來通榆農電招工。那時風電廠剛剛籌建,風力發電在人們的心中幾乎還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廠址還沒影呢,誰敢沒深沒淺的一腳踩進去呢?

 

劉峰聽到這個消息,心卻動了。那顆本來已經安頓下來的年輕的心又被喚醒,他輾轉反側,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

 

農電局在小縣城,是相當不錯的單位。穩定、保險。鐵飯碗。這份工作劉峰家里十分滿意。他嘴上雖然不說,心里也是非常自豪的。劉峰從沒想過留在大城市工作,同學們討論畢業分配時有人問他:“你學習成績那么好,為什么不選擇去那些大火電廠或者留在省城呢?”當時他只是淡然一笑,心想,“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熱鬧,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自由。保不齊誰比誰更好。”他沒法和同學們描繪家鄉那片自由、開闊的原野,還有原野上那酣暢淋漓的大風。

 

現在看來,冥冥之中,甸子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大風早已根植在他的生命里了。

 

那些天他反復合計,留在原單位,閉著眼睛想,都差不到哪去。邁出這一步意味著什么,誰也說不好。但未知的同時也意味著機會。農電局是個老單位,也是一個大系統,這里人才濟濟,自己很難有什么突破,機會不多。年輕人除了怕失去機會還怕什么呢?上學的時候,自己學的就是電氣自動化,對風力發電,水力發電都有涉及,也算是半個科班出身,自已不是一直想出人頭地嗎,不趁年輕闖一闖,怎么知道是不是那塊料呢?

 

生在大風里的人,心也大,主意也大。這一晚后,他下定了去大風中闖一闖的決心。

 

風電廠來招聘之前調研過農電局員工的情況,劉峰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早就進入了他們選拔的視線。年富力強,專業出身,富有激情和干勁,這些正是他們選人的首要目標,就看人家愿不愿意來了。

 

劉峰在招聘會上一出現,風電廠的領導就眼前一亮,虎頭虎腦,兩個眼睛跟水洗過似的,干凈明亮,渾身散發著朝氣。

 

“你愿意來我們風電工作嗎?雖然它還剛剛起步,但前景十分廣闊,你們來了就是全省這個領域首批建設者,將來就是風電的元老,這個領域的奠基人。”

 

“我愿意!”

 

劉峰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可是這個重大的決定,劉峰的家里根本不知道。前些天,劉峰的父親還聽人說家這邊兒要建風電廠,老大了,正招人呢。當時好像還有人問過他,你兒子去不去啊?他略帶嫌棄的跟人家說:“在農電干得好好的,上那干啥去。再說,誰好人上大甸子上找罪遭,再被大風刮丟嘍。”

 

這天下班,劉峰買了好幾樣菜,有向海的大鯽魚,農村豬排骨,還有一塊熟食——父親最得意的鹵豬耳朵。母親接過菜有點奇怪,這不年不節的,連周末都不是,兒子你買這些菜干哈?劉峰一時沒敢把他的決定說出口,支支吾吾的說了句吃唄,就進屋了。父親覺出了不對勁,跟了進來,點上一根煙,思摸了半天說,峰啊,聽說今天風廠來你們單位招工了?劉峰知道再不說就張不開嘴了,可是他真不想老爸老媽吃不好這頓晚飯。一咬牙,背對著父親,嗯了一聲,還是沒勇氣接著說下去。他感覺后背象有頭發茬子扎似的不自在。又過了一會兒,父親又問,你們單位都誰?劉峰知道再不說肯定是不行了。我和韓剛。

 

屋里半天都沒聲音,靜的有點喘不過氣來。父親怎么也沒想到,跟外人說的話話音還沒落干凈呢,就被這小子打臉了。他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嗡嗡直響,話都不知道咋說了。

 

劉峰默默的收拾他的一些舊物。把上學時的書用紙繩捆好,裝進塑料袋,防止受潮,這些書他一直保存著,他琢磨早晚還會用上。此時,他只恨自己學的太少了。他把兩雙大頭鞋和一雙棉手套也翻了出來,磕打掉上面的灰,還有上學時用過的飯盒,勺子,牙具…做這些的時候,他盡量不回頭,怕看見父親的眼睛,害怕那雙眼睛里的失望。

 

看著默默收拾行裝的兒子,當父親的知道,這個事實已經無法改變。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知子莫若父,這是個從小就有主意的小子,打定主意的事,老牛都拉不回來。母親顯然比當爹的更早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把肉改刀切碎,用肉丁炒咸菜。不知道兒子在甸子上住在哪、吃些啥,會不會挨餓。

 

對于困難,劉峰多少還是有準備的。他知道,通榆農村別的沒有,絕對不缺風。通榆的風一年刮兩起,一起六個月。在農電上班的時候他就經歷過。沙塵暴一來,甸子上的電線桿子都能給拔出來了。這些情況,他也知道。但創業的決心已經掩蓋了沙塵,事情總要有一個開始,而且這不是一個人的奮斗,他背后有一個強大的團隊,有一群和他志同道合的年輕人,怕什么!至于吃苦、受累,那些所謂的困難根本不值一提,它們似乎更像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挑戰。

 

年輕好啊,干什么都有激情和力量。我們懷念過去,其實懷念的就是曾經的那股闖勁。年輕的“劉峰們”就是通榆風電隊伍的絕對主力和骨干。這一步他是走對了。多年以后,我們聊天,我說:“劉廠長,以你的能力和資歷,要是在農電局干到現在,也當局長了吧。”他笑了,說:“當不當局長我可不敢說,但來風電,我從沒后悔。”說這話時,我們眼前盛夏的向海濕地熱烈而隆重,草地一望無際,甸子上的河道曲折蜿蜒,自由流暢,陽光下有著金屬的質地。劉峰站在望海閣上俯瞰這片熟悉的大地,心中敞亮,那時,他似乎成了這片土地的中心,這里有他一路跋涉的腳印。

 

那年初冬,這片原野早早就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幾天后,雪地上多了一輪車轍,一行人頂著獵獵的大風走進戈壁深處。荒野巨大,沒有盡頭,風是白色的,雪塵漫卷,車子穿行其中,撕破風,瞬間又被風淹沒。甸子上沒有路,裸露的鹽堿地在大風中開裂,憤怒的揚起沙塵。大風似乎隨時會撕開車體,把這些人拋擲到另一個地方去。人們只能奮力頂開車門,勉強站在原野上。此時,大地在風中傾斜,微微晃動,天空卻一片寂靜。這些人就是奔著這倔強的大風來的,在他們的眼中,看到的并不僅僅是這片原野的荒涼、狂野和焦躁,還有它深藏著的強大和豐腴的內心。他們知道,要不了多久,大雪過后,就是春天了。

 

2

 

大風起兮,云飛揚。

 

據氣象專家測算,白城大氣中的總風力每年可發電2076億千瓦時,有效風能密度達每平方米268至348瓦,風力年有效發電時間7000小時以上,如果利用大功率風機發電,年等效利用小時數3000小時以上。

 

通榆風電在春天的大風中登場了。原野上,3月是一道季節的門檻,初春的大風尤其迅猛,雄渾,但是邁過這道門檻,就是真正的春天了。經過一個冬天的籌備,劉峰們等得都有些著急了。他盼著戰勝那一場場向他們挑釁的大風,他相信春天一定會到來。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們建設的這個風電廠不僅是白城的第一家風電廠,還是當時東北地區的第一個規模較大的風力發電廠。這座風電廠拉開了吉林省風電發展的序幕,使吉林繼新疆、內蒙古之后成了全國又一個風力發電開發的省份。他們是吉林第一批牧風人。

 

是的,這塊風起云涌的大地從來不缺乏寶藏,只是寶藏埋藏的太久。誰能想到呢!世世代代和人們休戚與共的大風,呼嘯在風中的忍耐和拋棄,此時正在成為新的希望和無盡的光芒。

 

劉峰他們沒有被甸子上一陣緊似一陣的大風嚇到,他們也并不懼怕曠野的荒涼。

 

當時,風電廠工地的住處是活動板房,夜里風一起,世界嗚咽,屋里如灌滿大風的口袋,跟著大地晃動,人睡在工棚里,好像漂浮在空中。外面就像有個巨人、醉漢,要隨時把它們單薄的房子拆散。他們每天吃的都是桶裝的飯菜,大家戲稱為“桶裝伙食”。其實桶裝伙食就是不管白菜豆腐,還是豬肉粉條,無論是饅頭、米飯,還是餃子、面條,一律用水桶裝著,送到工地。即便這樣,一頓飯要是有人沒吃上二兩土就不算是吃過飯了,時間長了,飯菜不牙磣大伙都不習慣了。小伙子們很快就被沙塵吹得灰頭土臉。這種生活有一種漂浮感,不過這種感覺很快就被工作填滿了。

 

收工時,大伙勉強把臉洗干凈,草草糊弄一番,就各自回到工棚。這幫家伙遇到困難了,而且是不容易克服的困難。這幫初生牛犢,在陌生的風電技術面前卡殼了。

 

其實困難是必然出現的,因為它早就埋伏在開始的時候了,只是此時它才顯現出來。一個全新的領域,任你如何準備都有局限和無能為力的地方。

 

當時,所有風機的設備都是飄洋過海來的,掌握核心技術的人也是外國專家,所有的說明書幾乎都是英文。困囿在陌生的知識領域里,有勁使不上,站在巨大的風筒和扇葉面前,小伙子們的熱情顯得太弱小太稚嫩了。

 

塔筒單節20多米,重30多噸,三截加起來70米,底座就像一間屋子一樣寬敞,住進去10個人都沒問題。風機翅膀一樣的扇葉35米,寬就有2米。

 

那些傲慢的外國專家,根本不打算傳授給這群年輕人關鍵技術。劉峰他們在現場豎著耳朵聽,小心翼翼的請教,可是換來的差不多只有一連串的“no、no、no”。

 

現在看來那些設備其實真算不上多高科技,可在當時也是先進的。一期工程11臺機組全是西班牙的產品,單機容量660千瓦。當時這樣的容量在國內是首屈一指的,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學習和借鑒,劉峰他們只能跟著老外的屁股后邊,偷師學藝。

 

劉峰至今想起來都耿耿于懷。他不恨人家老外不教,技術上的落后導致的不平等在所難免,他只恨自己不爭氣,為什么不早點接觸這些風電的技術和知識呢,還有那要命的專業英語。這群年輕人有多大勁兒也使不上,光著急。劉峰不禁懷念起在農電局工作的時候了。

 

在農電局時,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都不用犯愁,就算你不會總還有人會,就算大家都不會還可以請教其他單位的同行,實在不行打個報告向上一級單位的領導求援。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仍然是一個小孩,沒有了身邊的老師傅,何止是困難啊。但當時他卻沒想到,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面前這些英文專業資料冷峻、沉默,面帶譏諷。學!只有學!白天,劉峰向外國專家學習設備安裝和調試,晚上挑燈夜戰,自學專業英語。專業英語不像日常英語,它們大多生僻難懂,一詞多義,靠字面的譯意往往會鬧出很大笑話,大伙在一起東猜西猜還是如墜五里云霧,沒辦法,只好一邊猜一邊與白天的實際工作對比,揣摩它的含義。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一旦弄懂就記得很扎實。而且很多相關的東西也都會因此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轉折,經過這番折騰,劉峰他們這批年輕人即是徒弟,也成了師傅。從這里開始,很多人的履歷由此翻開了嶄新的一行。他們中的大多數后來都成了新興風電廠的骨干。這是后話了。

 

小伙伴們的家大多不是本地的,但通常一星期、頂多半個月也能回去探個親。劉峰的家在當地,可他一連三個多月沒回一趟家,本來是個小胖子,生生熬成個冷峻小生,顴骨凸出多老高,兩只大眼睛成天通紅。母親幾次打電話來:“兒子,不行咱就別干了,跟農電局領導認個錯,回來吧。”他在電話那邊沉吟半天說:“媽,我在這條件挺好的,頓頓都有肉,我都胖了。不用惦心。”此時,他面前的戈壁浩蕩無邊,風里的沙子不停的打在臉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跟電校的同學在網上聊天,說過這里的情況。同學聽說,默默回復兩個字:“保重”

 

回來?好馬不吃回頭草,往哪里回。

 

他和曠野上那些站起來的風機一樣,沒有退路,因為退路就意味著倒下,所以他們只能向上、向上,迎風招展。他心里很清楚,從農電局出來的時候,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記得有個平時他很尊敬的師傅和別人說,“小劉那小伙子其實不錯,就是太浮了,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句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感到特別難過,更多的是傷心,還有內心深處的不服。他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年輕就不能有點夢想?難道夢想是一件錯事嗎?大家的不理解都是出于什么心態呢?這件事也極大地刺激了他,他骨子里本就是個犟人,這話就如同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將了他一軍,把他逼到絕路。他在日記里寫道:“如果我只想當個乖徒弟,就不會吃今天的苦。但總有些東西是別人不能教的,誰一開始就是師傅呢…”那件事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是遇事只會找老師傅的學徒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古已有訓。有些事真就是這樣,那些反復揉搓你的挫折和揮之不去痛苦最終將成為你的財富,只是那時你還不認識它們。事實上,不這么刺激一下,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大的勁兒。可能就從那以后,工作和事業的概念才在這個年輕人的心里建立起了某種命運的關聯。

 

一個嶄新的領域,總要有人走在前頭。

 

劉峰在校時就喜歡讀《高祖本紀》。那段時間,他一直拿《大風歌》鼓勵自己。劉邦堅韌、執著,那份決不放棄、逆風而行的精神正是劉峰所欽佩的。不干出點名堂,別說劉邦,連項羽都得笑話你。

 

一期工程就要并網運行了。

 

原野上那些高大的風機,清晰而莊嚴,潔白的羽翼修長而穩健,里面流淌出的汩汩電流,如風電建設者的心跳一樣激動。從理論到實踐,風在自己的手中變成了電,那份激動和喜悅化解了這幫年輕人此前所有的艱辛。不知從哪里升騰而起的滿腔豪情,像曠野的風一樣在胸中激蕩,心頭似有什么東西被風葉有力的臂膀撥開,甸子上的天空,從未像此刻這么清澈、寬廣、明亮。

 

憑著好學肯干的精神,劉峰在一眾同事當中脫穎而出,當上了值班長。在同事和那些陸續進廠的新員工眼里,他儼然成了大家的小師傅。二期工程快要結束時,劉峰已經能和丹麥的外國專家進行簡單的口語交流了,外國專家再也不能用“no”來敷衍他們了。

 

艱苦的日子會成為一個人的驕傲,然后會變成一個人身上的自信,進而成長為他的精神。這也許就是劉峰喜愛風電事業的原因吧。此時,他已經是該廠副廠長了,父親聽說這個消息后流下了眼淚。那天晚上,老兩口特意做了倆菜,燙了一壺白酒,美美地喝了一頓。老兩口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說啥,也不用說啥,太多的擔心,太多的牽掛,從何說起呢,哎!這不都過去了。高興,一代更比一代強!為兒子驕傲,也為自己驕傲。

 

在風電廠剛剛走向規范的那兩年,白城地區陸續又有多家風電廠開始動興建。有人說吉林新能源的春天來了,也有人說是通榆風電給他們打了個樣,起了個好頭。

 

是的,對于這些新廠來說,他們何其幸運,因為有了通榆風電廠,有了劉峰這樣一批先行者,他們就有了捷徑可循。通榆風電廠成了他們取經的不二之選。劉峰說:“那時全國開風電專業會,在北京開,我們都是坐前排的!”

 

一晃,這些創業者已經在風電廠工作3年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通榆風電廠成了白城市乃至吉林省的一個新型工業地標,多次接待省、市領導視察,承擔了一批又一批新建電廠員工的學習、培訓任務,這塊曾經的不毛之地,成了一所經驗傳授的殿堂。劉峰做為最早的牧風人之一,向新建電廠技術人員傳授運行經驗和管理經驗。在某種意義上,通榆風電不僅是一個起點,還是全行業趕超的目標。

 

2000年12月,通榆風電廠二期工程38臺丹麥產風電機組(單機容量600KW)成功并網運行,通榆風電廠一、二期裝機規模合計達30060千瓦,吉林風電裝機容量突破了三萬千瓦。

 

長風當歌,萬物生長。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不思進取的心。劉峰他們憑借義無反顧的決心和勇往直前的勇氣在寂寞中踐行了最初的諾言。

 

3

 

“就算步行,咱們也要把故障處理掉,”劉峰堅定地說。

 

2022年3月的一天,距離辦公地點很遠的C05號風機和B19號風機相繼出現故障。當時疫情防控形勢嚴峻,通往風機的路口都封了,車根本開不到現場。劉峰和同事步行繞道兩個村子還是無法到達現場。

 

莊稼地里,莊稼茬子遍地,一不小心踩到斜茬的尖上就會把鞋底扎壞。鹽堿地上大風呼嘯,吹得人睜不開眼睛。芨芨草、堿蓬刺劃破手腿。細密的沙子鉆進鞋窠,不一會兒就把腳掌磨出了水泡,水泡又馬上被磨破,腳心就像被老鼠反復啃咬,十分折磨人。這樣的路,他們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

 

到達現場已是中午,時間不等人,他們顧不上吃飯,一頭鉆進漆黑的機艙里,加緊搶修。劉峰和同事們說:“咱們這種工作來不得半點虛假,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只要是毛病,早晚還會找上你,等再找上你時,也許就是一場災難。”大家一干就是一下午,直到太陽偏西,輪轂才緩緩轉起來。這時,值班室傳來報告,風機各項指標、參數回歸正常,風機成功并網發電。

 

這種情況在他們20多年的工作生涯中已是家常便飯。

 

最初,風電專業不像現在這么細分,運行、值班、維護、檢修一條龍、一手抓,全是同樣的人負責。那時的作業環境也特別艱苦,機艙里沒有電梯,只能靠扶梯爬上爬下。故障又總是伴隨著斷電,一斷電,機艙里就漆黑一片,只能依靠頭燈細微的光亮,很多工作只有靠手去摸索、去比對。這就給維修增加了很大的難度。機艙密閉,夏天就成了“桑拿間”,溫度能達到50攝氏度,人在里面仿佛被一團火裹住,無法掙脫,不到半個小時人就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冬天,這里又不暖和了。大甸子的風本來就比別處的硬,從機艙的縫隙里擠進來,唰唰唰,刀片一樣鋒利,直剌臉,疼得你抓不得、撓不得,直想大聲喊叫。

 

“可愛上了這個行業就意味著選擇了痛苦,愛上了這個行業就注定要受寂寞的折磨。”劉峰說。對于曠野上那些大風機,劉峰對它們的位置,通往那里的路況,以及它們的高矮胖瘦都如數家珍,出現問題,他在辦公室都能估計出毛病出在哪。

 

劉峰問我有沒有看過湯姆·漢克斯主演的《荒島求生》,我說看過。他說,你知道嗎,我特別理解主人公和那只破皮球的感情。為什么一個破皮球有名字——威爾遜,而主人公失去威爾遜就和失去親人一樣難過。別人可能不理解,但我能。那種孤獨中的相伴是一種真情,無聲但細膩。東西跟人久了就會產生感情,就像我父親那把磨得锃亮的鐵锨和我母親無名指上那枚花紋模糊的頂針,它們不單純是一件工具,還是父母一生的伙伴。你們不身在其中,是無法感受到那份依戀的。我和那些風機的感情也是這樣。

 

有時,同事們對劉峰的較勁不是很理解。2022年3月28日,A23風機箱式變壓器高壓側引下線因大風擾動斷線,導致3號發電線11臺風機停機。根據風電功率預測,中午風速減弱,具備維修條件,17時將會起風,在起風之前需要將故障線路維修好。劉峰二話不說,馬上奔赴現場,搶在大風來臨前讓11臺風機投入運行。

 

春季風大,故障發生率高,那天搶修結束剛回來,又出現了新情況。運維單位因疫情管控要求,不能來現場。大家伙搶修完剛進院,水還沒喝一口,已經疲憊不堪。“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嘛。”劉峰給大家鼓勁。他知道,這種時候,發電比平時更加要緊。憑借這么多年的工作經驗,這點故障還難不倒他。他獨自發動汽車,同事們一看廠長要自己上,那怎么能行,全都打起精神,返回現場。事后,劉峰和大伙說,“兄弟們啊,哪有那么清的責任吶,只要不影響運行,誰多干點又有什么區別。”這是劉峰樸素的工作態度,這態度影響了一批又一批跟在他身后的年輕人,小年輕們背地里說,“跟劉廠長干活,你懷里得揣點吃的,因為永遠只有開始,沒有結束。”

 

也就是這樣的工作態度讓全廠踏實、領導放心。他們知道,有劉峰在,出不了多大事。

 

為了讓同志們吃上新鮮的蔬菜,劉峰帶領大伙在廠區平整出一塊土地,摟去上面的沙石、草根,從外面運來好土墊上。支了個蔬菜大棚。里面種上韭菜、香菜、小白菜、水蘿卜、小蔥、茄子、豆角、黃瓜、西紅柿。這里冬天也有了一層綠色。大家沒事的時候都愛上大棚里蒔弄蒔弄這些綠油油的青菜,一進到這里,心中就會生出一種希望和喜悅。

 

從2008年擔任廠長至今,要說劉峰作出了多大的貢獻不好計算,但在他工作的這些年里,通榆風電廠安全生產連年無事故。這些年,劉峰從不放過任何設備缺陷,哪怕一個細微的數據異常,他都要查個明白。值班人員從不敢稍有懈怠,一遇到數據異常就如臨大敵。他們知道,廠長什么都好商量,在安全運行這件事上沒商量。安全運行,從來都是電力行業的頭等大事。它就是效益,就是生命,是一切數據的基礎,它是1,1倒了,什么都沒了。

 

采訪劉峰時,我看到一段他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時接受地方電視臺采訪的記錄,就摘錄了兩段。

 

主持人:你們用實際行動詮釋了“通榆風電精神”。通榆風場能有今天,您是怎么帶領大家克服重重困難的呢?

 

劉峰:我們艱難起步,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離不開公司領導對我們的充分信任與支持,我們風電人秉承著工匠精神,堅持精益求精的工作理念,事無巨細,一件一件落實,一點一滴出效益,不斷積小勝為大勝。我們始終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團結協作,積極主動。是隊伍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讓我們克服工作中的困難,走到今天。

 

主持人:艱苦的環境磨礪了風電人的秉性,也鑄就了風電人的傲骨。那在風電廠成長的過程中,讓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工作呢?

 

劉峰:印象最深刻的是2014年,我們在進行一臺風機主軸損壞的吊裝更換工作,這臺風機是丹麥N43定槳距雙饋風機。當時風機的齒輪箱前端碎裂,主軸軸頭已經拔出,沒有剎車控制了,風機槳葉有隨時掉下來的危險。這種高危情況我們也第一次遇到,并且因為危險太大沒人敢上風機。其實我也忐忑,可能怎么辦?我不僅是黨員,也是他們的帶頭人,必須上!刻不容緩。我第一個登上風機,仔細查找問題的原因并快速制定了科學的吊裝方案,最終在最短時間完成了吊裝更換工作,保住了風機,也避免了電量損失。

 

我們采訪回來時,一路大風呼號,車后面像長了一條尾巴,沙塵滾滾,緊隨其后。風在曠野上自由而寂寞,難得見著個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相遇,一直把我們送出很遠,才戀戀不舍地散去。曠野的大地粗糲而堅硬,車輪軋在沙石上就像咯到了骨頭里,揚進的沙塵也被我們吃進嘴里。

 

從劉峰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代風電人的工作側影,難怪都稱他們為“牧風人”,恐怕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曠野上大風的性格了。他們駕馭風,攜手風,又成為風,以風的力量挖掘自己的潛能,他們融洽、團結,就連和大自然也力爭與其統一與和諧。寂寞曠野上,這些大風機,就像他說的那樣,人與物是可以有很深的感情的。其實這些風機也有靈性,但個中情感,沒有長久地守候、耐心地傾聽,是無法感知的。我想,一個愛上荒野的人,心胸必定是寬廣的。我羨慕他。

 

4

 

又起風了,大風獵獵,天地灰蒙蒙的。

 

山崗和原野上的大風車是寂寞的,風電發展并不是一帆風順的。隨著風電產業大規模的落地,先進設備不斷引入,通榆風電失去了領頭羊的地位,遭遇到了發展上的瓶頸。

 

2005年,是通榆風電的一個時間拐點。棄風限電現象開始出現,骨干力量相繼被其他公司挖走,通榆風場原有外國風機制造廠家也已經關閉或機型停產,關鍵備件采購都成了問題。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困難給通榆風電的發展帶來了嚴重的威脅,通榆風電開始進入“寒冬期”。這些站在風中的漢子陷入了長久的思考,遠處的大風車也在期待著他們的答案。

 

“我們的設備在那段時間很落后,風機信號無論在傳輸還是使用上都不具備低電壓穿越和高電壓穿越功能,通信技術跟不上。在當時,那是一個幾乎無解的問題,關系到進和退的問題,進則革新,退則退出運行。”通榆風廠副廠長韓剛回憶。

 

劉峰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們一路走來的腳印,風把那些深深淺淺的腳窩旋起塵煙,腳印就淺了。他和我說:“人不能只看腳下啊,其實回頭看和往前走同樣重要,但說到底,回頭看還是為了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

 

我一時還沒完全理解他的話,他說的應該是自我革新和發展的關系吧。看著這個略顯滄桑的寬厚背影,我才認真的打量起這個年齡和我差不多的男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顧自己拼命的人了,風把他的青澀吹走了,留下的一些停駐在他的眼角、額頭和后背。他說的沒錯,企業發展向來都不能安于眼前,滿足眼前就會降低發展節奏,何況在新能源領域,這里面的“新”,可不僅是物的新,也是速度的快。這一行,節奏太快,不進步已是退步了。

 

劉峰說,“當年低電壓穿越技術制約著一大批國內風電企業。受它的影響,電網只要一遇重合閘,就有一批風機被甩出系統,先不說由此給系統帶來的電壓波動和功率損失,就說風機退出運行,退出運行的風機越多,電網的缺口就越大。我們都知道電力行業輸、配、用一條龍,風電的缺口需要補上,沒人補,就有人用不上電。于是,好些火電廠就要救急,啟動備用機組,彌補缺口。可是火電機組啟機耗費也是很大的,而且不只是成本問題,還有因此牽動的人、物和正常生產秩序的問題,也很讓人苦惱。”

 

直到后來,火電具備了有功調整功能,實現了智能補差,風機也全都具備了低電壓穿越能力,這才算有了答案。在解決這件難題上,劉峰他們可沒少費工夫。當時國內的風電設備廠家也都是新兵,好些設備參數、運行參數還要請教電網側和電場側,需要發、供、制造一起發力來填補這塊技術洼地。國產化設備在試驗、實踐、創新中摸索前行,雖然艱難,但終是走出了一條新路,這條路是三方隊伍共同探索出來的。劉峰說,對我們來說,那個困難既是折磨,也是機會。

 

中國的企業從來不缺乏創新精神,因為他們當中總有一批敢想敢干的人,他們把生產實踐中遇到新問題變成了機會。

 

設備改造中處處有難關,場場都是硬仗。

 

劉峰在和設備廠家的那段配合中建立了友誼。當然,這友誼的前提首先是彼此的信任和敬佩。有一次換扇葉作業,就是風電廠創新提出的解決辦法。那次技改按常規操作要動用國外大型吊車,但大型吊車租用費太高,作業時間也長。劉峰和設備廠家的技術人員商量,能不能改用滑輪組,用鏟車牽引,輔助以汽車吊襯扇葉的羽翼來完成。這個想法太大膽,一時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問住了。劉峰算過,滑輪組按1:10減力——1噸的繩起10噸的料,簡單易行,方便快速。在風電廠建設中很多場合都使用滑輪組,他合計,小型作業能用,大型施工為什么就不能用呢?原理都一樣。設備廠家的技術員知道劉峰的經驗,也表示支持這個方案。

 

可當時誰的心里都沒底。一時間,空氣沉默下來,風一陣比一陣大,卷著草屑在工地上亂飛。措施布置好后,劉峰平靜的說,“干吧,試一個,成了再說,不試一下就永遠只是一個方案,做過了就成了經驗。這些年,我們的經驗有多少是別人教的。”

 

安裝很順利,大風中,扇葉修長的身軀服服帖帖的在滑輪組的吊運下緩緩上升,平穩就位。原本大費周章的作業在大膽的嘗試下完成了,現場的同志們歡欣鼓舞。劉峰卻暗自捏了一把汗,進退一念間,又有誰知道他的感受呢。這個辦法節約的成本不僅是錢,還有人力、物力,還有恢復運行及時發電的時間,當然,最珍貴的還是寶貴的施工經驗。

 

這個不再年輕的年輕人啊,時有驚人之舉,說穩當比誰都穩當,說敢干比誰都敢干。

 

2007年,通榆風電廠開始新一輪技術改造。為了提高單位面積可利用資源的發電效率,他們率先更換5臺金風科技77/1500風機。這是國內第一批直驅風機,機組發電效率比之前提高40%,發電小時數可達到了2800小時。那個時候,國內風電行業已經經歷了兩次技術迭代。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就在劉峰他們緊鑼密鼓的進行技改和更新迭代的時候,又有好幾家大型風場在白城落戶了。新能源在這塊土地上勢如破竹的發展,正應了那兩句詩。所以劉峰說得很對,只看腳下和眼前怎么能行。這也是成長賦予他的經驗,自涉足風電領域以來,幾經風雨,幾度春秋,他們始終保持向前的姿態。這年,劉峰他們的公司也在長嶺開辟了新的風場。

 

實際上,這也是吉林風電真正走上從嘗試到拓展的大道,標志著他們風電能源開發本土化的興起。很快,這場大風就吹遍了更廣袤的地區,甘肅省、內蒙古自治區大部、遼寧省、河北省、山東省紛紛開辟出風電建設基地,一時間,我國風電的裝機容量占據世界半壁江山。新老牧風人在與風的沖突與交流中,在艱苦的學習與消化中,學會了競爭與合作,“劉峰們”以律動和碰撞的方式完成自我革新的演化與成熟。

 

到2010年底,通榆風電廠的設備革新還在持續,為了實現有功調整和無功調整,配合電網系統調度的總體要求,劉峰帶著年輕人沒黑沒白的跑現場,測算數據,整理參數,查閱資料,對接設備廠家。他回憶:“現在的年輕人趕上了好時候,有人帶啊。那段時間,這幫小孩是真長本事啊,趕上一場透雨之后大地上的苞米桿了,肉眼可見的拔節竄高!幾輪技術升級下來,幾乎每個人都成了小專家。”

 

在風電這個行業,只要你肯鉆研,肯努力,也能聲名遠揚,因為他們是牧風人,什么能瞞得過風。劉峰他們的團隊,很快又成了外送人才的基地。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些年輕人,練成一個走一個,練成兩個走一對。通榆風電成了廠長培訓班。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采訪劉峰了,說起一些往事,他欲言又止,這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他的心事大多交給了這片曠野的風,也許只有在放牧那些大風的時候他才是最本真、最自由、最快樂的。

 

我問了他一個大家都關心的問題,我說:“老劉,“你培養了那么多廠長徒弟,就沒有單位挖你嗎?”

 

他說:“也不是沒有,早些年一些專業會在北京開,天南海北的風電廠齊聚京城。我們起步早,名聲在外,非常受關注。那些年,很多單位許我以高薪,說了你可能不信,當時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值錢,人家開出的工資是我當時的十好幾倍,還許諾各種高待遇,什么住房啊,妻子的工作調轉啊,孩子上學啊。我如果說沒動過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我這個人出息不大,離不開家。何況在這兒干了這么多年,除了錢,就沒有更重要的東西了嗎?最初從農電局邁出這一步,我想的也不是掙大錢。往小里說,在一個地方呆長了處出了感情,尤其是這個地方遠離喧囂,特別荒涼,它徹底改變了你的思維習慣和生活狀態。”他開了個玩笑:“用矯情的話說,這里有我的整個青春歲月,我人生最好的時光幾乎都扔在這了,你讓我上別處去,能適應嗎?往大了說,一個人能給家鄉干點實實在在的事,這也是榮譽啊!有時看著甸子上的那些大家伙我就想,另一頭的城市燈火輝煌正是因它們而發生。不神奇嗎。”

 

我說,“我能理解。”

 

有些人天生是用來帶路的,就像吉林有些羊生來就是要打頭的。通榆風電廠就是吉林風電雁陣的第一雙翅膀,在寂寞中率先啟程,劉峰自起飛就在雁陣前面,也必將一直在前面。短暫和永遠,已經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經歷了,痛苦并快樂著;他存在了,被風打擊過也被風撫摸著。這是牧風人必須奔赴的火,也是牧風人別無選擇的路。

 

5

 

從同發往通榆出發,沿途路過蒙古黃榆景觀地帶。這些珍稀物種看著并不起眼,卻被人們賦予很多傳奇。它們的身形只比灌木清晰一些,但枝干蒼勁有力,通體烏黑發亮,曲折生長,給人以很要強的感覺。這片大地并不荒蕪,斷斷續續的草場和山坡起伏延展,令人心胸開闊。藍天白云之下,一個個白色的風機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增添了天地間的生機和活力。

 

道邊是另一個風場的風車群,機型和容量都和通榆風電當年的設備不可同日而語,單機容量達到了3000千瓦。

 

現在,吉林省吉能電力集團有限公司與吉林風力發電股份有限公司已經合并,合并后,吉林省吉能電力集團有限公司通榆風力發電分公司成立。重組后,劉峰所在的風電廠實力又一次得到了補強。通榆風電廠再次煥發了青春,又大踏步的跑步前進。

 

對于這些年的發展變化,劉峰和我談過他的理解,他說:“別看我們折騰了這么些年,其實風才是創造者,看起來好像是我們利用了風,其實我們不過是順勢而為,站在了時代的風口。”有一次他半開玩笑似的問我:“你知道風這個字嗎?”未等我回答,他說最初本沒有“風”這個字,文字里的“鳳”代表的就是“風”,而“鳳”的造字本意就是“風”或者“風神”。這是先民對風源的直接認識,認為“風”是神鳥的翅膀帶來的,這鳥龍紋虎背、燕頷雞喙,見者吉祥安寧。從古至今,我們都在順應自然古老的意愿,與道、與萬物和。一個風,一個物,解決好這兩個問題,我們的事業就沒有問題。

 

我沒有他理解的深。但我知道,不經歷風雨,如何見彩虹。我要去實地感受一下這片新興的能源大地了。

 

出來前,我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劉峰實在太忙了,風電廠的事,和電網溝通的事,和地方政府溝通的事,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大家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功能共同體,發展共同體。新能源自從起步就不是獨立存在的,就像這原野上的萬事萬物,各自獨立,又相依相生。在這個生物鏈上,大至國家政策,社會變革,小到百姓生活,都有新能源的影子。

 

一路,山崗上的大風機似曾相識,又有點不太一樣。它們好像長高了,也比從前多了不少。我沿著這些天捋出的脈絡,實地感受著這里的能源建設成果。

 

作為我國引進國外風電技術“乘風計劃”示范風場,通榆風電場歷經從無到有、從強到弱、從弱再到強的發展過程,蹚出了一條“追風”轉型之路。作為產業的領跑者,它帶動了更多風電產業落戶白城。如果把白城大地上的新能源建設比做“陸上風光三峽”,那么劉峰他們的通榆風電就是這個三峽的第一縷風,在這個新能源的基地上,它是奠基人!

 

我要到風電設備產業基地去看一看。    

 

在“三一電氣”,我真正體會到風電產業的日新月異。我國新能源產業發展的太快了,不但運行技術和世界接軌,設備也不輸全球任何一家大企業。當年劉峰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那時千瓦造價3000元以上的風機,現在的千瓦造價超不過1800元,而且全是國內自主研發。成本下來了,單位價差差了將近一半,我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上一臺1500千瓦的風機就節約近200萬,再加上運輸、吊裝、發電時效和平價并網等政策,辦風電廠已不再難。

 

在通榆政府我了解到,這些年,白城市通過招商引資,先后引進了華銳科技、中材科技、國電通力等19家國內外能源裝備制造龍頭企業。不僅破解了風電開發投資大,對本地經濟拉動小、用工少的問題,而且吸引了更多風電企業前來投資建廠。這些風電裝備制造企業全部投產后,白城本地年產風機能力達到50萬千瓦,年產風機塔筒能力達到1000臺套,年產風機葉片能力達到2000套。來白城,上風場,享受的是“一站式”服務。而這些服務,在一個縣城就能實現。國家大力發展新能源,規劃新能源,通榆為助力“雙碳”目標實現作出了獨特的貢獻。

 

在通榆縣城我還看到,城市面貌變化很大。這兩年城市改造,專門為風機產業開辟了綠色通道,新修的“風電大道”雙向三車通行,寬30米,我和三一工廠的員工聊天,問他們,你們廠門前的路怎么那么寬啊?他們說,路寬了發展就快了,拿運輸70公里的路程為例,以前受路況影響,要一天時間,現在只用1個小時。原來受道路所限,扇葉生產沒有超過60米,現在達到了100米。

 

我似有所悟,風本無形,需要有形之物來賦形。在大風機里它就成了能量,是無善無惡、無正無邪的能量;聚集停留在原野上,它就成了一道風景。這風景“無為”亦可“無不為”,亦靜亦動,是抽象的風,或電、或雨。人們早在“列子御風”的世界里就借此扶搖于九萬之上,遨游于六合之中了。我真的很是欽佩這些賦形于物中人們,他們具有傳承的智慧,也有開拓的精神。

 

我這一路看下來,各家風電場上的設備裝機容量也越上越大,機組越上越多。拿洮南向陽風場為例,一期260多臺1500千瓦的機組,之后還有5500千瓦的大機組,他們說,現在一次上幾十萬千瓦的裝機規模在白城已經不是什么大事了。

 

在白城市能源局我了解到,從中央到地方,為助力“雙碳”目標,各行各業都有加速推進能源清潔低碳轉型的需求。同時釋放出了加速推進能源清潔低碳轉型的強烈信號。我是電力行業出身,深知電力行業在新能源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新能源的發展更離不開電網的壯大。這就好比,沒有金剛鉆攬不了瓷器活,食材再豐富,沒有鍋也做不成席。而電就是那金剛鉆和那口鍋!同時,在開發新能源時,如何把它們產生的動力——電,最大化消納掉更是大事。種種環節,都需要電力先行。

 

陸上風光三峽,它將產生巨大的能源,強勁的電能既能支持當地經濟社會發展,也可以送出去,給更需要的地方帶去助力,互惠共贏,造福更廣闊的空間。大器無形。

 

白城市能源局副局長田秀華說,吉林省“十四五”時期的重點建設項目中,兩條特高壓工程將為新能源的發展提供削鐵如泥的金剛鉆、提供一口打造滿漢全席的大鍋。吉西基地魯固直流白城140萬千瓦外送項目是白城市在“十四五”開局之年落地的第一個超百億元的重大項目,對于承接吉林省陸上風光三峽、實施生態強省戰略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這一路走過來,我覺得新能源這個題材應該是一部鴻篇巨制,它涉及到的,是全社會的方方面面。我不過是站在一臺風機下,就看到了這么大一片廣闊的世界,就了解到了那么多的內容。我只是想介紹點“牧風人”的從業經歷,但在他們的身上,就發現了那么多感人的故事。

 

25年風電,風華正茂,這是一代人,甚至是兩代人的堅守,“劉峰們”帶領通榆風電廠一路逆襲的故事是吉林省新能源產業發展的一個縮影。如今,白城市已有華能、大唐、國電、國家電投等10戶國內外知名的電力開發龍頭企業入駐,白城的新能源產業已經從村村通駛入了高速公路。

 

我在和一些風電企業負責人聊天時談及來白城發展的理由,他們幾乎持有同一個想法:這里的新能源發展基礎較好,這里的水土養人。

 

采訪劉峰時他很少在他的辦公室里沏茶招待我,他總愿意把我帶到曠野或者黃榆遍布的野地上邊走邊談。那里一片開闊地帶,不遠處的風機自在安然的轉動,這一切讓他感到從容。是啊,這才是他的主場。我們走在路上的時候,風在身邊呼呼的吹,它似乎不像我初來時那么狂野和暴躁了,走在風中,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漫過我倆的心頭。大地依然空曠而孤獨,風越林間,鳥在枝頭。黃榆是時間里的長者,它們見證了曠野上大風機的生長,也見證了牧風人的青春腳步,它還將和人們一起進入新的生活。

 

趙東海: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會員、吉林電力作協副秘書長、吉林省報告文學委員會委員。作品見于《吉林日報》《工人日報《國家電網報》《青年文學》《脊梁》等。出版散文集《五棵樹上空的月亮》。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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