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篇巨制.資治通鑒
作者/池征遙
三十年前,我從新華書店花巨資預(yù)約訂購了新版本《資治通鑒》以下簡稱《通鑒》,成了我家藏中的一寶。那時在職忙于工作,也只是養(yǎng)眼而已,偶爾興致翻一翻,“婆娑其間,掇其香以嗅,擷其穎以玩”,與妻與子分享共勉,并舉其篇要在報上連載,眾人皆言有收獲。2012年9月13日,我妻突發(fā)腦動脈血管瘤破裂沉疴不起,我退居二線忙于她的病榻前,因此長達十年之久,再沒有觸碰過。五年前,因一次搬家,失了寶物,長嗟短嘆,留下惋惜和遺憾。來到西安后,兒知我心,花千元從網(wǎng)上買了一套文白對照版本,自是歡喜,雖我等已遠離社會舞臺,但每消遣品讀都會感覺如與古人交耳充滿了樂趣。
《通鑒》乃我國現(xiàn)存編年體史書之最大者,正如史學(xué)家李丹慧所言,其立編年體通史之規(guī)模,年經(jīng)事緯,博而得其要,簡而周于事,雖不憚?wù)饕妨希瑓s并無駢拇枝指、附贅懸疣之繁,所謂登高望之,旗整轍清。
《通鑒》記事,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下終五代周世宗顯德六年(959),錄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跡,成書二百九十四卷,另《考異》三十卷,《目錄》三十卷,總?cè)傥迨木恚兮湃f字。其于采正史之外,又用稗官野史、奏議、筆記、文集、譜錄、墓志、碑傳、行狀,雜史諸書凡三百馀種,于盈積簡牘之中,抉擿幽隱,校計毫厘。其中賢君昏主、忠臣奸佞、勇將懦夫、志士小人,興邦之遠略,善俗之良規(guī),匡君之格言,立朝之大節(jié),叩函發(fā)帙,靡不具焉,堪稱巨制。
觀前人之所為作,可謂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子厄而修《春秋》;屈原放逐,始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足,兵法修列;韓非囚秦,《說難》、《孤憤》;呂不韋遷蜀,世傳《呂覽》;司馬遷腐刑,乃顯《史記》。司馬光雖未如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于縲紲,亦以泥守舊制而離朝廷,投閑置散,由居廟堂之高,轉(zhuǎn)處江湖之遠,仕途困厄,政治失意,方專注于治史,得以成就《通鑒》。
司馬光,字君實,號迂叟,是北宋陜州夏縣(今山西夏縣)涑水鄉(xiāng)人,世稱涑水先生。生于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卒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文學(xué)家和史學(xué)家,精通文學(xué)、經(jīng)學(xué)、哲學(xué)乃至醫(yī)學(xué),并留下了《翰林詩草》《注古文學(xué)經(jīng)》《易說》等著作。
他于宗寶元初年中進士甲科,后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諫院。英宗時為龍圖閣直學(xué)士,曾于治平年間進《通志》八卷,記戰(zhàn)國至秦二世之史事,得英宗賞識,受命再編《歷代君臣事跡》。遂設(shè)局于崇文院,選劉恕、劉攽、范祖禹等人為同修官,始協(xié)力傾心于編纂。神宗即位,以其書“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賜名為《資治通鑒》。時司馬光以反王安石變法故,堅辭樞密副使之職,出知永興軍(今陜西西安),隨后改判西京御史臺。退居洛陽十五載,六任冗官,書局自隨,沉精積思于《通鑒》之編寫,不舍晝夜,終至元豐七年(1084)告竣,呈帝御覽,因遷資政殿學(xué)士。次年哲宗即位,太皇太后高氏聽政,司馬光應(yīng)召入京,走馬還朝,于元祐元年任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盡廢新法,叱咤于“元祐更化”之時。但為相八月,一病辭世。
司馬光著《通鑒》之由,其一在于“患遷、固以來,文字繁多,自布衣之士,讀之不遍;況于人主,日有萬機,何暇周覽”,乃“刪削冗長,舉撮機要”,纂一部編年通史;其二則在于“鑒前世之興衰,考當(dāng)今之得失,嘉善矜惡,取是舍非”,“窮探治亂之跡,上助圣明之鑒"。乃“專取關(guān)國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成一部政治通史。故司馬光以其記歷代治亂興亡之跡,供皇帝閱讀,助人主辨所謂是非之志,雖違離闕庭,區(qū)區(qū)之心卻念于政事,朝夕寤寐,常居帝王左右。乃至“骸骨癯瘁,目視昏近,齒牙無幾,神識衰耗”,十九載之精力,盡于此書。
《通鑒》著眼于為政得失之道,擇收我國古代政治史料,剪裁運化,系而統(tǒng)之,警戒后世,仍堪鏡考。
世之研究司馬光《資治通鑒》者眾多,各類注疏之中,尤以南宋史學(xué)家胡三省耗時三十年之久所作之《通鑒音注》、《通鑒釋文辨誤》為著。其將注釋及司馬光《通鑒考異》融入《通鑒》原文之下,成為今日流傳之本。而觀《通鑒》之刊刻出版,其于北宋哲宗元祐元年十月奉旨下杭州鏤板,元祐七年刻竣。時隔數(shù)載,以哲宗親政時及徽宗崇寧年間恢復(fù)新法故,司馬光身后一度罹“追貶”等厄運,《通鑒》書板亦險遭毀壞。此后,《通鑒》以本書、目錄、考異、點校、注釋、詳節(jié)、要覽、選本等諸多名目刊刻出版,綿綿不絕。計南宋以來,有監(jiān)本、馀姚官刻本等二十馀種;終元一朝,又見張氏晦明軒刻本、興文署本凡十種;明起弘治元年以下,成槧十馀種,每二十馀年即刊刻一次;有清一朝,乃承飛雪堂刻本、胡克家翻刻元刊胡注本等九種;民國初創(chuàng),即有涵芬樓鉛印本、《百衲本宋本資治通鑒》等七種;及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1956年以來,始有北京古籍出版社之精裝點校本、中華書局之平裝點校本等數(shù)種。中華版本以清胡克家刻本及近代章鈺所撰之《胡刻通鑒正文校宋記》為底本,汲取前人之考訂成果,謹(jǐn)于校勘,當(dāng)為今世之佳本。
一代偉人毛澤東,酷愛《通鑒》。通讀窮一十七遍,至?xí)摎埰疲詯鄄会尵恚已悦孔x一遍都獲益匪淺。遂廣為推薦,又教讀于左右,批點于卷帙,循循導(dǎo)啟,不厭碎煩。
毛澤東之讀《通鑒》,釋其起于三家分晉,寓意在“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也”,可謂開宗明義,鑒以在上者不正,在下者肆意,事所必至,理有固然;論其迄于五代,用心在避曲筆言事,粉飾當(dāng)朝,所謂“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倡以立論疑古,讀書不可盡信,不可囿于人言;評其戰(zhàn)爭史筆,潑灑打天下、守天下之跡,乃政治之繼續(xù),要在取舍治亂得失,上助君王之鑒;議其褒貶明主昏君,贊前者之治國之道、用人之術(shù),警后者之庸聵乏能,誤國誤民。凡此種種,述論尤多。究見其熟讀《通鑒》,旨在以史為鏡,借鑒前人得失,用古為今。
一部《資治通鑒》,既以其內(nèi)容之博大精深,錄事之求實考信,兼收并蓄,拾遺補闕,而成為學(xué)史、研史者不可不讀之書;又以其考評前世之興衰得失,鏡鑒于后人,有資于治道,而成為領(lǐng)導(dǎo)國家者不可不讀之書;更以其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可啟發(fā)思想,指導(dǎo)人生,而成為普通人眾不可不讀之書。惟其舉要若此,方為天地間不可闕如之書。
毛澤東曾言,歷史不可割斷。從孔夫子至孫中山,當(dāng)總結(jié)之,以承繼此份珍貴遺產(chǎn),其對于指導(dǎo)今世,會有裨益。
《通鑒》是中國第一部編年體通史,被歷代學(xué)者評價為“最好的經(jīng)世治國之書”,固有人指出“不知《通鑒》者何以理政”?它以時間為線索,按年、月、日順序記述史事,脈絡(luò)清晰,文辭精妙,意境深遠,不愧為歷史名著,中國古代歷史最為悠久、最有傳播價值的經(jīng)典史書文學(xué)體裁之一。但也有人稱之為“玩權(quán)謀耍手段的終極教科書”。它位居珍貴遺產(chǎn)之首列,名副其實。
七歲時“司馬光砸缸”救人,就顯示了他的聰明才智。他在官場上歷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一生忠于君王,剛正不阿、不畏權(quán)貴,為百姓和國家做出了很大貢獻。去世后,宋哲宗予他太師、溫國公的封號,賜“文正”謚號。并欽命大學(xué)士蘇軾撰文、書丹,親自篆額“忠清粹德之碑”,官建碑樓。這在歷史上極為罕見,是對他個人品德和成就的認(rèn)可和肯定。
然《通鑒》成書時近千年,其文字畢竟古樸,又兼記載彌繁,以至古人讀之,尚感入海算沙,窮年不能究其辭,沒世不能通其義,常發(fā)山峨海茫之嘆,更何況今人礙于其言辭之澀、學(xué)識之博,阻于其名物之繁、制度之多,勢必困于讀通,艱于理解。司馬光亦曾自言:修《通鑒》成,惟王勝之借一讀,他人讀未盡一紙,已欠伸思睡。是以學(xué)者尚不易卒讀,遑論大眾。《通鑒》今譯本則滿足了大眾需求。
李丹慧言,大凡本固則末茂,源浚則流清。以今日通行之白話文全譯《資治通鑒》,使人人能得而讀之,為各階各層提供探賾索隱,致遠鉤深之機,當(dāng)可助人辨興亡之事,明安邦之道,樹為人之本,立報國之節(jié),知其利害,曉其善惡,追覽既往,奮揚開來,對我華夏博大精深之文化遺產(chǎn),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之民族精神,多了一分思索。
司馬光纂《通鑒》,以儒家正統(tǒng)思想提綱挈領(lǐng),勢所必然。其臣光曰“類史論總約二百馀處,精華糟粕雜于其間。”《通鑒》之今譯并非高山仰止,其正可助人于讀通讀懂之中,條分縷析,批判繼承,棄其糟粕,揚其精華,推陳出新,對我華夏千年之優(yōu)秀傳統(tǒng),萬年之文明古國,增了一份愛心。
悠悠華夏歷史,結(jié)晶文化遺產(chǎn),多如高原決水、汗牛充棟,其整理、普及迫在眉睫。但愿我們還能看到有更多的專家學(xué)者效力于此項宏偉事業(yè),以聚纖塵而成就泰山之巍峨,匯細流而成就江海之深遠,不斷取得新成果。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