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
——淺記我的新兵連生活
作者:王永德
1991年寒冬時節,成都的氣候陰冷且濕潤,霧氣彌漫在空氣中,給這座城市增添了一絲神秘感。盡管成都的冬天不如甘肅那般嚴寒,但低溫與濕度相結合,使得成都的冬天獨具特色。我和我的戰友們走進了這座城市南郊的某個軍營,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生活。
訓練場上,口號聲此起彼伏,戰友們不畏嚴寒,全力以赴地進行著各項訓練;跑步、列隊、操練、器械……每一個項目我們都得從零開始,每一個動作都得反復練習;汗水濕透了衣背,連續訓練讓我們腰酸背痛,但我們仍然堅持著,沒有人輕言放棄。
在這里,我們不僅學會了軍事技能,更懂得了團結協作,嚴守紀律,勇敢擔當。大家彼此關心,互相扶持,一起度過了近百個難忘的日子。在這火熱的新兵連里,每一天都充滿了挑戰與變化,每一刻都印記著我們的青春和蛻變。
初住樓房
車到軍營,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老兵們用最熱烈的方式歡迎我們的到來,當我們跳下軍車,搬上行李,準備走向宿舍時,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嘆不已:宿舍樓嶄新而高大,共四層,我被分在11班,安排住在四樓,四樓還有12班。雖然我們在最頂層,但每個班可以住兩間房子,不用像其他班那樣擠在一間房子里睡上下鋪。樓房外墻是白色瓷磚,干凈的窗戶玻璃閃耀著光芒,連廁所都干凈整潔得讓人驚訝。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那么新鮮和新奇。
我們來自西北農村,當年生活條件非常艱苦貧困,別說鄉下,就是在縣城,除了百貨大樓等幾個三四層的小樓房,幾乎再看不到樓房的影子。對于這樣好的住宿條件,我內心自然充滿了感激和滿足。我在日記的扉頁慎重地寫下一行字:今夜我住進樓房了;激動、興奮、好奇讓我徹夜難眠,從此我的人生開始了一種有“高度”生活。
初次洗澡和刷牙
剛到部隊的下午,我們被班長全部帶到澡堂,偌大的澡堂干凈整潔,四周是帶有噴頭的淋浴區,中間是四方的澡堂,透過熱氣騰騰的水霧,橘紅色的燈光把澡堂照得特別溫暖,水區有回音,特別有立體聲,以至于后來多少年我都特別喜歡那種在澡堂里哼歌的感覺。在班長的催促下,我們像下餃子一樣鉆進澡堂,一個個大小伙子,赤條條的裸露在戰友們面前,于是各種聲音都有,笑聲、罵聲、吵鬧聲、水花聲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幅“裸士圖”一樣,定格在我們每個新兵腦際,也預示著嶄新生活的開始。大多數戰友是第一次洗澡(對于來自西北干旱地區的我們來說,這不是危言聳聽),很多戰友只是在水池中站了一會就匆匆離開,他的隱私在這么多人面前暴露肯定也是第一次,他們幾個離開,可能是想讓羞澀與尷尬少一些吧。
其實那時候的我們,很多人不刷牙,甚至都不會正確刷牙;我刷牙總是只刷牙外表,牙齒內側總是被忽略。直到十多年后,我在一次去昆明某口腔科洗牙時,醫生才發現了我這個習慣,當面笑話了我一通。我記憶深刻的是宿舍水房里每天飄蕩著“黑妹”牙膏的香味,那種清純清新、帶著植物芳香的味道至今讓人難以忘記。
學說普通話
新兵連的戰友們大多是我同鄉,平時大家習慣用甘肅古浪方言進行交流。但是在軍營,大多數外地戰友是用當地語言或者普通話交流,“語言障礙”是我們離開故鄉的第一道屏障,為此在語言交流上鬧出了許多笑話。
因為語言隔閡,對話顯得尤為吃力,甚至時常因為誤解而鬧出誤會。古浪方言把“孫”說成“宋”,把“因為”說成“英為”。涼州籍的戰友把“班長”說成了“綁長”,把“請假”說成了“請嗆”。還有些方言,譬如說土門以北的戰友把“昨晚”說成“夜了個”,大靖的戰友把“是的”說成“賣敢就”,干城戰友把“看書”說成“看褔”,把“喝水”說成“喝飛”等等。班長和老兵聽后總是一頭霧水,哭笑不得,一字一句地幫我們糾正發音。
為了打破這種困境,我們嘗試著學說普通話;每天只有在晚七點的新聞聯播時,我們才能聽到標準流暢、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播音員成為我們模仿的范本。盡管我們都深知普通話的重要性,但在同鄉戰友之間,大家還是習慣性地用家鄉話交流。說普通話時總覺得有些別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戰友中只有天山和學華的普通話說得相對標準,最起碼那些班長和軍官們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因為他倆會說普通話,還引來了一些戰友的取笑和背后議論;有人覺得他們太過“矯情”,故意炫耀自己;也有人覺得他們是在“顯擺”,甚至覺得他們“忘本”,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然而,無論外界如何議論,天山和學華都始終保持著那份自信和堅定。現在想想,他們是我們那批戰友中間第一批通過“語言關”的人,而語言關的優先通過,在很大程度上相比我們這些“語言障礙”的戰友來說各種優勢都提前了很多,所以我們大多數人“羨慕、嫉妒、恨”。
難熬的站軍姿
我們開始軍事訓練,第一科目是站軍姿。11班班長王雄如,個子雖小但非常嚴肅,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教練我們保持軍姿:“挺胸收腹,腳跟并攏,腳尖分開六十度,雙手貼緊褲縫,目光直視前方。”那些日子里,汗水與冷空氣交織成冰珠沿著額頭滑落,又癢又酥,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
班長經常語重心長地說:“軍人的意志要像鋼鐵一樣堅強。”新兵站軍姿是艱苦的軍事訓練開始,期間也有很多難忘且有趣的事情:有一次班長為測試新兵的耐力,安排了面對面站立軍姿訓練,煥軍和東升就是其中一對;每逢這時東升便開始用各種滑稽的表情挑戰煥軍;起初,煥軍努力保持冷靜,但東升的面部表情“表演”逐漸侵蝕了他的意志力;不久煥軍的表情開始動搖,最終在笑聲中崩潰,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班長發現后,首先對煥軍進行了批評并加罰。而東升每次都故作正經,嫁禍于人,也就是每次在班長單獨批評一個人時,我們其他人才能獲得短暫的休息。
艱難的疊被子
疊被子在部隊有著非常嚴格的規范和要求。首先,被子要疊成豆腐塊狀,表面光滑平整,四邊筆直,尺寸一致。為了達到這個要求,我們每天都需花費大量時間來反復練習。班長總會親自示范,耐心地教導我們如何疊出合格的被子。
練習過程中,每個戰友都有自己獨特的方法:有的戰友疊得被子就像豆腐塊一樣,光滑平整,令人羨慕;然而也有戰友疊得不夠好,小華是個性格開朗的戰友,平時訓練也很努力,但不知為什么,他就是疊不好被子;每次看到他的被子,班長都會皺起眉頭。有一次排長來檢查內務時,發現小華的被子疊的歪歪扭扭,松松垮垮,上面還有“馬跡斑斑”的“歐洲地圖”,班長終于忍不住了,把小華的被子朝著窗戶扔到樓下。被扔下樓的被子,就像一個定時炸彈,讓整個新兵連的戰友們都心驚肉跳,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扔下去是不是自己的,我們不分日夜地加班練習,誰都不愿意成為第二個小華。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全班努力疊的被子,在軍務檢查中始終排在全連前列,經常受到連長和指導員的表揚。
疊被子看似簡單,實則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在部隊管理中,疊被子被視為一種自律、自覺的象征。一個能把看似軟的被子疊得如鋼鐵一樣整齊,往往能在戰場上展現出堅定的意志和嚴謹的作風。疊被子不僅僅只是一種技能,更是一種精神的磨礪,一種品性的鍛造;疊被子也教會我即便面對各種困難和挑戰,要勇毅堅持,不屈不撓,這是我的人生信條。
掉落在地上的饅頭
新兵訓練的艱辛,讓戰士們對每一頓餐食都充滿了渴望;在部隊里,早餐通常以饅頭、稀飯或面條為主,而那熱氣騰騰的白饅頭更是大家心中的寶貝。
某個清晨七點半,霧氣籠罩,新兵們已圍攏在連隊食堂,眼睛緊緊地盯著蒸籠,那蒸籠上緩緩升騰的熱氣,時刻加劇我們的食欲,等待的過程似乎特別漫長,而新兵連的規定就餐時又不讓發出任何聲音;因此面向灶臺,戰友的眼神似乎就是開飯的“發令槍”,隨著時間流逝,大家的期待也越來越強烈,仿佛能聽到自己肚子的咕嚕聲。
終于,炊事員揭開了蒸籠,白花花的饅頭映入眼簾,隨著連長一聲令下,新兵們如同觸電般,紛紛伸手去抓那些令人垂涎的饅頭;田榮反應迅速,左手已經抓起一個饅頭開始大口吃起來,右手則用筷子戳著三個饅頭,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向窗邊的桌子走去。正平也不甘落后,兩手各拿一個饅頭,邊走邊交替著吹涼,但因為人群的擁擠,不慎被撞,一個饅頭就掉在地上,正平有點傻眼了,他剛彎腰去撿,但看到饅頭上已經有了污跡,他遲疑了兩秒,站直了身體,目光環視四周看有無人發現,但本能又讓他彎下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饅頭,目光卻在搜尋垃圾桶的位置。就在此刻,一位皮膚白皙的老兵走了過來,嚴厲地命令他:“吃掉!”正平一時不知所措,老兵的聲音更加提高了:“快吃!”,全餐廳戰友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過來,整個場面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正平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不吃吧,浪費糧食,吃吧,饅頭已近臟了;他和老兵僵持著,老兵滿眼嚴肅,正平滿眼委屈;就在這時,炊事班班長馬小龍拿著勺子大步走來,了解了情況后,怒目圓睜地對著那位老兵吼道:“愛惜糧食沒錯,哪有這樣教育新兵的,這樣的臟饅頭你會吃嗎?那你吃了看看!”面對班長的批評,老兵只好灰溜溜地離開。炊事班長接過正平手里的饅頭,撕去饅頭外皮,塞進自己嘴里,而后輕輕拍了拍正平的肩膀,讓他快去吃飯,這時候,不知道誰先鼓起掌來,一下子,餐廳里回響起熱烈的掌聲,久久回旋。
學走路
都說軍人走路和普通人不一樣,剛到部隊時,班長每次都說我們是一群不會走路的鴨子,為此我們心里一直不服氣,直到新兵訓練結束后,我們確實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再到后來初次探家回到老家,我們挺拔的身材,剛毅的走姿,堅定的步伐,確實讓全村人都覺得變化很大,以至于每次走在路上,總有幾個家鄉的小伙伴跟在我屁股后面學我走路。
新兵訓練期間,我們學習了三大步伐,即齊步、正步和跑步。其中,踢正步無疑是最具有挑戰性。隊列中的每個戰友都努力地練習,希望能做到步伐統一、動作標準。但也常常鬧出不少笑話,現在想起來,成功的背后是需要付出很多汗水,甚至淚水。
有位戰友名叫小祥,性格開朗,與大家關系都很好;然而在踢正步時,他卻總是順拐,也就是踢正步時,同時伸出同一面的手和腳。這樣一來,他的動作與大家截然相反,顯得格外搶眼。每次不是班長給他體罰,就是戰友們取笑他,盡管如此,小祥并沒有因此而氣餒,反而以更加積極的態度投入訓練。班長為了糾正小祥的順拐毛病,特意把他安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然而,當軍樂響起,隊伍開始行進時,小祥因為緊張又順拐了。因為排在隊伍最前面,就沒有參考,他的動作更加夸張,竟然把正步走成了秧歌步。隊伍隊形大亂,笑聲不斷;小祥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誤,頓時臉紅脖子粗,尷尬不已。連長見狀,走過去拍拍小祥的肩膀,說:“沒關系,主要原因是你太緊張,慢慢練,我相信你會做好。”小祥聽到連長的鼓勵,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改正順拐的毛病。看似簡單的走路,確實蘊含了軍人特有的規矩和努力。
第一次緊急集合
緊急集合是指在突發緊急事件時,部隊采取的快速聯動。“緊急集合”更是我們軍人新兵訓練的一項重要科目,它要求是在不定時、不定點狀態下的快速聯動,集中拉動;三個月的新兵連生活我們經歷了數次緊急集合訓練,盡管入伍前就聽說過當兵之后,部隊緊急集合既嚴肅緊張,又快速實用,對軍人是一個嚴峻考驗;但真正落到我們自己身上,還是丑態百出,記得初次緊急集合我們就狼狽不堪、洋相百出,以至于后來的日子緊急集合就成了我們的“噩夢”。
記得那是一個快臨近春節的夜晚,大家剛剛進入夢鄉,還未卸去白天訓練的勞累。突然,緊急集合的哨聲劃破夜空,尖銳的聲音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因為緊急集合任何地方絕對不能開燈。我們從床上躍起,慌亂中尋找自己的衣物和裝備,起床、穿衣、打背包,“我的帽子呢?我的水壺呢?我的膠鞋呢?”宿舍里亂做一團,樓梯間里已經聽能到跑步的腳步聲;而我的腰帶還沒找到,樓梯上響起了漱口杯子滾落的聲音,相互碰撞的聲音,導致我緊張的鞋帶都沒法系上,永紅襯衫沒穿就跑了,國平襪子沒穿就跑了,玉成抱著被子邊跑邊罵:“誰拿了我的背包帶”……
樓下,班長催、排長喊、連長罵,夜色被緊張和慌亂攪成一團。
手電筒的光束連同連長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從我們面前閃過,然后定格,隊列中不斷有人被揪出來,走到前面示眾。讓人爆笑的經典洋相有:沒系鞋帶或者鞋在手里提著,沒穿襪子或只穿了一只襪子,穿反褲子或穿錯褲子,系錯各種紐扣和拉鏈,背包散架,物品掉落等等。操場上,三排長黃恩河整隊后向指導員張建軍報告,指導員嚴肅地命令到:“剛剛接到上級命令,在成都市某處突然發現一緊急情況,上級要求我部組織隊伍二十分鐘內趕到事發地點,進行支援!”隊伍跑出營門向一個未知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我們擔心自己的裝備是否帶全,隊伍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在夜色里氣氛緊張地快速行進,汗水交織著淚水,但沒有一個人掉隊和退縮。
后來的日子,我們睡覺不踏實,時常會擔心可能緊急集合;睡覺時會把衣服褲子擺放在方便拿取的位置,有些戰友還穿著衣服睡覺;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我們在緊急集合時的表現有了明顯提高。當我們再次面對緊急情況時,雖然仍有些許慌張,但已經能夠迅速調整心態,應對自如,做到有條不紊。
第一次站崗
在新兵連的第一次站崗,是我與副班長滿國榮,時間安排在凌晨之后。營區外圍是一片稻田,寂靜而幽暗。田野里不知名的蟲子發出的聲音讓夜晚顯得更加神秘,因為是初次站崗,我們覺得驕傲而自豪,神圣而光榮,覺得軍人就應該如此。我倆面對面分別站在營門兩側,一會兒立正姿勢,一會兒換成跨立姿勢。
大約半小時過后,國榮悄悄地走了過來,從褲兜里掏出兩小袋魚皮花生,我們兩人一邊小口吃著,一邊輕聲聊天,以此來打發寒冷和漫長的時光。國榮給我講述他在參軍前與父親一起跑班車的經歷,那些沿途的所見所聞,以及在賣票時如何偷偷攢下一些錢,偶爾買些零食來犒勞自己。他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一方面想通過好好工作和表現留在部隊;另一方面,如果退伍,他夢想成為一名大老板。
忽然間,他突發奇想地說:“如果現在能出現個小偷或者搶劫犯,甚至是敵人,該多好啊!咱倆抓住他,說不定就能立個功。”我嘴上附和著說是的是的,心里卻充滿了忐忑不安;我幻想著如果真的有小偷出現,就我這單薄身子,我害怕打不過對方反而自己受傷,甚至是犧牲,到頭來就得不償失。
這些念頭讓我的內心更加七上八下,時間過得很快,第一次站崗我們真正體驗了什么是單調、枯燥和乏味,同時也感覺到真實的軍人身份和我們以前看到的畫面是有區別的,而利用深夜站崗,自己也想了很多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也許數月新兵訓練生活真的讓我不斷走向成熟。
艱苦的體能訓練
我們新兵連期間,體能訓練主要是5公里長跑、拉單雙杠和跳木馬練習。記得有次訓練拉單杠,戰友們一個個挺直腰板,雙手緊握單杠,目光堅定。光虎尤為引人注目。他的眼神里看不出絲毫退縮的意思。隨著一聲令下,他咬緊牙關。每一次拉升,他臉上都會閃現出一絲痛苦和掙扎,但他沒有放棄,一直堅持到了最后。
雙杠訓練是對新兵們臂力和協調能力的雙重考驗;在眾多身影中,興順的表現格外搶眼。他的雙臂在杠上來回擺動,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完美。盡管汗水不斷從他的額頭滑落,濕透了他的作訓服,但他依然保持著節奏和力量的平衡,展現了出色的控杠能力,展現出優美和精湛的杠上競技水平。
跳木馬練習,這是一項考驗新兵勇氣和跳躍技巧的訓練。面對高高的木馬,我和幾個戰友開始不敢跳。然而全三的表現激勵了所有人;他在第一次嘗試中,也沒有跳過木馬,但他迅速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重新調整呼吸,準備第二次試跳,他深吸一口氣,沖刺,一躍而起,干凈利落地飛越了木馬,落地時,他穩穩地站定,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這一刻,他不僅戰勝了木馬,更戰勝了自己內心的恐懼。我們幾個也相互鼓勁,按照班長教的動作,也都成功了,雖然不是太完美。
第一次參加5公里越野長跑,我們背著背包、水壺和挎包,圍繞著營區內側跑,我瘦弱的身軀在其他戰友中間顯得尤為單薄,幾圈下來,每一步向前邁進,都仿佛承載著沉重的負擔,腿像灌了鉛,我不得不在氣喘吁吁中艱難的堅持。就在我即將力竭之際,我看到了前方奔跑的巴先和能棟,他們身姿矯健,如同翱翔的雄鷹,分別沖過了終點線,取得了第一和第二的優異成績。一個個沖過終點的戰友向我們招手、給我們加油鼓勁,那些中途想放棄的念頭蕩然無存,我咬牙堅持著,堅持著,還剩十米、五米、一米,終于沖過了屬于自己的目標線。
通過這次體能考核訓練,我們學會了堅持、再堅持,學會了面對困難千方百計去解決,而不是中途放棄,半途而廢;一次次艱苦的訓練,一次次的自我挑戰和跨越,我們也即將完成從一個社會青年向一個合格軍人的轉變。
學唱軍歌
懷念那些軍歌嘹亮的日子,我們的日常除了嚴格的軍事訓練和各種緊張的學習之外,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那些鏗鏘有力、激越嘹亮的軍歌;一首首、一曲曲,伴隨著我們緊張而火熱的新兵連歲月,軍歌是我們奮斗的旗幟,更是緩解我們精神壓力的良藥。
記憶中的新兵連,大家最喜歡三班長許家平教我們唱歌。每次練歌,許班長以標準的軍人姿態站在我們面前,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激情,也充滿了自信,先后教我們唱《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空軍進行曲》《義勇軍進行曲》《當兵的歷史》等。許班長開始唱譜,聲音雄厚有力,飽含激情;然而,面對這首陌生的軍歌,許多新兵面露難色,因為他們不懂得識譜;許班長看到這一幕,他放慢了節奏,耐心地一句又一句教我們唱。他告訴新兵們,唱歌不僅是用嗓子,更要用心去感受每一句歌詞背后的意義。許班長打著拍子,他用力拍著手,示范著節奏;可是我們卻看得一頭霧水,有些人甚至覺得打了拍子會讓歌曲變得奇怪,甚至走調。許班長并沒有生氣,而是再次耐心地解釋,并一遍又一遍示范;他鼓勵我們勇敢嘗試,放開嗓子盡情唱,大膽唱。
我們漸漸放開了自己,雖然有些人五音不全,但都盡力去唱,用心感受每首歌曲的舒緩、高低和力量。許班長一個個糾正著他們的發音,指導我們把握節奏。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我們漸漸掌握了要領,能夠整齊地唱出每首軍歌。
新兵訓練的日子里,我們學會了很多軍歌,開飯前要唱,隊列中要唱,開會前要唱,出操要唱,隨時隨地都在唱。歌聲激發了我們高昂的士氣,增強了團結協作的精神,更激發了我們為祖國、為人民奮斗的堅定信念。每當歌聲響起,我們仿佛置身于戰斗之中,勇往直前,無堅不摧。每次想家的時候軍歌的高亢和委婉,都能撫平我們焦灼的內心;每次集會拉歌時排山倒海的氣勢,都讓我們激動萬分;內心久久不能平息,軍歌的力量讓人不可小覷;那些日子,我們唱著歌,并肩前行,共同面對軍事訓練的磨礪。同時我們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軍人,如何嚴守紀律,如何團結協作,如何克服困難。那些遙遠的歌聲,見證了我們的成長,成為我們生命中永遠無法忘卻的回憶。
每每閉上眼,一首首軍歌就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的豪邁激越,《空軍之歌》的高亢雄壯,《空軍進行曲》的激情滿滿,《戰友之歌》的深沉渾厚,《當兵的歷史》的豪情激昂,《我是一個兵》的堅定驕傲,《打靶歸來》的歡慶喜悅,《團結就是力量》的堅定決然,《加強戰備,準備打仗》的氣沖云天……,一首軍歌就如同一面旗幟,鼓舞我前進,催促我向上,走好軍旅歲月,走好人生之路。
家信
詩圣杜甫在名作《春望》里寫道:“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要說在新兵連最幸福的時刻,無疑就是收到家信的時候。
記憶里,那個小個子郵遞員,那輛綠色的二八自行車,每天車尾都是滿滿兩大袋子信件,是我們每天飯后最大的期盼和精神食糧;那個年代信息閉塞,通訊落后,我們和家里聯系的唯一方式就是靠寫信,你還別說,這種相對落后的聯系方式多少成就了我后來的寫作基礎。
每天中午十二點左右,小個子郵遞員都會汗流滿面的,準時出現在部隊收發室門前;戰友們總是迫不及待地圍攏過去,在一摞摞信封中搜尋著自己的名字;當手里終于拿到那沉甸甸的信封時,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那一刻,所有的疲憊和孤獨仿佛都煙消云散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仿佛怕打擾了遠方家人的千叮萬囑,字里行間都是親情的溫暖和家鄉的氣息。那些親切的話語,就像一股清泉,一股暖流,滋潤著我們的心田,給了我們繼續前行的力量。
王平每次收到女同學或女朋友的來信后,激動得幾天睡不著覺。他把信悄悄地藏進衣柜最里面或者夾在被子縫隙中,抽空就拿出來讀一遍,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當我們每次湊過去要看時,他總會用濃重的方言說:“那麼個,這是你們年輕人能看的嗎?”后來我們也常常看到他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小板凳上,爬在床邊奮筆疾書,不斷向家鄉親人和女友傳遞異鄉的奇聞趣事。也有戰友晚上十點熄燈后,躲在被子里打著手電筒寫信,每當寫完信或者想到一個好句子時,激動地會跳起來。那時正流行汪國真的詩,席慕容的散文,瓊瑤的小說,大家寫信時常常會拿這幾本書東翻翻,西找找,摘抄上那么幾句文縐縐的話,如獲至寶。
最難忘的還是我們班組織的周末信件展覽,也不知道是誰的餿主意,只要來信件就要出錢請客:女朋友的1元一份;女同學的5角一份;普通信件2角一份。這樣一來,一到周末我們會有一筆不少的費用,于是我們買點瓜子、香酥花生圍坐在一起,每到這個時候王平總會用瞥腳的普通話念上幾份信件,宿舍里從開始的笑聲不斷到后來安靜的出奇,也會有戰友默默的哭泣。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會借口去趟水房,也許受不了那種情緒感染;我會站在水房的窗口默默的看著天邊的故鄉,把思念悄悄的放飛。如果是誰的女同學或者女朋友來了照片,那場景會驟然變得復雜,有的嚷嚷讓加價、有的會把人家女同學的照片貼在自己臉上親熱、還有的讓傳授一下和女生要照片“經驗”;每次損失最大的當然是帥哥成云,沒等大家樂呵完,他就會說:“照片我不要了,你們誰要誰出錢,我這點津貼費還不夠你們折騰的,”宿舍樓里充滿了歡聲笑語,也引來別的宿舍戰友們來圍觀,以至于那張成云女朋友的照片真的不知道去了何處。
給父母的信總是充滿陽光,我不愿讓他們為我擔憂,所以信中多是報喜的內容。寫給朋友和同學的信則更加真實與輕松。我會抱怨訓練的艱苦,也會分享一些軍營生活中的小趣事,有時還會懷念我們一起上學的日子。這些信件像一條條紐帶,將我與過去的青澀時光緊緊相連。每當寫完信,我會小心地將它們折疊好,放入信封,蓋上“三角戳”,再放進郵筒,就開始期待著回信的到來。
在那個沒有互聯網和手機的年代,書信成了我與世界溝通的唯一橋梁。訓練間隙,我會拿出筆和紙,開始給遠在家鄉的父母、朋友和同學寫信。盡管那些書信早已不存,但每當回憶起那段靜夜寫信的時光,心中總是涌動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鄉愁,是懷舊,是追憶,是已散落到大江南北的面孔,是再也回不去的清純時光,也是一種深深的感激。那些字跡模糊的書信,不僅記錄了我的青春歲月,也承載了我對人生初期最寶貴的記錄。
看飛機和跳傘
距離我們營區不遠的地方,就是太平寺機場。在那里,十多架經歷過歲月滄桑的破舊直升飛機被整齊地停放著。站崗的老兵告訴我們,這些飛機曾是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功勛戰機,戰后便退役于此。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飛機,內心還是非常激動,我和幾位戰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機翼,仿佛能感受到它們曾經翱翔天空的颯爽英姿和在戰場上來回穿梭的輝煌。永軍拿著“傻瓜”相機不停地給我們照相。
緊挨著機場的便是四川省航空運動學校,每當天氣晴朗時,我們經常能夠目睹跳傘的壯觀景象。某個周末,我和戰友們一同前往跳傘現場的廣闊草坪,親眼目睹了傘花朵朵的精彩時刻。
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一架運-5飛機從頭頂飛過,遠遠看著艙門緩緩打開。緊接著,運動員們身著五彩斑斕的跳傘服,一個接一個地躍出機艙,他們仿佛是天空中的精靈。起初我擔心他們能否順利打開降落傘。幾秒鐘后,我的擔憂煙消云散。運動員們成功地打開了降落傘,他們在空中飄逸地翱翔,飄蕩,甚至翩翩飛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的美麗,我們的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仿佛被他們的勇氣和優雅所感染。當運動員們安全、平穩、準時地降落到指定區域時,我們激動得歡呼鼓掌,為他們的成功喝彩。
我們平躺在草地上,仰望著天空,藍天下朵朵傘花盛開,形成一幅壯美的“飛天圖”,分外奪目耀眼,我暗自幻想著自己要是有一次這樣的跳傘經歷該多好。
送別
在新兵連的日子里,我們經歷了兩次讓人難以忘記的送別。都是對戰友深情的告別,也是留在我們軍旅生涯的深刻印記。
第一次送別發生在新兵連集訓一個多月后。那時,組織進行了一次體檢復查,戰友貴基和開新因為疑似有乙肝的問題,上級決定將其退回原籍。當我們得知這個消息時,心情無比沉重。在營區門口,兩位戰友心里十分痛苦,大家也跟著心里難過,和戰友們依依不舍。開新的眼里含著淚花,當東升想和他握手時,他主動過來擁抱,那一刻,兩人緊緊相依,淚水如雨般灑落。開新哽咽著說:“我被退回老家了,再也當不了兵了,再也穿不上軍裝了。”他還不斷地叮囑東升授銜了穿上新軍裝給他寄張相片回去,讓我們好好訓練,早日能成為一名正真的軍人!那是東升第一次被人深情的擁抱。東升安慰開新:“你不要哭了,我們都會想你。希望你回去把病治好,明年還可以報名參軍。”
第二次送別則發生在新兵連即將結束時。那時,軍區空軍挑選出的幾個制氧專業的骨干,將赴扎伊爾(現剛果民主共和國)執行軍事援助任務。連隊接到緊急通知,要求全連官兵參加送行儀式。我們立即集合,練習鼓掌和行注目禮,還臨陣磨槍般學唱歌曲《夢駝鈴》。一下午的時間,我們練了幾十遍,那首歌的旋律已經深深刻在我們的心中。指導員要求我們唱得深情一些,要唱出依依不舍的情感;尤其是第二段最后一句“……一——路——多——保——重——”我們要有意地拖長聲音,讓那份不舍更加濃烈;當我們唱起這首歌時,自己都被自己的歌聲感動了。那些即將踏上征途的老兵們,也被我們的歌聲感動得一邊揮手一邊擦眼淚。那一刻,我們感受到了作為一名軍人的使命與擔當,職守與責任,也明白了離別與重逢的意義。
這兩次送別,讓我們更加珍惜在部隊的時光,更加明白作為一名軍人的自豪與榮耀。
文娛生活
新兵連的文娛生活豐富多彩,戰友們的業余愛好也是各不相同。文學的書法,子祿的繪畫,從盛的工藝美術字都堪稱一流;廣義和希元表演的小品《瘸親家、瞎親家》讓人捧腹大笑;啟軍唱的民間小調《尕老漢》惟妙惟肖;東升的傳統戲曲《打交兒》生動形象,滑稽幽默;開洋講的《不吃虧》的故事,至今想起讓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天龍表演的武術長拳,一招一式,精彩絕倫;后來指導員常稱呼他是“有功夫的小伙子”。珺奎和壽年打臺球都很精準,桿桿精彩,可以說百發百中,經常能一桿清臺;董明教的迪斯科和忠字舞是那個年代的標配;永茂深情演唱的《悠悠歲月》,過去多少年了,大家都沒有忘記;這些都成為刻印在我們腦海的共同記憶。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烙印,作為我們那些從農村走向城市的新戰士來說,那個年代,我們沒有游戲,沒有電腦,連電視當時也不多見,單純的傳統教育和校園生活,反而成就了一些人的天賦和才藝,不少戰友身上表現出來的多才多藝,后來一直影響著我們的成長和成功。
進城
新兵連最后一天,連隊允許請假外出,我和幾個戰友請假后前往市區。那不僅是我第一次坐公交車,也是我對大城市的最初了解和體驗,就好比劉姥姥初入大觀園一般。
出了營區走了兩三公里后,在一公路邊擠上公交車,售票員用成都口音問我們去哪里,我們沒聽清楚,也不知道去哪里,身后一老人趕緊用普通話又給我們“翻譯”了一遍才聽懂。我猶豫了一會,隨便說是百貨大樓,只見公交售票員很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說票價一人五角。
在天府廣場站下車后,我們東張西望地走著,面對城市的喧囂,我內心既興奮又緊張,還有一點膽怯,甚至有一些自卑。在一交警的幫助下。走進成都市的一個百貨大樓,眼前琳瑯滿目,商品應有盡有,讓我目不暇接;每一層彩燈閃爍,陳列著那個時代的奢華與繁華。看見其他顧客輕松地踩著扶梯上下時,我也好奇地去踩,剛邁出腳,就差點要摔倒。那機械的移動踏板令我不安,嘗試了幾次后,才小心翼翼地抓著扶手站上去。
這時,田榮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用手指著一旁讓我看,我轉身看見原來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外,黃頭發,藍眼睛,高鼻子。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外國人。田榮好奇地跟著那個老外轉了一圈,像個特務似的,老外轉身進了衛生間,他也跟進去偷看了一下,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1992年2月28日,我們第一次穿上空軍冬常服,戴著大沿帽,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禮堂。連隊舉行了授銜儀式,大隊長徐朝龍宣讀了《授銜命令》,我們被授予空軍列兵軍銜。大隊長徐朝龍和教導員彭戈為大家佩戴帽徽、領花和軍銜,那份自豪感油然而生。從此,我們成為一名合格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戰士。
新兵連的日子,對于每一個老兵來說,都是難忘的。在那個充滿汗水和拼搏的軍營,我們學會了吃苦和勇敢,忍耐和堅持,嚴謹和自律,也收獲了友誼和成長。回憶起那段時光,一幅幅畫面猶如昨日。
歲月流轉,雖然已不再身著軍裝,但那份經歷過火熱新兵連的鍛煉,所萌生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永遠烙印在我的心中。它教會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如何保持堅韌不拔,一往無前地斗志,無論面對何種挑戰,都能以軍人的姿態堅定地走下去。
作者簡介:王永德,甘肅省武威市古浪縣人,曾在部隊服役多年,現居云南昆明市,有散文、詩歌作品刊于《西藏日報》和諸多文學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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