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玉米地
作者:贠靖
夏收后的北山是有些荒涼的,偶爾有一只鷹在藍得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盤旋著鳴叫,讓人懷疑這里還是不是那個流金溢彩的北山。
收割后的麥田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白晃晃的太陽下,如望不到盡頭的沙漠。
午后的山上一片死寂,走半天也遇不見一個人。
地頭上瘦瘦高高的臭椿,孤獨地挺立在陽光中,仿佛全世界就剩下這一棵綠樹,一喘息就會被大片起伏的沙漠淹沒掉。
不經意間,一只錦雞受到驚嚇,從地窩子里撲棱棱飛起來,才打破這如世界末日般的死寂,給令人窒息的荒漠帶來一絲生命的氣息。
所以說,在六月份麥收后到七月初最熱的這段時間,不建議去北山游玩。因為那里除了一片沙漠,沒啥可看的。
這個時候河里的水也干了。
這種狀態一直要持續到七月中下旬,一場綿綿細雨后,曬焦的,干渴的土地如饑似渴地吸吮著乳汁般甘甜的雨水,地里冒著縷縷蒸氣,麥田里套種的玉米、豆秧就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
沙漠開始退去,一片嫩綠取而代之。
一陣風刮過,就掀開層層誘人的波浪。
綠浪里也有了清脆悅耳的蛐蛐兒叫。實際上,收割后的麥田里一直有蛐蛐兒在叫,只是在闊大無比的沙漠里顯得那樣渺小和微不足道。
人總是對綠色有著天然的依戀。玉米苗長上來,地里就有了人,就又恢復了生機。
夏天的北山人是閑散而無聊的。
吃午飯的時候,我媽端了一只大老碗坐在門前的石碾子上,一邊吃一邊扭過臉去看著土堆上一只狗抬起腿在撒尿。
那老碗比洗臉盆小不了多少,我媽將臉埋進去就看不見了。
或許是以前餓怕了,現在有了糧食,我媽每次做飯都要多舀半碗面。做多了吃不完,怕我爸發牢騷,她就把剩飯全盛進自己碗里。吃撐了就坐在石碾子上,手摸著腹部喘著氣。
我媽最怕寂寞。這時她就沒話找話,說些笑話。比如村里某某和媳婦某某某去豌豆地里鋤地,鋤著鋤著,兩個人扛起鋤頭朝旁邊半人高的玉米地里走去。這一幕恰巧被路過那里的一個單身漢瞧見。他心想,大白天的,這倆人鉆進玉米地里去干啥呢?再一想,還能干啥?他急得面紅耳赤,在那轉悠了半天,還不見人岀來。他想,這么長時間,該辦的都辦幾回了,咋還不岀來?不會出什么事吧?他索性過去,想看個究竟。走到玉米地頭,側耳聽聽,里邊像有沙沙的響動聲。再聽,又沒了聲音。
這是搞什么名堂嘛?他撥開稠密的玉米稈,躡手躡腳朝里邊走去,走到地盡頭也沒見人。怪了,他們會去哪兒呢?他心里嘀咕著回到村里,人家倆口子正說說笑笑地坐在門前吃早飯呢。
我媽笑得喘不過氣來:你說他是不是閑得慌?人家倆口子干啥跟他有何關系?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他還找回到村里,說是瞧見人家坐在門口吃飯他就放心了。
我媽說著又笑起來。我爸看她一眼說:都說幾百遍了,有啥好笑的嘛!
我媽聽了不滿地瞪他一眼:吃你的飯,我又沒跟你說,熱飯還堵不上你那張嘴呀!我爸就搖搖頭,不再說什么。
在我媽面前,我爸永遠都這樣,我媽一瞪眼,或者嗓門一高,他就不說話了。有時頂多反抗一下:你——
我媽盯著他:你什么你?他就又低著頭不吭聲了。
有時我媽不在門口,我爸也講我媽的笑話,講的也和玉米地有關。他們好像講什么都逃不出麥子呀玉米呀這些的。
北山人對莊稼是十分敬重的,一點都不舍得浪費。包括麥秸稈,玉米稈,也要用來當柴禾燒,或打成糠喂豬喂狗。
那年北山上的玉米豐收了,滿山遍野都是一人高的玉米稈。山上農場的幾十畝玉米稈沒人砍,就對外放岀話來,誰去砍了就歸誰。我媽在門口聽說后回屋來對我爸說:不如咱也去砍些吧?我爸不想去,便說:要那么多玉米稈干啥嘛?我媽說:燒炕!又說:玉米稈還嫌多呀!我爸就去院子一角拉架子車。我媽說,我來拉,你再去借一輛,能砍兩車不砍一車嘛!
那天天黑沒月亮,外面伸手不見五指。岀了門我媽還說,這月亮真是怪得很,不需要它的時候它照得跟白晝一樣,需要它的時候它卻不知躲哪去了。
我媽說她是個夜盲子,到了晚上夜不觀色,就找不著方向了。那天晚上岀了門,我媽讓我爸走在前面,她拉著車子跟在后面。
大約摸黑走了半個多時辰,在一片玉米地頭我爸停下說,大概就是這里了。我媽說:啥也看不見呀。眼前黑魆魆的,只聽得沙沙的響聲。我爸說:那就砍嘛。
不對呀,我媽又說,這白砍咋還沒人來呢?或許是有人還不知道吧,我爸唬弄道:也許人家都知道了,大晚上的不想占那個便宜。我媽說:讓白砍也不要,咋想的嘛。說著埋頭咔嚓咔嚓砍起來。
一個晚上,倆人連口氣也沒歇,砍了滿滿兩架子車,拉回家累得精疲力盡。但我媽仍興致不減:這兩大車夠燒一個冬天了!
第二天我媽去自家地里砍玉米稈,走到地頭一看傻了眼:兩三畝地,玉米稈竟不翼而飛,稀稀拉拉沒剩幾棵了。我爸站在一邊吃吃地笑,我媽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一晚上砍的是自家的玉米稈呀!她氣得追著我爸就打。
我爸正坐在門口說得眉飛色舞,我媽岀來問:說啥呢,那么高興?我爸說:沒說啥嘛!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