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的感覺(隨筆)
作者:倪章榮
一
我讀書講究感覺,再好的著作,不能讓我或一口氣讀下或小心翼翼品茗的話,就無法給我快感和愉悅,沒有快感和愉悅,對于我來說閱讀便會打了折扣。
我記得不少文學著作曾經給了我閱讀的快感,比如《紅樓夢》、《唐吉坷德》、《百年孤獨》、《悲慘世界》、《包法利夫人》、《懺悔錄》、《靜靜的頓河》、蒲寧那些哀宛凄美的中短篇小說,辛格那些幽默辛酸的故事……它們都給予了我極大的閱讀快感和最實惠的文字盛宴的享受。
我是初中一年級時讀《紅樓夢》的,盡管這種文白相雜的語言,讀起來有點困難,但里面的故事尤其是用故事營造的環境讓我如癡如醉、流連忘返,林黛玉、賈寶玉、王熙鳳、史湘云、劉姥姥這些人物特別有意思,我似乎穿越了幾百年,進入到了那個情趣盎然的大觀園,看他們吟詩作畫,看他們談情說愛,看他們偷雞摸狗,看他們裝傻賣乖,這是一個與我的世界與我的認知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么陌生,又那么讓我神往,“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我以為,讀者讀小說也好,讀其他文學作品也好,主要是享受或者尋求對生活缺失的彌補,技巧、意義之類,都不會首先去考慮。當然,閱讀的感覺并不只有快樂,還有激動、亢奮、憤怒、哀痛……最好的作品自然是能夠帶來思考和反復咀嚼的文字——在我看來,思考和咀嚼也是享受。可是,我以為不管多么深刻的作品首先必須要讓大多數讀者有興趣讀下去。前不久看了王安憶的一個視頻,她說:年輕時心高氣盛,覺得小說應該寫得艱深難懂,應該把技巧放在首位,到了現在這個年齡,終于知道小說必須好看才行(大意)。我十分認同王安憶的觀點。只有好看,才會有更多的人去閱讀;只有好看,才能讓讀者通過閱讀去感受作品的深刻和偉大;只有好看,作品的偉大和深刻才會有廣大的呈現。一部文學作品如果必須通過評論家和高人指點才能讀懂的話,這樣的作品不管多么深刻,在我這個普通讀者看來,意義不會太大(沒有否認那些曲高和寡的優秀作品的意思)。
看過鄧曉芒、殘雪兄妹的一個對話,他們認為文學最終會走向形而上學,文學是應該高于和超越哲學的[1],我覺得這樣的定義把文學說得太神乎了,如果文學高于和超越了哲學,或者說文學走向了形而上學,那人類還需要哲學嗎?一些作家有意將文學作品寫成了哲學著作,甚至比哲學還哲學。我常常想,如果文學都像哲學那樣晦澀深奧,那么,又有多少讀者呢?文學到了那個田地,還能夠存在下去嗎?我讀的哲學著作有限,也很少讀懂的。在我看來,全世界的哲學家的著作,除了尼采等少數幾個比較通俗一點的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讓普通讀者望而卻步。我們都知道,科學是一件化繁為簡的事業,人類最艱難偉大的工作應該就是化繁為簡了吧?因此,已經有一些哲學家開始了化繁為簡的嘗試。這里的“簡”當然并非簡單,而是好懂。回到文學上來,棄“簡”為“繁”的文學意義何在?有人說,是給看得懂的人讀的,如果每個作家都這樣“深刻”,普通讀者去讀什么?想起了上世紀(不知是八十年代末還是90年代初)國內一位評論家評論馬原的話:不可無一,不必有二。
二
卡爾維諾是個別出新裁的小說家,他的作品打亂小說結構,讓作者直接進入故事,在故事中與主人公解逅,與讀者交流。最典型的作品就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又譯,《寒冬夜行人》)。1995年我便購買了《寒冬夜行人》[2],只讀了不到20頁便讀不下去了,直到22年后,我購買了卡爾維諾的幾乎所有作品之后,才再次開始閱讀這本“天書”(我有藏書的習慣,不管喜歡與否,對那些影響巨大的作品都會去購買)。然而,不論我如何堅持,都無法將其讀完,最后只得一目十行地瀏覽了。《寒冬夜行人》究竟想表達什么,“讀者”、“女讀者”,有什么區別?各自的涵義是什么?一本裝訂錯亂的小說代表了什么?我一直沒弄明白。我想大多數讀者也沒弄明白吧。
卡爾維諾的大多數作品于我來說,閱讀起來都會比較困難,如《美洲豹陽光下》、《看不見的城市》、《命運交織的城堡》等等,但這些東西與他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相比,要好讀多了,像我這樣一個低智商的人,也能看得懂他想表達什么。以他的《美洲豹陽光下》為例,他通過五個故事,表達了人的嗅覺、聽覺、味覺、觸覺、視覺的喪失和變異。卡爾維諾說過,他喜歡書寫一些未知的東西,探討人在未知狀態下的處境和行為等等,這當然是一個偉大作家的膽識和勇氣,是一種意義非凡的創新。只是我的閱讀習慣不容易接受罷了。倒是他的《分成兩半的子爵》、《樹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騎士》[3],我比較喜歡。被一顆炮彈擊成兩半的子爵,你可以把這兩半子爵理解為分裂的人格、正與邪的對應、光明與黑暗的較量等等;一個為反抗父權爬到樹上堅決不下地的男孩,可以說是意志的勝利,也可以說是反抗的必要,還可以是其他;一個憑意志存在的騎士與一個憑肉體存在的騎士,可能是幻覺,也可以是愿望……有點馬爾克斯的味道,盡管夠荒誕,夠魔幻,可它比較好讀,有一個或者幾個貫穿始終的人物,有幾個與現實生活有聯系的故事(《不存在的騎士》稍稍有點“出格”),也并不特別難懂。
卡爾維諾的小說別致是別致,新穎是新穎,可是讀起來很吃力,他的大多數小說給予我的除了新奇——小說還可以這么寫啊之外,似乎讓我沒有太多激動、興奮之類的體驗,一部小說,我讀了20年還是沒有讀完,除了它的深刻之外,還與我的閱讀習慣或者說閱讀感覺有關。可能不僅僅是閱讀感覺的問題吧,應該還與我的閱讀能力和文化素養不夠有某種聯系。然而,我喜歡卡爾維諾的隨筆尤其是《為什么讀經典》,他對司湯達、海明威等大師的解讀,令人耳目一新。
卡爾維諾在《海明威與我們》[4]一文中,將海明威奉為他與他同時代人的神。他說,海明威身上本應該看到的是冷漠與悲觀主義,可“我們從他那里學到的,是一種慷慨和開放的能力,一種對必須做的事情的實際承擔(還有技術承擔和道德承擔),一種直接審視,一種對自悔或自憐的拒絕,一種隨時擷取個人在劇變中總結的價值的態度,或一種姿勢。”卡爾維諾與海明威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和追求的作家,沒想到老卡對老海如此推崇。我沒有能力評價海明威和他的作品,不過,我在閱讀海明威的時候,有一種被主人公折服的感覺,這種感覺像致幻藥一般控制著我,讓我不由自主地走進他用簡潔生猛的文字構建的世界。不說他的《喪鐘為誰而鳴》和《太陽照常升起》,也不說他的《乞力馬扎羅的雪》,四千來字的《白象似的群山》[5]就很“海明威”,在火車站旁邊的酒巴,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對話——四千字幾乎全是對話,對話也都是海明威特有的電報似的語言,沒有任何附加于語言之上的感情色彩,可是,我卻迫不及待地讀了下去。讀著讀著,便讀出了感情,讀出了色彩,讀出了一個世界。海明威吸引我的,不是他的故事,不是他的簡潔準確的文字,而是他文字的張力和由文字制造的懸念——或許應該說是讓讀者進入他的小說世界的能力。按我的閱讀習慣,我本不應該喜歡海明威的,沒有凄婉哀怨的故事,沒有別具一格的結構,甚至很少比喻和形容詞,可是,海明威卻吸引了我,因為他的作品好看。可見,好看并不僅僅指故事的起伏跌宕,也不僅僅是敘述方式的花樣翻新。
不少朋友向我推薦《繁花》,兒子還特地將他購買的《繁花》送到我手上,要我一定讀讀。一部獲得茅盾文學獎并被不少人推崇的作品,不讀說不過去。《繁花》的文字很簡潔,多是四五個字七八個字一句,似乎比海明威還海明威,但我讀了30多頁之后,卻沒法讀下去了。為了給兒子一個交代,只好瀏覽了。不是作品不好,而是我沒有能夠找到閱讀的快感。一部35萬字的小說,全部都是這種四言八句似的文字(海明威的文字其實是有變化的),大多是上千字甚至幾千字一段,讀起來感覺很累,我一直不太喜歡大段大段的文字,不喜歡對話不分行(個人陋習),偶爾為之可以,整部作品都是這樣就有點難以接受了。盡管《繁花》文字簡潔,但卻沒有給讀者留下太多空間。我無法將這部優秀小說視為好看作品。當然,這僅僅是我基于自己的閱讀習慣的一家之言。我相信,一部獲得大獎的作品自有它的出類拔萃之處。
三
馬爾克斯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沒有之一。他的敘述不可謂不獨特,他的手法不可謂不新穎,他的故事不可謂不離奇,可是這并不妨礙他的小說好看,連我這種低智商的人都可以沒有障礙地讀下去,而且閱讀的過程很享受,很快樂,有時候還會拍案叫絕,有時候也不免浮想聯翩。
1984年11月,我開始閱讀《百年孤獨》[6]。我被這部奇書深深吸引住了,這是一部奇書,這是我的閱讀歷史上從未體驗過的奇妙享受。我沒有像過去那樣囫圇吞棗,而是像品嘗佳肴一般慢慢品味,就像小時候吃月餅一樣,總是害怕把它吃完了。我一天讀30頁,只少不多,慢慢地讀,反復地讀,仿佛一不小心美味便從我的眼前溜走了似的。我多么想與人分享我閱讀這部偉大作品時的激動、興奮與胡思亂想,然而,那個時候我在偏僻的鄉村,沒有可以分享的對象。《百年孤獨》中的那句開頭語:“許多年之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讓多少讀者、作家熱血沸騰。一場下了四年的雨,被殺后回家報信的鮮血,全村人集體失憶……多么新奇,多么大的閱讀誘惑!幾十年來,我幾乎每年都要翻翻這部小說。
之后,我又閱讀了馬爾克斯的翻譯過來的幾乎所有作品:《族長的沒落》、《霍亂時期的愛情》[7],以及他的中短篇小說。他的小說帶有濃厚的無法復制的“馬爾克斯特征”,無論是長篇還是中短篇,都是既別具一格又引人入勝(不像有些作家,要么只有別具一格,要么只有引人入勝)《霍亂時期的愛情》是這樣開頭的:“無法回避,苦巴旦杏的氣味總是使他想起愛情受挫的命運。”《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8]的開頭是這樣:“圣地亞哥.納賽爾在被殺的那天,清晨五點半就起床了,因為主教將乘船到來,他要前去迎候。”這樣的小說怎么能不吸引讀者,怎么會沒有人去閱讀?當然,僅僅只有一個好的開頭,而沒有充實的內容和精彩的描寫,是無法讓大多數讀者愉快地讀完整部作品的。無論是寫命運寫愛情,還是寫兇殺,亦或寫族長,馬爾克斯都能給讀者一個不同他人作品的閱讀體驗。這種體驗有興奮有驚訝也有不知所措,更有思考。然而,讀馬爾克斯的小說,是不能性急的,你得耐住性子細細地品。這是他與很多作家的不同之處。記得上世紀80年依初期,四卷本《靜靜的頓河》(那套書我送人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不記得出版年月了),我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外面下著雨加雪,我踡縮在冰冷的木床上,用了四天四夜的時間,一口氣讀完了這部近200萬字的巨著。葛利高里的命運,哥薩克騎兵團的命運,讓我牽腸掛肚,不去陪伴他們便無法入睡。四天四夜里我幾乎沒有合眼,一會兒坐著讀,一會兒躺著讀,一會兒捧著書本下床來來回回地走著讀。這是我讀過的最好讀的戰爭小說,就我的閱讀體驗來說,《靜靜的頓河》比鼎鼎大名的《戰爭與和平》要好讀很多。我并不是比較這兩部作品的高低,《戰爭與和平》是無法超越的戰爭小說經典,只是我更喜歡讀《靜靜的頓河》而已。
我無法分別一口氣讀完的小說與需要慢慢品讀的小說,孰高孰低,我只是覺得馬爾克斯是世界作家中獨一無二的存在。他的幾乎所有小說都是那樣既別具一格又百讀不厭,可是,不少偉大作家卻做不到這一點。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欣賞習慣不同,什么樣式的小說都有讀者。然而,我相信,大多數讀者應該還是喜歡閱讀馬爾克斯而不是卡爾維諾。
突然想起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因為曾經有人說《白鹿原》的開頭模仿了馬爾克斯,我不知道小說的開頭有幾種形式,應該不是很多吧?絕大多數作家無法做到完全創新,哪怕他(她)是偉大作家。就算陳忠實模仿了馬爾克斯的開頭,可他的《白鹿原》卻是地道的陳忠實的“特產”,是中國當代當之無愧的少數幾部經典長篇小說之一。《白鹿原》不僅是一部好看的小說,也是一部值得細細品讀的小說。值得細細品讀的國內當代小說,還有莫言的《豐乳肥臀》,余華的《活著》,一千個觀眾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讀者對《豐乳肥臀》和《活著》的解讀也是不同的,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好看。
四
我讀了卡夫卡的主要作品,我希望在這位大作家的作品里,找到一些靈感或者借鑒點什么,以此顯得我有點料水。
我上世紀90年代初期便買了一套《卡夫卡文集》[9],文集包括了他的幾乎所有小說:長篇《城堡》、《審判》,以及未完成的長篇《美國》,還有他的包括《變形記》在內的中短篇小說。可我只讀完過兩三篇而已,首先當然是被大肆炒作的《變形記》,有些作品讀了幾頁便讀不下去了——欣賞水平的問題。我是個無知者,有一句話叫做不知者無畏,我曾經多次與搞文學的朋友說起過,《變形記》算不上很出色,這種手法并非始于卡夫卡,古代中國以及古希臘古羅馬的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就有不少人與物切換的經典作品,至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19世紀的西方作家已經揭露得淋漓盡致。他的有些小說如《萬里長城建造時》,我是實在不敢恭維。《萬里長城建造時》,在我看來,就是一個介紹萬里長城及其控訴殘暴統治者的隨筆作品:萬里長城是什么?為什么要修萬里長城?哪些人在修萬里長城?百姓對修建萬里長城的茫然,或許還有我沒有讀出來的深刻含義……可那純粹就是一篇隨筆一篇議論文,根本不像個小說。要不是出于卡夫卡之手,中國任何一個文學刊物都不會發表,編輯一定還會說作者根本不知道小說為何物。有評論說他的這個小說提示了永遠不能達到目的的藝術形象。我覺得有點牽強附會,如果要這么說,任何一段文字都可以有無限深刻的含義。
卡夫卡的短篇小說中,《鄉村醫生》、《在流放地》都很有意思,也很好看,有點小時候半夜三更坐在火塘邊聽到的那些鬼怪故事的味道——當然不僅僅只有這些,讀者和批評家可以有無數種解釋,否則人家也不可能成為那么多人頂禮膜拜的大師。
《鄉村醫生》的故事很荒謬,很魔幻,醫生于半夜接到一個急診求救,他需要去十英里外的地方救治一個得了重病的小男孩,但醫生的馬先天晚上便死了,醫生一籌莫展踢開豬圈,豬圈里竟然有兩匹馬,因為沒有將小男孩救活,醫生遭到了小男孩家人的毒打,最后騎著馬逃了出來,后悔半夜急診的鈴聲。《在流放地》描寫非洲某地一個殺人和被人殺的故事,荒誕,血腥,毛骨悚然,不可思議。記得余華不止一次說過:卡夫卡太厲害了,那匹馬說消失就消失,說出現就出現(《鄉村醫生》里面的情節)。可是,因為他是卡夫卡才可以這么寫,要是一個普通作者這么寫的話,是很難被承認甚至發表出來的。關鍵在于卡夫卡的這個小說的其他情節又不怎么荒誕,突然出現這么一個荒誕情節,讓我這個智商不高的讀者有點茫然,我曾經將這個小說反反復復讀了三四遍,想弄懂里面的玄機,可惜,我還是沒能弄清楚。《在流放地》描寫一個旅行家在赤道附近目睹司令官用他發明的殺人機器殺人,最后司令官自己反被殺人機器殺害的故事。很恐怖,很血腥,讓閱讀者很緊張。然而,卡夫卡的敘述卻是一以貫之地不動聲色。其實,卡夫卡的幾乎所有小說都是這樣,總是用冷峻得讓人背脊發涼的筆墨去敘述故事,總是在荒誕與現實之間隨意切換。這是他的風格吧,別人是無法模仿的。
時隔二十多年之后,我又開始讀卡夫卡。我先是讀卡夫卡的短篇,然后讀他的長篇《城堡》、《審判》,這兩部長篇,我之前只讀過幾頁。他的《城堡》與《審判》,融合了所有“卡夫卡元素”,荒誕,陰冷,沉悶,模糊,還有點兒啰嗦。《城堡》中那個希望在城堡落戶,卻永遠也走不進城堡的K先生的故事,有很多的象征意義和諷刺意義。《審判》中的那個被莫名其妙判罪的K先生與《城堡》中的K先生有某些相似之處,想尋找真相,想為自己伸冤 ,卻找不到地方。他的小說是灰暗的——灰暗得不見天日,是不確定的——時間不確定,地點不確定,人物是模糊的——時隱時現,來去自由……記得殘雪女士寫過很多解讀卡夫卡的文章,不過我沒有去讀,我只是個普通人,離大師的境界很遠,再說,我讀書不太喜歡被別人左右,我如果看評論,一般都是讀過原著之后再看。卡夫卡的小說讓我想起了美國作家辛格的一些小說,比如《泰貝利和魔鬼》、《魔鬼的婚禮》[10]。不過,我更喜歡辛格的《傻瓜吉姆佩爾》和《市場街的斯賓諾莎》[11]。辛格的小說,既荒誕又幽默,既有嘲諷又有同情,也就是說,辛格的作品是溫情的,而卡夫卡的作品是冷峻的。我喜歡讀那些幽默風趣的小說,至少是作品中應該時常出現幾個幽默的片斷和句子才好。這也是我喜歡《唐吉坷德》、《1984》、《圍城》以及馬克.吐溫和辛格小說的主要原因。就幽默而言,我覺得幽默的最高境界是不動聲色的幽默即所謂冷幽默吧,像《1984》和辛格小說那樣。不知那個批評家說過:英國小說作家十分注重作品語言和細節的幽默,平均每四頁就在一個幽默句子或幽默情節。也確實如此,無論是毛姆、簡.奧斯汀,還是哈代、狄更斯,他們的小說中都有讓人拍案叫絕的幽默之處。
實事求是地說,卡夫卡的有些東西比辛格的東西要難懂或者應該叫深刻吧。我還覺得他的小說有點《神曲》的味道,吹出來一股股陰冷的風。有人批評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指責他們錯過了卡夫卡,忽視了一個偉大的作家。卡夫卡無疑是偉大的,他的作品影響了無數寫作者甚至還會繼續影響下去,但是,我們也不能責怪諾獎評委,因為它的創立者規定該獎授予“在文學方面創作出具有理想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卡夫卡的作品固然深刻乃至偉大,但與“理想傾向”相去甚遠。如果要指責諾獎評委,托爾斯泰這樣寫出過無數具有“理想傾向”的偉大作品的作家的落選倒是有些理由。
不承認卡夫卡深刻,就顯得我太過膚淺。我相信,卡夫卡的作品有無數重疊的廣泛的含義,有些被我們挖掘出來了,有些還躺在那里翹首以待。然而,他想表達什么大多還是可以看清楚的,不論是《審判》、《城堡》,還是《鄉村教師》、《在流放地》,至于《變形記》就更容易讀懂了。我所說的讀懂并非完全讀懂,完全讀懂顯得我太幼稚和狂妄了。我不太喜歡他的作品。他的小說讀起來太艱難了,我不知道那些學問高深、理解力很強的人,是不是可以一口氣讀完他的一個長篇小說,我是絕對做不到。有時候我會想,能不能先好讀再深刻,或者說既好讀又深刻?我覺得好讀并不妨礙深刻,像莎士比亞、塞萬提斯、巴爾扎克、肖洛霍夫、馬爾克斯等等作家,他們的作品不是好讀又深刻嗎?有人說,所有的好故事都被19世紀的作家們寫完了,以后的作家只好在形式和技巧上琢磨了。可是,馬爾克斯不是照樣寫出了好故事嗎?話又說回來,如果卡夫卡也那樣寫的話,卡夫卡就不是卡夫卡了。文學作品沒有了創新也就沒有了活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卡夫卡很偉大。偉大的作家偉大的作品是無法模仿的,即使能夠模仿也沒有多大價值——有些東西多了是不行的。而且,就算我們可以模仿一兩點卡夫卡,灰暗的遠離主旋律的東西,哪里給我們出版?
五
閱讀巴別爾,緣于2017年底在舊書店里一個偶然的發現。巴別爾小說的高度真實——不忍直視的血淋淋的真實,它深深地吸引了我。此前,對這位蘇俄作家一無所知。
雖然巴別爾的作品不多,而且以短篇小說為主,可我仍然要說,巴別爾是一個被普通讀者忽視了的偉大小說家。其實,巴別爾在國外是如雷貫耳的大作家,圈子內更是名聲顯赫,包括中國當代一流作家王蒙、莫言、余華等在內的不少作家,都對巴別爾評價很高,有的甚至是頂禮膜拜。翻譯家戴驄說:“他的作品洗練、簡潔,沒有浮泛之筆,寥寥數句便勾勒出了一個形神兼備的人物,塑造出了一個色彩鮮明的性格。他只需要兩三頁的篇幅就可寫出別人需要一本書來寫的東西。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作家,不少人認為除了海明威外,恐怕只有巴別爾了。”[12]海明威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表示:“讀過他的《騎兵軍》,我非常喜歡他的作品。”[13]約翰.厄普代克說:巴別爾是二三十年代蘇聯文壇“最耀眼的明星”,他的小說“如閃電,如一眼不眨的目擊者”。[14]博爾赫斯盛贊巴別爾,說他的短篇小說《鹽》享有散文無法企及的高度。[15]高爾基則是把巴別爾推向文壇頂峰的重要推手,并稱贊他是蘇聯當代最卓越的作家。[16]美國評論家辛西亞.奧捷克在為巴別爾全集寫的導言中說:“人們現在應該將巴別爾和卡夫卡這兩位思想敏銳的猶太作家放在一起考察……兩人可被視為20世紀歐洲具有同等地位的作家。”[17]1986年,意大利《歐洲人》雜志,選出一百位世界最佳小說家,巴別爾名列第一。[18]2001年《巴別爾全集》在美國出版,僅亞馬遜一家書店就銷售66萬9281冊。[19]
巴別爾曾經參加過蘇聯內戰,作為騎兵軍的文職人員,他見證了騎兵軍在烏克蘭大地對波蘭軍人和反蘇維埃的國內白軍的作戰。《騎兵軍》[20]便是對這次戰爭的事實描述,小說大多只有兩三千字,有些甚至只有幾百千來字,可它帶給我的震撼無異于大炮導彈。戰爭的殘酷,軍人的無奈,百姓的痛苦,在巴別爾的字里行間奔涌。以他的《騎兵軍》中的名篇《鹽》為例:全篇三千來字,敘述一支乘火車奔赴前線的哥薩克部隊,在火車上抓獲并處決一名販賣私鹽的女人的故事。一列軍車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目的是為了讓軍人對付那些販賣糧食和食鹽的“背袋販子”。在軍人們的努力下,車站里的“背袋販子”基本上被趕跑了,只剩下一些婦女。當火車就要開動的時候,有個懷里抱著一個孩子的婦女請求搭乘軍列到下一站。“我”出于對女人的憐憫請求全排戰友允許這個可憐的女人上車。“我”對車廂里戰友們對女人說出的下流話和不良企圖進行了嚴肅批評,并將女人抬高到俄羅斯母親的地位,有效制止了戰友們的不軌行為。然而,在列車行進途中,“我”發現女人抱在懷里的不是小孩而是鹽。“我”戳穿了女人的陰謀,最后在戰友們的起哄聲中,“我”以正義的名義一槍結束了女人的生命。從處處維護女人到痛下殺手,沒有心理變化的敘述,但從“我”對女人的指責中,讀者看到了“我”的憤怒,不僅僅是被騙之后的憤怒,更重要的是覺得女人玷污了共和國。“我”在指責女人時提到了在車廂角落里發抖的兩個姑娘:“你看看這兩個姑娘,她們現在還在那兒哭,一夜下來,她們遭了多少罪呀。”言下之意是,這兩個姑娘沒有享受這個女鹽販子俄羅斯母親的待遇。小說中的女人面對“我”和戰友們的指責,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親愛的哥薩克弟兄們……騙人的不是我,騙人的是我遭的災難……”還有“我”槍斃女人時的一段敘述也值得一提:“于是我從壁上拿下那把忠心耿耿的槍,從勞動者的土地上,從共和國的面容上洗去了這個恥辱。”再看看《騎兵軍》中的另一個小說《我的第一支鵝》。小說敘述“我”到六師去報道,師長告訴“我”這個文化人:戰士們喜歡拿戴眼鏡的人開涮,囑咐他最好是去找一個檔次高的太太,這樣戰士們就會服了“我”。部隊駐扎在一個農戶家里,“我”走進去后,哥薩克士兵沒有完沒了地嘲諷我,我大聲對女房主叫道:“我要吃東西。”女房主說:“一提吃的事兒,我寧愿上吊。”“我”怒罵了女房主一句,又給了她當胸一拳。當“我”看到院子里那只安詳地梳理羽毛的鵝時,一個箭步沖過去,將那只鵝擰死,并命令女房主給“我”烤鵝。女房主拿著鵝對“我”說:“我說同志,我寧愿上吊。”滿臉不屑的哥薩克士兵看到“我”的英勇行為,大聲稱贊“我”和他們合得來,并招呼“我”喝他們的肉湯。“我”向士兵們朗讀報紙社論和領袖語錄,獲得了戰友們的承認與尊重,戰友給了“我”很高的評價:“要把真理從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挑出來別提有多難,可他就像雞啄米那樣一啄一個準。”可是,夜晚的時候,“我”卻做了噩夢。不想再舉例了,巴別爾《騎兵軍》都是這樣的故事。這些故事很是考驗讀者的承受能力,可它卻是真實的,真實是文學的生命,真實才有力量。不少作家都會說類似的話。我想,哪怕卡夫卡、馬爾克斯這些作家的荒誕小說,其本質也是真實的。
巴別爾的小說的技巧或者說思想,隱藏在他不動聲色的敘述中,他會巧妙地將《圣經》、曲譜、文稿、小說與刺刀、手槍、流血、殺戮放置于一個場景中,產生了震撼人心的作用。這里,我必須告訴讀者的是,巴別爾小說的語言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簡潔和準確就不說了,讀過他小說的讀者都會十分清楚。我想說的是他的比喻,不知哪個名家說過,作家的文字高低體現在他運用比喻的能力上。巴別爾的比喻能力可以說是超一流的。形象,獨特,鮮活,奇妙。試舉幾倒:“那個小伙子沒完沒了地取笑我……我愛不釋手的文句沿著荊棘叢生的小道向我走來,卻怎么也走不到我身邊。”(《我的第一只鵝》)“叛變從窗口譏嘲我們,叛變脫掉鞋子在我們屋里來回走動,叛變把鞋子搭在肩上,生怕把被竊一空的房子里的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地響……”(《叛變》)“加林朝我走來……此時我正用亂哄哄的、一味追求詩情畫意的腦子像煮粥那樣煮著階級斗爭。”(《夜》)“黑夜駕馭著無數歡蹦亂跳的馬朝我飛襲而來……”(《兩個叫伊凡的人》)“怯生生的朝霞在女兵的發鬈上跳動……”(《寡婦》)“夜風和夜暗在濕漉漉的大地上飛翔,星星全被吸飽墨汁的烏云壓熄了。”(《札莫希奇市》)“夜色好似鳥群向天空飛去,于是黑夜把它濕淋淋的花冠戴到我頭上,我已精疲力竭,在墳墓桂冠的重壓下,傴僂著腰向前行去,央求著命運賜予我最簡單的本領——殺人的本領。”(《戰斗之后》)好了,不需再舉例了。
巴別爾是一個克制力十分強大的作家,從不粗制濫造,也不會讓故事和情節恣意生長,沒完沒了。讓人特別佩服。當然,這并不代表文學不要長篇巨制,讀者不喜歡長篇巨制,不說《戰爭與和平》、《追憶逝水年華》,僅國內的作品來說,《紅樓夢》不也是長篇巨制嗎?莫言的不少小說都很長,比如《豐乳肥臀》50多萬字,卻十分好讀,可他的被很多名家一直叫好的《生死疲癆》,前面三分之二都十分精彩,后面三分之一我讀著讀著便感到累了。就我個人的閱讀體驗來說,如果莫言有時候節制一下,可能效果會更好。
回到閱讀感覺問題,可能有人會問我,巴別爾的小說好讀嗎?我 要說的是,很好讀,很吸引人,只要你開始了對他的作品的閱讀,你便無法釋手。那么,他的小說有閱讀快感嗎?我的回答是,有,而且很強烈,有如松筯推背時一陣劇烈的疼痛之后那樣一種快感,膽小怯懦或感官遲鈍的讀者是體會不到的。
六
俄羅斯流亡作家蒲寧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作家。
1982年冬天,我在湖北公安縣的一個小鎮隨意購買了一本叫《故園》[21]的中短篇小說集,作者蒲寧。購買這部小說集之前,我并不知道蒲寧是誰。我從小說集的第一篇《新年》開始,到小說集的最后一篇《米》,十二篇中短篇小說(兩部中篇),我是一字不漏地看完了,看完之后又從頭再看。我還將《故園》推薦給我弟弟(當時他還沒有離開家鄉),以至于讓我弟弟發現了當時一個著名作家抄襲了蒲寧的《遍地黃金》。以后的幾十年時間,我不斷地搜尋蒲寧的作品,也不厭其煩地向別人推薦蒲寧的作品。我購買了十五本蒲寧的著作包括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蒲寧文集》。其實蒲寧的著作并不是很多,不少書都是重復購買,如《蒲寧文集》我發現有這套書的時候,出版社只有三卷了,三卷購買之后出版社又重印了,于是又購買了整套文集。《故園》遺失之后,一直讓我耿耿于懷,盡管我已經購買到了蒲寧國內出版的所有作品,但是,我對《故園》一直情有獨鐘,它是我第一次與蒲寧接觸,我懷念第一次閱讀蒲寧時的美好感覺。功夫不負有心人,五年前,我終于在舊書網上購到了四川人社版的《故園》,如同失散多年的親人終于回家一般,我把《故園》緊緊地抱在懷里,又開始從頭閱讀。
對蒲寧作品的評論這里就不做了,我曾經發表過一個叫做《讀蒲寧》的短文,比較詳細地談了我對蒲寧主要小說的解讀。他的中短篇小說篇幅都不長,故事都很簡單,人物也很普通。短篇四五千字、中篇四五萬字;落泊少爺、破產地主、傭人、妓女、小職員、大學生;在酒店的一次艷遇,在雨中的一次邂逅,果園或山林里的浪漫情愛,夕陽西下的黃昏的一次重逢……蒲寧小說文字細膩優美,氛圍哀婉凄涼。我被蒲寧作品中散發出來的凄美的景象與淡淡的憂傷深深吸引,仿佛跟著主人公走進了那樣一個黃昏,那樣一個清晨,那樣一座果園,那樣一個酒館……
讀蒲寧的小說時,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列霞》[22],想到了《斷夢》[23],想到了《卡門》,想到了《邊城》,更想到了《紅樓夢》中晴雯的自殺,香菱的失蹤,迎春的遠嫁,大觀園的破落……都是那樣的凄婉,那樣的讓人愁腸百結。不過,蒲寧小說只是截取了生活中的一個片斷,沒有《卡門》那樣跌宕起伏,沒有《阿列霞》那樣復雜浪漫,沒有《斷夢》那樣懸念叢生,沒有《邊城》那樣悠閑淡定,更沒有《紅樓夢》那樣宏大繁雜,可是,蒲寧依靠文字,為讀者營造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客棧,你不進去顯然不會甘心。這么多年了,我經常會在黃昏或者夜晚,倒一杯清茶,打開蒲寧的小說,輕輕地慢慢地品嘗。
由蒲寧我又想起了一位法國作家的長篇小說《人世之歌》。[24]國內讀者對吉奧諾可能不是很熟悉,可他在法國卻是相當有名的大作家。之所以提到這《人世之歌》,是因為這部小說給我的閱讀體驗太深刻,并不是作家運用了什么特別的寫作手法,而是他將我們帶進了一個生機盎然的美麗世界。安多尼奧、貝松引領我們翻山越嶺,過河涉溪,領略大自然的美好、神秘、慷慨、狂野,安多尼奧與克拉克、貝松與吉納的坎坷曲折的愛情故事并不是小說的重點,重點在于大自然的豐厚美好,在于安多尼奧、貝松、克拉克、吉納等人與山川河流與日月風雨融為一體的虔誠。與《瓦爾登湖》作者梭羅的感受大自然不同,《人世之歌》中的人物是在大自然中融化,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人毫無優越之處。
《人世之歌》的語言特別新美,美得令人心醉:“灰白的晨光顫抖著,在樹木梢頭緩緩流動,仿佛聽見它在輕輕地拍打著山頂突兀的巖石。……那是最先撩開而顯露崢嶸的山丘,烏黑烏黑的猶如一座燒炭場。它把淡青的微光拋向平展的天空,接著,微光仿佛呻吟了一聲,又折射到大地上……”“安多尼奧聽見森林在絮語。……這絮語帶著清新的涼意,猶如冰涼的手指掻著耳膜,開始實行仿佛是人的胸腔深處發出的低沉而纏綿的嘆息,繼之變成了放開喉嚨唱出的經久不息的回旋曲。不一會兒,它席卷了森林覆蓋的層巒疊嶂,猶如鋪天蓋地的雨幕,從四面八方匯集攏來,接著似緩緩流動的波濤,在千溝萬壑中發出低沉的轟鳴。”
有如小時候看“萬花筒”時的情景,那個平凡世界在鏡子里變得如此美好,讓我興奮不已。我常常站立窗前,欲在熟視的景物里尋找大自然的美妙與奧秘,可是,我沒有看到什么。這也許就是偉大與平庸的區別吧。《人世之歌》不僅美,還好看。它也是我常常拿出來讀一讀的作品。
七
我十分羨慕那些深刻的小說家,可是,又總是覺得深刻得讀不太懂之后,小說就高級得有點離譜了。《阿Q正傳》深刻吧,可讀完之后甚至還沒讀完就知道魯迅先生想表達什么,盡管評論家可以挖掘出幾火車內涵,但中心內容和大致方向卻是一目了然的。其他名著如《百年孤獨》、《暄嘩與騷動》、《1984》,甚至包括卡夫卡的大部分小說亦如此。它們包含了很多的元素,有千萬種解讀,但大多數讀者在閱讀它們時,都不會辯別不了方向。
并不是讀得懂或者好讀懂的作品就不能深刻,很深刻的文學作品,要沒有幾個人能夠讀懂的話,實在是太浪費了。
我覺得,如果含蓄是一種寫作技巧的話,那么,隱晦只能算迫不得己的策略。
2023年2月6日于長沙威尼斯城
注釋:
[1](《于天上看見深淵》殘雪鄧曉芒著,陜西人民出版社, 2021年2月)
[2](《寒冬夜行人》依塔洛.卡爾維諾著,蕭天偌譯,安徽文藝出版社,1993年2月)
[3](《分成兩半的子爵》、《樹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騎士》,依塔洛.卡爾維諾著,吳正儀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4月)
[4]《海明威與我們》(《為什么讀經典》依塔洛.卡爾維諾著,黃燦然、李桂蜜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4月)
[5]《白象似的群山》(《海明威短篇小說選》,鹿金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5月)
[6](《百年孤獨》加西亞.馬爾克斯著,黃錦炎、沈國正、陳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8月)
[7](《霍亂時期的愛情》加西亞.馬爾克斯著,徐鶴林、魏民譯,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
[8]《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趙德明、劉瑛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年10月)
[9](《卡夫卡文集》,學思主編,武漢大學出版社,1995年1月)
[10]《泰貝利和魔鬼》《魔鬼的婚禮》(《辛格短篇小說集》,萬紫等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0年9月)
[11]《傻瓜吉姆佩爾》《市場街的斯賓諾莎》(同上)
[12][13][14][15][16][17][18][19]《戴驄:星星重又升起》(《騎兵軍 敖德薩故事》,伊薩克.巴別爾著,戴驄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
[20](《騎兵軍 敖德薩故事》,伊薩克.巴別爾著,戴驄譯,陜西師大出版社,2017年8月)
[21](《故園》伊.阿.蒲寧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2月)
[22](《阿列霞》庫普林著,藍英年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4月)
[23]《斷夢》(美)赫斯登著(《女性三部曲》穆特福開、赫斯登、屠格列夫著,沉櫻譯,重慶出版社,1988年10月)
[24](《人世之歌》讓.吉奧諾著,羅國林譯,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年12月)
作者簡介:倪章榮,筆名楚夢。男,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作家,文史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南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在《中國作家》、《芙蓉》、《芒種》、《作品》、《湘江文藝》、《湖南文學》、《同舟共進》、《書屋》、《看世界》等刊物及《領導者》、《陽光》、《二十一世紀評論》、《世界華文文學》、《新中原報》等香港、美國、加拿大、東南亞中英文期刊發表文學和文史作品200余萬字。著有《邪雨》、《紅色引擎》、《許佳的夜晚》、《去和爸爸過年》、《舊鬼》、《在軍營里成長》、《1976年的秋天》、《陪葬》、《溫床》、《無毒蛇》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發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國憲政》、《孫中山與中國現當代政治格局》、《作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寫民國史》、《辛亥革命深思錄》、《“五權”與“三權”》、《關于士大夫與知識分子的思考》、《羅伯斯庇爾與法國大革命》、《一個佇立在法理之上的國家》、《民國才女和她們的命運》等文史作品。40多篇作品被《中外文摘》、《海外文摘》、《青年文摘》,《微型小說選刊》、加拿大《中國當代微型小說選》等選刊及其各種年選選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