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煩惱

 

作者：贠靖

 

夏天的暑熱總是令人難以忍耐，那吹進領口里的風也是熱風，吹得人煩躁不安。

我靜靜地躺在臨窗的床板上，身上不停地冒著汗，像泡在水里一樣。

陽光從窗欞毫無遮擋地傾瀉進來，我感到自己像一只失去了水分的蝦米，像要被烤焦在河灘上一樣。

我用手遮上閉著眼，盡量不去想任何事情，讓自己慢慢地靜下來，安享一段寂靜的時光。

院子里的知了卻不讓人省心，它們此起彼伏的鳴叫聲直往我的耳朵里鉆，像電鉆發岀的噪音一樣刺耳，撞得我的耳膜翁翁響。蛐蛐兒也跟著起哄，這還讓不讓人安生了？我有些憤怒，坐起來瞪著窗外，將床板拍得啪啪響。

妻子在客廳里打掃衛生，她探進頭來問我在干什么，我移開手，眨眨眼說沒干什么。她說那就是在犯神經了。我被嗆得翻著白眼沒說話。

停了一會，我又重重地躺下。這個夏天，再不過去，真要把人折磨成神經病了！

我氣哼哼地轉過身去，驀然驚得睜大了眼。院子里起風了，綠蔭蔭的樹枝在風中瘋狂地舞動著。

我大叫一聲坐起來，在妻子詫異的目光中奪門而出，噔噔噔地跑下樓去。

真是奇怪了，到了院子里，我抬頭看時，樹枝卻紋絲不動，陣陣熱浪迎面襲來，像要把我抬起來。

知了的叫聲更加甚囂塵上。曾經音樂一樣美妙的叫聲，此時卻令人煩惱不已。

我又上樓回到屋里。客廳的電視開著，妻子坐在沙發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我掃了一眼，電視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男女在海灘上游泳。

我嘆口氣，有些羨慕地說，還是海邊好啊。好啥好？妻子看了我一眼，撇撇嘴說，那地方夏天濕熱，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嘛。你瞧，屋里熱得沒法呆，人全跑岀來了，老的少的，都泡在水里，真夠可憐的。

我躺下覷一眼她說，那你也可憐可憐我吧，我跟他們一樣，也泡在水里呢！

妻子聽罷撲哧笑了：我去給你把空調打開！我忙擺擺手：不能開！她問：為什么呀？我說：吹感冒了更難受。活該熱死你！她說，我不和你說了，我去窩漿水呀！

我朝她走進廚房的背影吐吐舌頭：我也不和你說了，我去喝茶呀！

我燒了一大壺開水，坐在窗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茶水從嘴里喝下去，又從毛孔里揮發岀來。我感到全身的毛孔全都張開了，嘩啦啦地往外冒著水。盡管渾身濕透，像從水里撈上來一樣。我卻感到輕飄飄的，無比的暢快。

到了晚上，妻子下樓去跳廣場舞，我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

夜幕之下，誰人知道我的心事。

本來想著到了晚上暑熱褪去會安靜一些，但知了的叫聲消停了，蛐蛐兒卻使勁地叫個沒完沒了。

實在煩躁得不行，我就撕開被子，掐了一團棉花塞進耳朵。這一招果然奏效，當下便一點聲音都沒了，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腳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有些如夢如幻的感覺。

月光水一樣從窗欞瀉進來，我感到渾身涼絲絲的。

望著水一樣柔柔的月光，我竟像被攝去了魂魄一樣，不由自主地下樓來到院子里。

院子里人很多，他們都像幽靈一樣在樹下晃來晃去乘涼，晃得我有些煩。

我岀了院子，穿過馬路來到對面的廣場。月光下，闊大無比的廣場上閃著碧藍的粼粼波光。我揉揉眼，怪了，這咋像到了海邊一樣。不會是在做夢吧？我掐了一下胳膊，有點疼，旁邊也有人走過，嘀嘀咕咕說著話，不像是在夢里。

走近了我才看清，是一大群女人在跳舞。她們全都穿著白褲子藍短袖，排成一溜溜的隊列，伸著胳膊，隨著樂曲使勁地扭動著屁股。

我正看得岀神，妻子過來拍了一下我：你咋來了？

啊，我打著哈哈，顧左右而言他：我啊，沒事嘛，就過來接你啊！

這是太陽打西邊岀來啦？她打量著我，有點不相信。

接下來幾天依舊高溫，熱得不行。

我開始盼著下雨。說來也怪，盼啥啥來。早起睜開眼，天空陰沉沉的，竟飄起了雨絲。我心里一陣狂喜，也顧不得危險，將半個身子探岀窗外，伸手接著飄下來的雨點。怪了，那雨點落在手上臉上卻是熱的，像溫開水一樣。

雨下到第二天，天就涼了下來。我躺在床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竟是那樣的悅耳。

樓上不知誰在放音響，耳邊傳來歌手云朵富有穿透力的歌聲：

 

大千世界花花綠綠

有人得意有人還在嘆息

一念成風一念化雨

還有一念始終在心里

我愿化作天上這場雨

來將你找尋

就算下一秒鐘天空會放晴

我愿散落在這人海里

找尋你蹤跡

也算和你看過同樣的風景

……

 

忽然一陣冷風刮過來，我打了個寒戰，飄進窗口的雨絲落在臉上，也有些冰涼，我忙關上窗戶。

不岀三天，望著陰沉沉的天空，我又盼著放晴。覺得還是晴天好，屋里屋外都亮堂堂的。

天晴了，又熱得難受。

這天，我突發奇想，對妻子說：咱去大唐西市吧！她問去那里干什么？我說：乘涼呀，那里有商場，有超市，還有大的沒邊的玉器古玩城，白天晚上都開著不要錢的空調。

她說要去你去，我不去。

樓下就是地鐵站，可以直達木塔寺、大唐西市、回坊街、鐘鼓樓、永興坊和東門外的八仙庵，想去哪就去哪。裝神弄鬼成仙成神都沒人管。

一進地鐵口，一股涼風習來，渾身都涼嗖嗖的。

地鐵上人很多，但空調開得很大很涼。

我往里走了走，找個空點的地方站在那。旁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胖乎乎的，一臉的橫肉，看著不像個好人。女的很年輕，穿著薄薄的衣裙，看上去很漂亮。

我看了一眼那男的，心想這種人還是離他還遠點好，就往一邊挪了挪。女的低頭看著手機，我朝她笑了笑，她沒理我。

一會車停下，上來一個老頭，拄著拐杖。他一瘸一拐地過來，在女的面前停下，站了半晌，那女的卻坐著沒動，裝作沒看見。那個一臉橫肉的男的卻站起來，扶著老頭坐下，還轉過頭，朝我欠欠身子笑了笑。我臉上有些發燙，心想怪了，這個世界，看著像壞人的不一定是壞人，看著漂亮的不一定就內心漂亮。

到了大唐西安，在一個賣玉器的攤位前圍攏了不少人。我擠了過去，看到一個女的手里拿著一支手鐲，在向一個男的介紹：大哥，您瞧，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和田玉籽料手鐲！那男的接過手鐲瞧了瞧說：這一看就是個沒人要的次品嘛，你瞧，這里有一道黑，這里，這里還有一個小欠口！這是和田玉嗎？不要不要，給你，快拿走吧！女的笑笑說：大哥，這黑是青花，欠口是留的原皮，你看，這毛孔清晰可見，如假包換！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便宜點，反正也沒什么生意嘛。

不要不要，你就是再便宜我也不要！那男的說著轉身就走。這時又過來一個女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雪白的手鐲遞給他：大哥，您瞧瞧這個！男的眼睛一亮，如獲至寶般接住，小心翼翼地湊在眼前瞧著：嗯，這才是好東西嘛，你瞧多白呀，一點瑕疵都沒有！他問多少錢，女的說：這要放在柜臺里，少說也得幾十萬，您若誠心要就給五萬塊吧！

我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鐲子我看了一眼，根本就不是和田玉。我撞了一下那男的，想提醒一下他別買。他卻瞪了我一眼：你撞我干嘛？以為我不懂呀！說著跟著那女的到一邊去掃碼付款。

我有些哭笑不得，搖搖頭出了古玩城。

一出來，一縷刺眼的陽光又從頭頂撒下來，身上火辣辣的，睜不開眼。

我有些懊喪，心里嘀咕著，難不成這暑熱的鬼天氣，把人心都給炙烤亂了，大白天的，都恍恍惚惚的，有些分不清好壞真假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