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書聲瑯瑯的詩雨灑豁了大地
——“師出滑門”之張明銀
作者:劉萬慶
自“緣分啊”成為春晚小品經典臺詞,“緣分”在各種語境中呈泛濫之勢后,我對“緣”字的使用便慎之又慎了。但之于張明銀除外:一者她自幼與書有緣,心目中最初的崇拜偶像,便是捧著一本厚書沉溺其中靜靜閱讀的人;二者,她在“師出滑門”系列中雖是“門齡”最短的,但又是“再續前緣”的,猶如一場朝雨卻淋濕了午后的梵音。
一、在姐弟讀書會中啟蒙、出類
打從記事起,張明銀從父親口中便得知老家是水滸文化的發祥地——山東東平。許是梁山好漢多打打殺殺之輩,老八級技工的父親惟盼6個子女讀書崇文。子女們也沒讓父親失望,在那個沒有電視的年代,家里訂閱一份報紙都不能滿足孩子們搶著閱讀,除了常年訂閱一份天津的日報或晚報,還輪換訂閱《人民日報》與《中國青年報》,遂在街坊鄰居中顯出了文化消費的奢侈和另類。常常,郵遞員送來的報紙被胡同口的鄰居“截胡”,遇有勁爆新聞,經一排排的鄰居傳遞到家已然是掌燈時分。也許與此有關,后來兄弟姐妹更熱衷于讀書,家里多了書柜擠了衣櫥,乃至一個家庭讀書會儼然成型。為了方便孩子們讀書,心靈手巧的父親又用模板做了小書架,弟弟采來漂亮樹葉當書簽,還分別做記號哪個正在讀哪本書,且哪個讀書快哪個讀書慢便一目了然了。
上學早認字多的大姐明臻肯定是天生的“會長”,也委實帶出了讀書會的好會風。比如存下零花錢買書充實書架,又如常將精彩段落和讀后感分享給弟弟妹妹們。挨肩的弟弟明遠琴棋書畫全能,尤喜吉他。拜古典吉他名家李質偉先生為師,因而在院子里支起特制樂譜架,嘴吹口琴、手彈吉他成為院內一景。他也喜讀書,但霸氣,不僅他買的書他看完才許別人看,而且父親或大姐買的新書他也要先睹為快。
明銀行三,在兄弟姐妹中是讀書最苦嗜書如命的那個。母親知她連燒水做飯都手不離書的毛病,便盡量支使些采采買買跑腿走路的家務,她也每每趁機開小差先去逛書店。學著姐姐的樣子,她把省下的早點錢買的第一本書是抗戰題材的連環畫,因書名有老家“東平湖”三字而傾心買下。多年后,同事兼書友聽過她的這個橋段說,我記得小時也買過這本《東平湖的槍聲》小人書。她糾正說,是“鳥聲”不是“槍聲”,描寫的是小游擊隊戰士模仿各種水鳥的鳴叫遞送情報的故事——“他的口哨婉轉嘹亮,吹得荷花把頭揚,吹得水鳥不再唱,靜靜圍在他身旁……”
當然,她愛看書的名氣并不比大姐或弟弟小,與同學“串書”也在所難免,但借出與借入數量不等,借閱的時限也不對稱。常常,與同學說好互借一周,當她拿著一本大部頭見同學“眼暈”時,便主動給人家講故事情節、精彩片段和主人公的命運,直講得同學說我都明白了,書不用看了。由是,她的讀書以能詳細復述并引人入勝為起碼要求;亦由是,弟弟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書販子”。
父親對孩子們的讀書之風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說不僅要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周末、年節、公休假日,便帶著他們或游走公園、海河兩岸,或乘公交車到四郊野外踏青、挖野菜,辨識五谷。父親最看好行三的明銀。小學開了作文課后,作文本不夠用,她買了白紙自己打格,為能多寫字打很小的格。當連續三篇作文獲得老師給的三面“紅旗”鼓勵后,父親將自己保存的一支“金星”鋼筆獎給了她用,囑咐說你長大后,要能給報紙投稿就是為咱家爭光了。
二、與天時未到的師生緣擦肩而過
在家庭不絕于耳的瑯瑯書聲中,張明銀的兄弟姐妹們漸次長大了。1970年,大姐去了邯鄲的“六九八五”涉縣鐵廠,每次回家,哪怕在火車站也給大家買書回來。1978年,張明銀高中畢業分配到半導體器件廠工作,很快以舍得花錢買書、但凡排隊買菜、打飯都手不離書而出名。幸好“大老粗”的廠領導以此理直氣壯且稀罕讀書人,乃讓工會給了她一個業余圖書管理員的名份。結果,不單是借書讀書的近水樓臺,還有向工會主席建議購買新書的權力,更兼圖書室的藏書們不再是一群居無定所的散兵游勇,華麗轉身為閱兵場上的陣列方隊,默默展示著自己的儀表、情懷,遂令圖書室成為一座工廠的文化標榜和斯文所在。由是,她被評為廠里的先進青年。
在工廠的書聲瑯瑯中,一群志同道合者聚攏過來,閱讀者分享著也快樂著。一天,一位書友對張明銀說,你聽說了嗎?南開文化宮有個什么文學講習班,有位姓滑的老師專門輔導寫作,還經常請梁斌等大作家講課,咱們去唄?張明銀特想去,但一聽梁斌在臺上講課,那臺下坐著的肯定也都不是一般人,乃面露難色道:需要考試嗎?咱們能行嗎?書友答不知道。結果,因了“頭雁”的信心不足,乃至“雁隊”集體趴窩。許多年后,她還為彼時的怯陣而自責。
光陰在書聲的陪伴中瑯瑯進入新世紀、新千年,張明銀又調到食品廠工作。一天突然停電了,工友們或海闊天空閑聊,或抓緊織毛活洗衣服,張明銀卻將一大堆舊報紙搬到光亮處翻閱。快退休的老大姐問她,你書包里不是帶著書了嗎?怎么還看破報紙呢?她認真回答說,上班時間看小說是違反勞動紀律,看報紙就沒毛病。老大姐聽后自言自語道,哎,看書把人都看傻了,要不叫書呆子呢!
有書相伴的日子如期來到2009,張明銀也如期退休了。在全球經濟危機持續發作的大環境下,不傻不呆且不甘寂寞的她,執意要開一個服裝店。母親心疼三閨女開門店做生意必然奔波勞碌,勸她夠吃夠花有書看就得了,何必跟自己較勁呢?她答別人都認為我也就是個書呆子,我偏要干點事兒證明自己不是書呆子。母親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乃咬文嚼字的說,寶貝兒,你非要開服裝店也成,可有一宗,開店就別看書了。她問為啥,母親說,看書看書,看著就輸,能盈利嗎?說得三閨女前仰后合。
結果呢,張明銀開的服裝店成了讀書人的沙龍。大多時間不是試衣鏡前的人影綽綽,而是讀書分享的笑語聲聲。
三、一場拜師宴打通了詩文脈絡
2009年的季節走到了秋冬交匯處,店里新進的冬裝開始熱銷,一樁無名的心事浮在光影的邊緣卻也理不清頭緒。午飯時分顧客稀了,張明銀捧著本書卻讀不下去。這時,在北倉鎮政府工作的一位老鄰居嫂子轉了進來,瀏覽了她的服裝,問起了她的孩子,又拿起書本翻了翻說,你還那樣,連做買賣也不誤看書。然后兩人興致勃勃回憶起那些年互相串書看的情景。嫂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說,你書底子這么厚,寫東西了嗎?張明銀答沒有。嫂子說那太可惜了。我們北辰有位滑老師,退休后又編了文學刊物《七彩虹》,我給你介紹一下投稿吧。滑老師?是叫滑富強嗎?對呀。他不是在南開文學社嗎?哎,你那是老黃歷了。滑老師早就調到我們北辰區了。嫂子一席話恍若埋在時光深處的陳釀,打開來依然飄香。她生怕再次錯過機緣,懇請嫂子當正事兒辦。
與滑老師的初識是在一個溫馨的雅室。嫂子的同事是鎮政府大秘小周老師、以及區融媒體中心的名記者林逢水老師因為文稿也要見滑老,大家便坐在了一起。席間,嫂子介紹了張明銀許多年來的手不釋卷,張明銀也談起80年代初與南開文學社、與滑富強老師的擦肩而過。滑老師說:當年你如果加入了南開文學社,現今成為名作家也未嘗可知。張明銀就勢提出請求:您若不嫌棄學生愚鈍,我現在就拜您為師。鄰家嫂子緊跟著燒了一把火:“那太好了,今天就當是明銀的拜師宴!”滑老師只當明銀是客套而已,滿口答應。相機不離身且在滑老師創刊并主編的《北斗星》上發過《攝影三字經》的林逢水的鏡頭里,便定格了滑富強老師贈予入門弟子《七彩虹》的歷史瞬間。
明銀到北辰區給滑老師送詩稿是在三天后。老師只粗略看了第一首,已知這位新收弟子的文字功力與拜師為文的認真。打通文學創作任督二脈的張明銀,寫下《春天你好》,春天的風光風物風嵐風韻便躍然紙上:“……青翠的山巒間/綿綿細雨滴出記憶的春歌/風的誓言依舊溫暖/柳枝露著尖嘴輕搖……”;寫下《父親的鄉愁》,偎著老山根流淌的大清河、映著大地心窩窩的東平湖便歷歷在目:“漁船穿梭往來,立于船頭的魚鷹時而扎入湖中,不一會即叼著一條大魚回落船上……湖面上五彩繽紛的飛鳥戲水鳴唳,夏日的荷花亭亭玉立,與睡蓮爭奇斗艷;碧綠的湖水宛若花仙子的紗裙飄逸,蜻蜓不時的親吻花蕊,蝴蝶纏綿,聲聲不息的蟬兒與百鳥爭鳴;偶爾聽到撲通一聲,是青蛙跳水還是鯉魚跳躍?站在湖畔望去,斑斕的鴛鴦、排成行的野鴨,和著船公的水鄉小調喧騰”。
有如花好一樣心動,亦如月圓一樣含情——她也寫愛,“她把愛情融入雪化的滴晶之中,彪炳在山巔之上。她的愛情詩明快暢達,都用意象說話”(《雨露詩文集·序》。
初時的讀書,張明銀尚不懂關注作者。及至語文考試有“作者是誰”的題型后,方才把作者與書名一并記入腦中。入“滑門”后,那么多的同門都出版了自己的著作,便決心以后起之姿奮起直追,終以148首詩作、4篇散文的個人專輯,
以及發表在網絡詩歌近百余首,托起了2017年那個無邊光景的春月。
張明銀的《雨露詩文集》由團結出版社出版,而由滑老師作《序》則屬理所當然了:“明銀以詩歌創作為主,兼及散文寫作。她的詩作情感細膩委婉,音韻和諧,充滿了女性特有的激情……這是她出版的第一部書,是她金秋的收獲,也是她的新起點。”她在《后記》中表示:“我要繼續努力,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感恩滑老師,向關心我、愛護我、幫助過我的親人們,交出更加完美的答卷”。
四、晚熟的稼禾秀出大喜過望的收成
我說過,詩歌是文學的知更鳥,太多的作家、作者,都是從詩歌的五更夢中醒來——張明銀亦然。若說她“晚熟”,蓋因她的文學創作與“門齡”同步于不惑之年。當我索要她的作品研讀時,提供的恰是《雨露詩文集》后、甚或知天命后的詩文,我也從中讀出了歲月的滄桑,人生的年輪——
她寫自己的親人《二姐》、《大舅“送”錢》,寫作為《大山深處的建設者》的大姐:“初始住干打壘土房,墻上抹著黃泥,門窗掛著稻草簾子,睡的是土炕……一天天氣晴朗,姐妹們打算涼曬潮濕的被褥。掀開褥子下面的塑料布后,竟是厚厚的一層嫩草芽映入眼簾,不知誰說了聲哎——,我們有豆芽菜吃啦……”大姐發給當年的戰友們傳看,大家終至聚首痛哭了一場方才罷休。
她還寫《雨中的老屋》《女知青的預言》《透明的玻璃球》……這些被冠以“百姓春秋”“歲月漫記”的散文隨筆,勾勒出《中老年時報·歲月版》的歲月河流,氤氳了春秋的季風和云層。
張明銀雖然不是天津北辰的居民,當是沽北文學沃土上的稼禾:“原生的炊煙在天邊徜徉/那是云彩偶爾深邃的模樣……蘆葦已白發蒼蒼/在安靜的夜色深處探春/那些荒涼也在萌動/為姹紫嫣紅劃著醉拳”(《夢里村莊》2021年一期《北斗星》)。應文友之約《漫步西青》,欣欣然用“筆尖蘸滿水墨,遠望淺秋/誰為綠綢羅帳寫真/秋實,紙質原創的楊柳青年畫/翻開西青長卷”。
仿佛努力彌補春天播種夏天耕耘的缺席,在秋收的季節里,張明銀被靈感和沖動加持著日夜兼程,在參加筆會、采風、頒獎的路上跑步前行。她《走進陜北黃土高原》,發現“高原的春天已然不是舊時的黃沙漫山。春煙籠著溫馨抒情孕出綠色生命,夏日的驕陽賦予萬物茁壯,秋香中的日出日落帶動五谷豐登,漫雪的冬歌賦予陜北道情以神曲天籟。”在稻菽千重麥浪飄香的日子里,《天津文學》發出她的《春語》;《武漢文學》留下她的《心路》;《齊魯文學》展現她的《擁抱》;《澳門晚報》見證了她的《舒心》:“那些忘懷的往事長成故事/歲月發酵出哈哈鏡里的你我/彎曲的巷子也深藏羅馬/閱盡棧道讀過階梯/眼神 收錄大千世界/豎起堅韌才是舒心”。
迢迢不斷的詩文作品,同時榮獲了五彩繽紛的獎項:2017年“泰山杯”東岳文學獎、全國首屆“黃河杯”文學獎、中外華裔首屆親情詩歌大賽新銳詩人獎、“百年杯”中外華語作家世紀行十佳實力詩人獎;2018年新詩百年峰會(云南)銅獎、“冰潔杯”桂冠詩人獎、走進百瑞谷大型詩歌采風“金雁杯”金獎……
我還想說,當網絡媒體聚起一個又一個磅礴的日出,張明銀的詩思詩心更兼飄遠了人文的情懷,秋歌秋韻連篇累牘,濃烈得讓人不堪一飲而盡:“在一幅山水畫上尋故鄉/墨跡點綴的一個煙縷村莊/為昨夜醉酒人標志歸途”(《葉知情》);“流年如夢/封塵的記憶猶新/聽過禪曲/走過漫漫修行”(《小夜曲》);“翰墨丹青,胡楊從不敗筆/清風朗月里深藏著駝鈴/搖著胡楊的風骨”(《胡楊》)。
2023年11月28日的《松濤雪韻》第363期,是“張明銀新詩作品專刊”——《春雪》:“雪花真香,成為詩的內涵/在玉門關的窗前飄然/心的河流,一葉小舟靠岸”。《秋意》:“秋天里的鳥鳴/蠱惑了寫生者的欲望/只剩點睛之筆/挑起荷花亭亭玉立”。《雕刻》:“用香魂雕刻畫卷/溫暖不需要理由/一程山水與遠景相提并論”。《香椿樹》:“想畫那棵香椿/畫年輪繞著心靈/筋脈在書籍里做夢。”主編松雪的《本期導讀》坦言:“張明銀的這幾首現代新詩……注重意象的修飾,在朦朧與清晰間游走……在平淡中有新奇,開拓出屬于自己的一片新意”。
五、在文學腳手架上憑欄遠眺
因了滑富強老師在北辰,北辰也成為張明銀文學的起跑線。入得滑門她發現,滑門委實是一部搭建文學殿堂的腳手架,眾多弟子或拾級而上或攀援提升。好在她并不戚戚于自己的“遲到”,而是奮力追趕北運河的潮頭,融入北運河的濤聲。像老師和大多同門一樣,她參加了北辰區第二輪地方志的編修,合作完成了近50萬字的《北辰區環境保護志》,在歷史檔案里勾沉,在清風藍天中尋覓,積累積淀文學創作宏大構思的素材和底氣。
走進歲月的深處,她發現與老師的機緣還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滑老師是文學世家,那一年的天津作代會,滑老師與長女盈欣、次女衛紅同為會議代表,成為文壇佳話。她呢,妥妥姐弟讀書沙龍,且有父輩投稿寫作的遺愿;為了不使晚輩像自己“遲到于起跑線”,她帶著同樣愛讀書寫作的小妹和外甥女,不僅堅持參加師兄周永君任社長的北斗詩社活動,還帶著外女參加北辰作協活動,經過文學的洗禮和作品的積淀,經由“師出滑門”的北辰作協主席季曉涓推薦,亦長成為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
文學創作是寂寞之道,但文學作品不該打上“寂寞”的烙印。近年,張明銀詩雨漸歇,似乎沉潛了一段時日。我猜,立于腳手架上憑欄遠眺的她,文學天地已豁然開朗——她在構思長篇巨制么?她已走進歷史的隧道大山的褶皺么?她是否正在書寫一部壯懷激烈的“朝天闕”也未嘗可知。
為此,我們不僅熱切期待,而且奉上美好祝福。
2024.8.17于沽北集賢
張明銀,1959年出生,女,祖籍山東東平,現居天津。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天津文學》《青年文學家》《今古傳奇》等文學期刊,著有詩歌、散文集《雨露詩文集》。
劉萬慶,1954年出生,天津市北辰區作家協會原主席、滑富強文學現象研究會常務會長。作品散見于《通俗小說報》《天津文學》《湛江文學》《五臺山》《延河》等文學期刊,《捧角兒》《本草》連續兩屆獲得天津市“文化杯”中篇小說一等獎,著有60萬字文集《淚竹林》。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