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靜水深流的馬過河(呂島/攝)
三月里的馬過河
作者:呂島
那一年,春風吹皺了溫柔的河水,2004年的一條小河,同意我順流而下,不過,途中攤上了激流,脫韁的心弦,幸福的漩渦,不知不覺地,在山谷里卷起了美麗的回聲。
柳枝發芽了,它透露了春天的消息。春的痕印,在云貴高原的山野鄉村,給我封了一頁詩箋,溫暖的陽光,將每一行詩輕輕撬開。芬芳的泥土,搖曳生姿的花兒,它們伴隨著三月里的馬過河,聽著我,聽著我在春光里,漫山遍野地走來走去,聽著我,在小河流淌之間,循序漸進地縱情歌唱。
這一天,受到陽春三月的輕柔擁抱,千枝綻綠,百鳥啼唱,山野間,萬物從大地上都蘇醒了。我和黎敏走在馬過河畔,往深山的方向奔走,遇見了一片油菜花海。但見這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兒,猶似一幅灼熱目光的油畫,每一瓣花兒,都向著春天的身影,露著稚嫩的笑臉,它們的朝氣,挺能預約人心,讓人重歸童年的田野,輕易地重溫起人世間最純真的年代。
兒時的美好,雖然遙遠,還是很清晰的。我成長的地方,也是鄉土氣息濃厚的鄉村,我們村的田野,每逢春天,都是油菜花搭臺唱戲,那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即是觀眾,又是配角,在油菜花叢中,走來竄去,勤勞的小蜜蜂,那份采花蜜的歌瑤,被春風輕撫,清澈而動聽。尤其是在上學的途中,一條鄉間小路,兩旁的油菜花,迎風燦爛,一天又一天,我們的歡聲和笑語,灑落在油菜花地,仿佛是花兒的歌詞、春的和弦,輕吟著天真無邪的快樂時光。無論光陰如何流轉,油菜花,在生命里的色彩,一直保留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這一回,我與黎敏一道,和油菜花相撞,一份甜蜜的花語,融和了我們的心田。黎敏,出生在貴州息烽縣城,這位心靈手巧的小女子,是我剛過門的媳婦。愛情的種子,在春風的親吻里,給我們譜寫了序曲,就在這段序曲里,她第一次跟著我出遠門,接受春天的祝福。提起這段情緣,那是要從2000年說起,這個沁入骨髓的年頭,我曾徒步中國陸地邊境,這份特殊經歷,被多家媒體報道,黎敏就是從一家雜志的一篇文章里認識我的。黎敏從文字里找到我的影子,她沒有猶豫,將我的影子裝入信封里寄給我,就這樣,我的影子,在文字的空地和她的影子重疊了。
今天,走過這片花海,我們的腳步,十分輕盈,絢爛的色彩,沁人心脾的花香,吸收了我們的向往。每一瓣花兒,為了答謝陽光的暖意,它們拿出最誠意的綻放,為春天編織最美妙的音符,它們馥郁清馨,燦如云錦,它們伶俐多情,為我們的世俗之約,攙扶了一段含苞待放的階梯,順著這段階梯,我和黎敏走得越深,春天就走得更邈遠幽美。
油菜花海,送了我們一程,這一程,花兒在復蘇的季節里,以最清亮的生命力,盈透了我的心靈。前方,就是馬過河了,馬過河和山鄉的一個銜接點,有一個很小的碼頭,我想有碼頭的地方,一定能找到河流的方向。
多年間,我喜歡拜訪河流,無論是在高山之間奔騰的大河,抑或在草原蜿蜒的小河,還是在高山密林之間流淌的江流,我愿意聆聽它們百折千回的歌唱,愿意和它們一起,分享江河萬古不息的品質和堅韌的性格。
馬過河,地處滇中高原曲靖市馬龍縣境內,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河,或許在歸隱鄉野的途中,給我帶來一份更愜意的神秘信息。
這個碼頭,是一對夫妻相守的方寸之地。一條清清的小河,一只小小的機帆船,一間臨時搭建的房子,像一幅畫,畫里,或是風吹雨打,或是艷陽高照,都是寧靜的,是質樸山野生活的真身。
碼頭,在人世間,它的詩情畫意很濃烈,它可以是海的避風港,也可以是江流的渡口。碼頭,是思鄉曲的源頭之一,遠走他鄉的游子,在遠方的風塵里打撈夢想,總會把一絲故鄉情,埋在枕頭邊,碼頭,還是相思曲的橋梁,夕陽下,月光里,妻盼夫歸的場景,也不少見。不管文字以什么方式,如何表達碼頭,它是時光的泊岸,它積攢的悲歡離合,珍藏了塵世的風雨。
碼頭,對于我來說,既陌生又熟悉,我的故鄉,就在長江邊,上個世紀80年代末,遠行他鄉,去武漢大學求學,每個季度,我都要路過長江碼頭。由于家境貧寒,求學問路,是一條出路,就算是一條小路,也要腳踏實地地走。每次,懷揣父母的叮嚀,站在碼頭守候往來的船只,那一刻,心頭總是思緒萬千,我知道,讀完書后,終究是要離開父母的身邊,浪跡天涯,去有夢想的地方,去背井離鄉的生活里,找到棲息地。
眼前的碼頭,是很寂靜的小河泊岸,這次遇見碼頭,我的心境是寬敞的,因為我把遲來的愛情和光焰帶來了。趕了一上午的路,我和黎敏找到碼頭的主人老李,他說,有少量的旅行者喜歡到這里看一看,他就在這里弄了一個簡易的客棧,為遠方來的人,提供一個小憩的地方。
三月里的河流,流淌的身姿,十分舒緩,老李的碼頭,擱在一個淺淺的河灣旁邊,在他的客棧里,我們要了一碗鯽魚湯,一份青菜,兩碗米飯。那鯽魚,是老李早晨出船,從江心打回來的,一條較大的鯽魚,肚皮里有很多鮮黃的魚子,看來,這條鯽魚,準備在春天里產卵了。魚湯鮮美,黎敏說,這來自于山野的美味,吃了它,就一定會把記憶留在三月里的河流了。我想,也是的,碼頭,就是人們歸來與離去的臨時港灣,愉悅身心的每一種緣,都會帶給人無法忘卻的記憶。
在沉浸式的體驗里,時間過得很快,午餐之后,為了感受一下馬過河兩岸的風貌之奇,我們租上老李的機帆船出航了。
三月里的馬過河,從冬季里走出來,被大自然的色彩打扮得更加青翠碧綠,一片平靜的河水,清嫩可鑒,那喃喃的流動聲,似春天的氣息,又似春天的聲音,柔和而富有朝氣。船在水中央,隨著曲曲折折的水道,往前淌過一段,來到了一段峽谷。峽谷兩岸,時而出現苔蘚斑駁的巖壁,時而出現峭似斧削的絕壁,坐在船頭,不知道我那小媳婦黎敏有沒有心生恐懼,看見船沿邊銀濤縱橫,幽僻冷峭的峽谷,倒是讓我心底有一絲陰森又可怖的感受。
元末明初的劉伯溫曾經說過,“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走人世的路,路的崎嶇,不會有錯,路的方向,可能會出現偏差,但這一生,遇見激流,或者暗礁,概率是較大的。也許,一生的路程,起起伏伏的遠方,能夠讓人獲取淡定從容、平和坦然的心性。
船夫老李的技術不錯,他很穩妥地將船開出了峽谷,眼前的河水,變寬了,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河灣,我讓他把船停靠在一片較陡的崖岸邊,準備讓他帶我沿著萬丈懸崖爬上去,在這偏遠的山野,感受一下馬過河的氣勢,也是不錯的選擇。
黎敏,是個沉靜素雅,恬淡嫻美的姑娘,就是嫁人有點匆忙,她還沒有徹頭徹尾地熟悉我,就把只此今生托付給我了。在認識她之前,可以說,我是一個十足的探險者,性格粗獷,又掛了一身的憂郁氣質,人又窮,也不會做家務活兒,在近十年的空隙里,青春的情夢,連續敗北。這種不討姑娘喜歡的習性,讓自己抽身熱戀無人之境。在大自然里,但凡有險情的地方,我總想給自己的孤膽逾越一次。這次,黎敏被我帶進自然懷抱,她見我要攀爬懸崖,也沒阻攔,她說自己留在船上,等我回來分享收獲。
其實,早年我膽子很小,不過,那次在陸地邊境徒步荒野的日子,熬了七個月的時間,讓膽子大了不少。馬過河的這節斷臂懸崖之岸,面積不大,但還是挺險的。在攀爬的行程里,發現崖壁之間,碎石如斗,亂石縱橫,這種適合蒼鷹棲落、山羊出沒之地,確實讓人有些寸步難行的苦衷。崖壁上,稀稀落落的有一些松樹,幫了不少忙,我和老李扶著樹干,走了幾段“之”字形的山崖路,大約一個時辰,終于上了岸。
這一上岸,真讓人大驚失色,想不到,馬過河的春天,如此驚艷惹人。一幅水清岸綠的畫意映入眼簾,那一種U型河灣,很搶人目光。這條彎曲的小河,一河水,清幽靜謐,站在懸崖的至高點上,放眼遠眺,馬過河的身段,跟著陽光一道靜靜地流淌,那是寂靜的語言,為春天埋伏奔流的詩意。風一動,水面蕩漾起輕柔的漣漪,就像抖動著碧綠的綢子,給春天述說著永久的秘密。河灣兩岸,青翠的林木,在風的使喚中,與青綠的河水一起和唱著一片生機與活力。
沿著河岸漫步,春天的河流,真叫人熱愛生活,它給了我無窮的向往。在這里,明媚的陽光,碧翠的河灣,和煦的春風,每一樣,都是春天里流動的樂章,閱讀起來,令人心曠神怡!
馬過河的春天,風光如畫,風不動的時候,淺河岸邊,澄綠澈底,四周的山嶺,不算高,山丘和林木的倒影,讓人覺得似乎走進了畫卷,而深睡在幽谷里的一灣河水,靜流深流的樣子,綠得像琉璃世界,一個碧翠的夢境,拖動了我潮汐般的思緒。
下午四點,我帶著馬過河的春天,走下懸崖,黎敏在船頭大睡了一覺,被我的動作驚醒后,她說,春風很醉人,她聽了一會風動河水的聲音后,睡了過去,而且睡得很沉,她還以質疑的目光發問,我是否被這條嫵媚的小河感動了什么。
沿著輕漾的河水,我們的船返航了,我跟黎敏說,這一河春江水,是大地的心跳,是春的詩人。這一趟,走過三月里的馬過河,就是留住了一個忘不掉的昨天。黎敏坐在船頭,聽我把話說完后,一絲微笑掠過她的唇間,她回望一灣江水的那一瞬間,她的笑意,隨著春風的輪廓蕩漾而去。
三月里的馬過河,是一篇沒有寫完的散文,我和黎敏,在這片散文里走了一回,春的靈動,風的柔潤,情投意合,如此美好!
作者簡介:呂島,詩人。1993年、1995年先后畢業于武漢大學歷史學系、新聞與傳播學院,獲歷史學學士、文學學士。廣東廣播電視臺廣東衛視頻道知名紀錄片導演,中國首端真人秀節目《生存大挑戰》的創建者之一。2000年,曾投入7個月的時間,以詩人的腳印徒步中國陸地邊境。在當時,《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中國青年》、《南方都市報》、《楚天都市報》、《深圳晚報》等全國多家媒體曾對其當年的《生存大挑戰》邊境行進行報道,曾被《南方日報》等媒體稱為“苦旅詩人”。其出版個人詩歌集《野生的浪花》、散文游記《生存日記》等多部作品。從事紀錄片導演工作近20年,其紀錄片代表作為《秘境神草》。自2014年起,其歷經近十年的荒野探秘,導演的大型人文地理系列紀錄片《秘境神草》,取得了較好的反響,媒體稱其為“荒野導演”,節目在各類評獎中曾多次獲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