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春山紀實散文詩語摘錄兩篇
作者/ 孔春山
夢里,我又看見了父母,看見了我們曾經住過的草棚和土屋。
土屋沒有做成以前,父母住的草棚是一個用蘆葦搭成的,頂端用茅草來遮風擋雨。那時候生活太苦,苦得母親記不清我們是哪天岀生的,只記得一個大概的月份。姐比我大幾歲幾乎就充當了家里的勞動力,煮飯、放牛、洗衣,放學后幫父母干農活掙工分。我這一輩,家里就我一個是男孩,其余都是姐姐妹妹。
父親和母親都沒有固定住所。草棚在我出生以前已經換了好多個。父親曾經是湖南湘潭國家戲劇院演員……
父母結緣后在林場沒住多久就搬到了鄉下農村……父親精通湖南花鼓戲,還會楚劇、京劇、越劇等唱腔及舞臺表演……會想一些養家糊口的法子。他就近招攬了幾個、一群愛好戲劇的人唱戲,逢年過節在鄉下搭一個臨時舞臺演出。鑼鼓一敲熱鬧非凡。每招收一個徒弟就可以得到一些柴米油鹽養家糊口。錢是沒有的,那時家家都窮。
……父親、母親帶著姐姐搬到了另一個村莊。姐姐說父親舍不得那幾間茅草屋,臨走時還轉身望了幾眼。母親一臉淚水。到了另一個村莊,父親又搭起了一個草棚。
生我到我懂事一直都是一個模糊的記憶。后來又添了兩個妹妹,父母有我和姐妹四個孩,一晃又是好多年,家里這多人口了。父親的擔子也重了,父親不能招收學戲的徒弟,只能撿些干柴到集市上賣了換點油鹽。父親母親埋頭做事掙工分才能多分點糧食,養活我們全家。
母親是善良的,自己不吃不喝都要顧及我們不挨餓。
冬天來了雪花飛揚,我與姐妹們都蜷縮在草棚里一堆柴火旁,風不停地在茅草屋上咆哮,草棚不停地搖晃著,煤油燈被風吹熄了,父親在山凹里撿柴沒回。母親照看著柴火堆的火焰不熄,在草棚門邊來回走動也不睡,時時用身子擋住草棚的門、擋住風。父親回來后我們心里都踏實了,風再大草棚都是穩穩當當的,父親坐在草棚門邊,一臉的憂郁。
小時候我們最盼望過年,因為過年我們能穿上新衣,有好吃的。過年的新衣是母親在集市上買的粗布,請鄉下的裁縫到家里來做。母親特別叮囑裁縫衣要做大一些能多穿些日子。過年的新衣要比我們的身材大很多,穿著象戲班子里的人一樣輕飄飄的。盡管這樣,我們都很喜歡,到處炫耀我們的過年新衣。
能吃上一頓有肉有魚的年飯確實不易。而往往因為這,父母要付出很大的操勞代價,過年所需提早一個月就作準備。集市離我們住的草棚隔著一個一望無際的湖,父母裝一船干柴到集市上賣了才能換回油鹽及過年的物品。有一年父母賣了柴火撐船回家時,湖面上起了狂風,木船被狂風掀翻了,母親坐不穩掉到水里。父親懂水性,先是救起了母親,把母親放在剛停穩的船上,又跳下去撈那些掉在湖里的油鹽及過年的物品,有些物品要從湖底一件件撈上來,直到撈著才撐船回家。
一片片湖灘,一望無際,看不見荷葉、蓮花、水草花爭相斗艷的色彩,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荷葉桿,到處都是淤泥。父親拿著鐵鍬在那些淤泥中挖蓮藕,天上飄落著雪花,河鳥成群結隊地站在離父親不遠處翹首等待著,看父親是否能分給它們一丁點食物。雪繼續飄落,很快湖灘成了一片雪原。父親揮動著鍬,打著赤腳站在淤泥中,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多挖一些蓮藕才能多掙幾個錢,才能在過年飯桌上多添幾個菜。
年飯,我至今都不能忘記那幾個魚肉飯菜的香味。母親是不上桌吃飯的,她總是安排我們幾個圍著桌子坐好,然后分別往我們碗里夾菜,自己端著飯碗坐到門邊的一條凳子上。父親在桌子上方坐著,朝我們微笑,說了幾句祝福的話,我們誰都聽不懂。
直到我快要成家時,父親終于拆掉了最后的草棚,做了幾間泥磚土屋。大鍋飯的日子也快結束了,家里分了田地。父親又有奔頭了,到處賣苦力掙錢,還招收了一些想學戲劇的徒弟,經常搭臺唱戲。
最后那個草棚的日子,我最為父親感到自豪,父親居然能上鄉鎮影劇院舞臺當導演。我與姐妹們看戲優先,是免費門票。舞臺上叮叮當當震耳的楚劇、越劇、湖南花鼓戲、京劇音樂和鑼鼓聲,悠揚的二胡琴弦伴奏聲。父親飾演青衣、花旦、武小生,書生,讓人啼笑不止;演到傷心處也讓人流淚。自那次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倍增,我常感到自槐不如。
后來直到我自己做了父親才知道做父親多么難……
歲月流逝,父親蒼老了,滿頭的白發,滿臉的白胡子,太陽落山時父親坐在階沿上拉起二胡,唱上幾句……經常在田埂上走走、瞧瞧。
那時候父親閑時教我與妹妹們學湖南花鼓戲、楚劇、京劇、越劇、黃梅戲的唱腔,還教我們學《轅門射戟》、《空城計》、《花木蘭》、《穆桂英掛帥》等戲劇里的武小生、小生、旦角等表演走路的步法。可我們走也走不像,高著嗓門唱也沒父親唱的好。
父親仍然保留著那種勤勞節儉的本色,他常以給我們做的那幾間土屋作為安穩家庭的力量,要我們莫要羨慕別人,做人要坐得正,不做虧心事,靠自己的勞動吃飯,平平安安就是好的。
父親的離去是猝不及防的,也成了我一生的遺憾。他是在一天突發腦溢血倒地,我背起父親飛快地往醫院里跑。彌留之際父親握住我的手淚流不止。我也是泣不成聲。父親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或許他還想招收幾個戲劇徒弟,或許還想把莊稼種好,或許還想給我們做一頓豐盛的年飯。一切都挽救不了父親的生命,父親還是走了。
令我感到突然的是母親的離逝比父親還要快。母親是因心臟病離世的,臨走時只對我說了幾句交待的話:“你一定要供小孩讀好書,家里那幾間土房子有危險不能再住了……”母親的離逝讓我欲哭無淚。……父母生養了我,我今生還沒有回報父母恩情,父母走了,父母生前對我的關愛,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報答了。
……父親走了,母親也走了,現在留給我的是什么?是揮之不去的記憶與淚水,也有愧疚,如果我的房屋早建起來幾年,父母親就能住上新房屋了。
茅草屋告別了我,土屋告別了我,父母親告別了我,一年一載,告別不了我心中永遠的思念……
(摘選自孔春山紀實散文《記憶與淚水》文中散文詩語)
阿媽小巧的身材,會唱一首首好聽的歌謠……
兒時的記憶令人難忘,炎熱的夏天,蚊子唱著歡歌,青蛙“咕咕”叫,月亮掩去了半邊臉。阿媽帶著我與姐姐妹妹在茅草屋外乘涼,不時用芭葉扇幫我們驅趕蚊子。
我與姐姐妹妹都豎著耳朵聽阿媽唱歌,睜大眼睛望望星星,又望望月亮,最小一個妹妹在搖籃里聽著歌不知不覺睡著了。
兒時,我們的童年伴隨著雨露陽光,小鳥啁啾,伴隨著茅草屋與阿媽的疼愛,也伴隨著那些難忘的歲月。
阿爸從戲劇院到農村,沒有收入來源。阿爸、阿媽生下我們后要靠下農田做事才能分到養家糊口的糧食,阿爸雖然帶學戲曲的徒弟,那也只能掙點微薄的收入。
歲月象苦瓜藤,阿爸與阿媽也常有爭吵,每次吵架后阿媽就徹夜地哭,哭得搖籃里的妹妹大叫大嚷,姐抱到一邊去哄著睡。
阿媽哭得兇的時候很難收場,哭到夜晚星星出來時又哭岀月亮。但二妹很聰明,看阿媽哭得太久了無法收場,她就眼珠子一轉,學著阿媽哭天哭地,裝模作樣抹眼淚。往往這時候阿媽的哭聲嘎然而止,望著淘氣的二妹破啼為笑,于是一家人又恢復了平靜。
阿媽最傷心的時候是想起外公外婆,阿媽說那時日本鬼子到村里掃蕩,見人就殺,害得全村人四散奔逃。天上有日本飛機扔炸彈,村子瞬間變成了廢墟。總這樣躲著怎么行?村民們成立了自衛隊反擊日本鬼子。村里一個自衛隊的小伙子為了保護全村人轉移與鬼子展開肉搏戰,殺了無數個日本鬼子,最后三個日本鬼子的刺刀刺向他,腸子被刺岀來了,流著血泡,小伙子怒睜著眼,拉響了腰間捆綁的手榴彈,與鬼子同歸于盡。外公就是在那次被鬼子的槍托打傷,還被刺了一刀,帶著傷疤與外婆挖苦菜撿柴賣,養家糊口,養活阿媽和姨媽們,不久外公就去世了。
后來,全國解放,新中國成立,全國各地人民敲鑼打鼓,歡歌慶祝新中國成立。外婆是五保戶,生活有了些保障,阿媽和大姨小姨年輕時都到繡花店學刺繡,所以現在阿媽的針線活做得特別好。我與姐姐妹妹的鞋都是阿媽做的。
阿媽講敘那些往事時邊講邊流淚,又為現在有了安定的生活,大家有飯吃了而高興。阿媽邊講往事邊唱歌給我們聽,唱《瀏陽河》、《南泥灣》……
過年,阿媽用籮筐擔著幾塊臘肉與干酸菜,另一頭擔著籮筐里的小妹,帶著我們上火車到很遠的城市去看望外婆。外婆沒了牙齒,吃不了硬食物,阿媽就將臘肉蒸得特別熟。
記得小時候我與姐姐妹妹搶吃豌豆的情形,大姐手一抓,剛出鍋的燙豌豆夾在大姐的手指縫里,當即痛暈過去,阿爸,阿媽抱起大姐就往醫院跑。
阿媽生下我沒一歲,抱著我到河邊幫我洗澡,沒抓緊我,我蹦跳著滑落到了河底,阿媽命都不顧了,一頭扎進清澈的深水里將我撈起來。后來阿媽就時刻叮囑我別去河邊玩。
可我好玩,阿媽的話當作耳邊風。七歲時我跑出去跟隔壁的伙伴一起跳到水里游泳,結果一頭扎進水里就爬不起來了。當我醒來時,感覺阿爸正在對我人工呼吸,并將我的肚皮抵在鐵鍋底上,從我鼓得象皮球樣的肚皮里擠岀了一灘河水……
那晚阿媽不停地哭,說我人救回來了,我的魂還在河邊沒回來。阿媽舀了半瓢米撒在我落水的河堤,河里敬河神,又在河堤上徹夜用手敲打著破臉盆的底,口中喊著我名字和孩稱呼“……伢回來喲……”妹妹站在門角學著我的話腔回應著“……回來了喲……”回應著阿媽不停地喊魂。阿媽叮囑不要我回應阿媽的喊魂是擔心我以后又被河神帶走。我落水救活后,阿媽接連幾天到河邊幫我喊魂,直到我活蹦亂跳,阿媽才不去河邊幫我喊魂了。
后來我們都慢慢長大了,阿媽不時給我們唱好聽的歌謠。后來我成家有了小孩。姐組妹妹也岀嫁成了家。
歲月如梭、時光流逝……阿媽明顯地蒼老了,但仍一如既往地疼愛我們,幫全家人縫縫補補,料理家務,哪怕是燉一只母雞吃,阿媽都要喊她外嫁的女兒們一起回家吃。而她自己只喝點湯。
……阿媽病越來越重了,阿媽彌留之際,我跪在她身邊淚流滿面,我握著阿媽的手呼喊著“阿媽——”喊聲震動山谷……無論我怎樣呼喊著阿媽,阿媽也回不來了。
人生苦短,如今阿媽離別我們已數載,一堆黃土,一捧泥,陰世陽世相兩隔,苦苦思念淚洗面,魂牽夢憶痛斷肝腸,音容笑貌夢里尋……
淚雨中,仿佛無數次又聽見阿媽的歌謠,阿媽的歌聲唱在我的夢里,伴著我的人生,永遠、永遠……
(摘選自孔春山紀實散文《阿媽的歌謠》文中散文詩語)
作者簡介:孔春山,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2016年被湖北省作家協會吸納為會員),媒體撰稿人,曾修文學與新聞專業,湖北省咸寧市赤壁市官塘驛鎮人。祖籍湖南長沙望城縣,宗祖籍山東省。(祖父精通戲劇,父親曾是湖南湘潭戲劇院演員,姑媽是長沙市文工團演員,伯父是教師和農村干部,姑媽是長沙望城某醫院干部(健在),叔父是軍隊干部。外祖母是長沙市人)。孔春山在全國省,地市報刊雜志、文藝、新聞媒體發表文學作品和紀實文學作品(迄今已發表中短篇紀實文學作品數十篇),長篇連載作品。有作品選入集,有小說作品《尋找失落的愛》選入《午夜夢》小說散文詩歌集一九九一年由時代出版社岀版(臺北)。紀實散文作品《平凡的印象》2018年榮獲第五屆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一等獎;小說《明天》1993年榮獲安徽省報刊雜志社,(合肥)文學院、《文化周報》等聯合舉辦的征文大賽優秀作品獎,有多篇作品榮獲全國性文學獎等。曾在《文化周報》、《希望》文學月刊、《青年周刊報》、《中國散文報》、《善天下》雜志、《九頭鳥》雜志、《赤壁文學》雜志等報刊雜志社發表文學作品及參加文學征文大賽。在作家網、華語作家網、東北作家網、北國網(遼寧日報網)、中國公安文學精選網(北京總網)、中國公安文學精選網吉林頻道、中國散文網、善天下傳媒網、故事屋閱讀網、咸寧網、咸寧新聞網等媒體平臺發表作品。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