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作者:岳曉偉
“過來,哎!說你那,往那看哩。”此人滿臉橫肉,留著漢奸頭。但,這是時尚,留漢奸頭不一定是漢奸。此人坐在一個商店門口,給我打招呼。嚇我一跳,這是誰呀?走到跟前,唉!我大笑,這不是以前的一個同事嗎,自己買了一個叉車,坐在那等活干。就像這樣被嚇到,還有一次,那是上初中時,那次考試,一位老師在監考,他站在講臺上,盯著我說:“哎、哎!說你那,往哪看哩,看卷子,你抄題啦。”嚇我一跳,我沒抄呀,我想解釋,拿筆的手都抖動了起來。那位老師盯著我走了過來,我大驚失色。那位老師輕輕地收走了我旁邊那位同學的卷子和卷子下面的紙條。那位同學輕輕地走出了教室,是那樣的輕,仿佛在演啞劇。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地了,我長舒一口氣,啊!原、來、這、樣,這眼神原來這樣,原來如此。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在這又被嚇到。
喊我的,那是我當年在紡織廠上班時的同事,是在同一個宿舍,那時他胡言亂語,侃侃而談,我聽得好奇。現在碰見不改當年,他給我說他還養著兔子,我問在哪養著,他給我說就在那個單位里面。我更不可思議了,在人家單位里面養兔子,人家讓你養。他頭一昂,把胸部一拍,“誰敢不讓我養。”牛,牛人呀,他還真有那本事。我問他前紡主任后來去哪了,他說前紡主任從紡織廠出來后自己買了一輛中巴車,跑車拉人去了。后來車賣了,又到寶雞找了個活干去了,他說以前和他還有聯系。我問班長啦?他說自從班長和廠里買斷后,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后來在人介紹下才在一個廠子上著班,我還想問一些女的,但又不好意思問,就沒問。
那年剛進紡織廠,是前紡主任帶著我到前紡車間安排崗位,把我介紹給班長,然后又讓人帶著我安排宿舍。感覺前紡主任很瀟灑,沒有官架子,很隨和,班長也很親和,滿滿的正能量。因為我那時剛從低谷走出,經過下崗,然后就是找工作,在這終于有了自信感。后紡車間主任也很友善,后紡車間主任經常喊我去后紡車間畫板報,我在畫,他會拿一個雪糕一直等著,等我畫完,他就把雪糕遞給我。這些都是男的,車間計劃是女的,教練是女的,教練是管技術的。在這里我感到,所有的壓抑和不愉快終于得到釋放。
上班是三班倒,上晚班時,我有時遲到十幾分鐘,班長說沒事,遲到二十分鐘也沒事。一個女工告訴我,你可不敢遲到,遲到五分鐘就要被考核的。我說班長說遲到二十分鐘也沒事,女工說那是班長照顧你。車間一個女工不會騎自行車,上班經常步行,班長說,一定要教會她騎自行車,始終也沒有教會,她依舊步行,讓人不可思議。后來又聽說班長離婚了,那是買斷工齡后,可能是生活壓力大,加之生活不如意,女的不甘心貧弱吧,他妻子我見過,很漂亮。我感嘆人生如戲,不光我在演繹人生,班長同樣也扮演了如電影里面的的角色。每個人都在舞動生活。或哭或笑。
那時紡織廠開始改制,由私人老板接管,沒有給前紡主任安排工作,那段時間我看到他很消沉。再后來,就一直沒看到,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廠里也打聽不到。這次在這見到那位同事,這才知道前紡主任買了一個中巴車跑車去了。后紡車間主任一直在干,到后來直到廠子倒閉,只有剩下一個看大門的,里面長滿雜草。后紡車間主任又去了別的廠子上班,偶爾在街道上還能碰見,互相打招呼。
又回到剛進紡織廠時,一次在食堂打飯,一個高個子女的在我身后隔了幾個人排隊,她喊了一聲,“加林。”我猛回頭。她說:“在、打、飯、呀。”我忙說:“是呀,不是,但是。”我語無倫次,怎么解釋呢?我一頭霧水,越解釋越解釋不清。工人都向我看過來,有的說原來他叫加林呀,聽說他能寫能畫,那次看他在后紡車間畫板報,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原來有這么好聽的名字呀。我的臉由耳根紅到脖子,我后悔,我回什么頭呀,這下中招了。妻子在后紡車間上班,我在前紡車間上班,因為電影“人生”感動了無數癡情的人,造成萬人空巷,里面的主人公高加林,感情曲折,到后來成了愛情悲劇。又由于我的妻子和電影里面的女主人公同名非同姓,又加之我又能寫作,在廠里就被人當做電影里面的男主人公對待了,好像加林成了我的名字一樣。這下可好,這一回頭,成千古恨,不就承認我是加林了嗎。當時為什么要回頭呢,第一,由于聽著好奇,第二,要看看誰是加林,第三覺得肯定是位才俊,要一睹為快。這不把自己給弄進去了,這不把自己給弄進電影里面去了嗎。妻子倒無所謂,每次她們喊,“加林上班去了嗎?”“加林,下班了沒?”“加林吃飯了沒。”“加林上什么班?”因為是三班倒,有時和妻子同一時間上下班,有時不同,妻子在后紡車間上班,面對她們的問候,妻子樂意回答,說,“加林在。”“加林沒在。”或者是,“加林上班去了。”“加林正在吃飯。”唉!讓人感慨萬千,就跟電影里面打入敵內部的我地下人員,被敵人察覺,敵人為了證實,在我地下人員毫無防備下,被敵人女軍官在后面大喊一聲真實名字,他無意中答應了一聲,就這樣中了敵人的詭計了。就這樣,我同樣中計了,完蛋了。加林幾乎成了我的名字,略感欣慰的是,電影里男主人公加林畢竟是才俊,這我有何不可以接受的呢。我喜歡電影里面男主人公高加林,那略帶猶豫的眼睛,多么像我。還有電影里那唱小曲的,用腳踩的那一套樂器,和男主人公當時的心情形成強烈反差,唱小曲的賣力唱,男主人公失落,傷感,自信心被音樂擊敗。
接下來,廠子搞節日慶祝活動,班長和前紡車間主任讓我寫一個小品,讓車間有表演才能的去表演。唉,把我看成什么啦,以為我什么都會寫。不過這點難不住我,不就是文字的堆砌嗎,變換著堆就行了,突出對話,新穎,側重娛樂,遐想,還要有故事性,這些我都做到了。表演者發揮得淋漓盡致,很成功。還有唱歌的節目,車間那個計劃,人很漂亮歌也唱得很好。同樣是唱歌,有些人嗓子具有天然的磁性,能感染人。我那,只有在合唱隊里面濫竽充數了,我在賣力唱,但又怕出聲,那這叫什么唱歌呀。記得那首歌的旋律優美,詩一樣的語言,很動聽,有一句詞是這樣的,“總想對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邁。總想對你傾訴,我對生活是多么熱愛”。詞曲作者很有才能。歌聲唱遍大江南北。
廠里那次搞技術大比武,我獲得操作能手,廠里幾個教練在評分,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一道道工序,而且要動作規范,用的時間最短,能在多個人中勝出,那就能獲得榮譽稱號和獎勵。比武大賽,我進入狀態,不免緊張。我仿佛覺得自己在琴鍵上疾馳,音樂如暴風雨般,我又仿佛在指揮大型交響曲,一切由我而起伏,眾多圍觀者,目光隨我而動。我又是舞者,仿佛陶醉其中,在醉意朦朧中,我手握長劍,攀升,又輕輕落地,我像戴著面具,輕輕舞動。音樂急促,時快時慢,我跟著音樂奔跑。音樂驟停,我開始變臉,就像川劇變臉一樣,一會紅臉,一會花臉,一會黑臉,直到白臉,直到臉色慘白,像舞動的靈魂,眾人面面相覷。在我盡情舞動時,劍脫手而出,我醉眼朦朧,劍啦?我心想完了,肯定會被淘汰出局的,眾人大驚。我蹲下去,裝作若無其事撿起了劍。還是那么輕輕地舞動起了青春,我腳不著地,隨音樂起舞。我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停,我跳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眾人鼓掌,好瀟灑的動作,秒表計時結束,在多人中我以時間最短,動作規范,不拖泥帶水,干凈利落,獲得操作能手。
接下來開表彰大會頒獎。前紡主任自豪地宣讀,“獲得操作能手的是前紡車間,紅葉,獎茶具一套。”前紡主任一連喊了三遍,我終于站起來了,這分明是教練在照顧我,我覺得不好意思。班長示意我上臺領獎,我鼓起勇氣走到臺上,臺下吃驚的眼神,“他怎么又叫紅葉呢?他不是叫加林嗎?”妻子在技術大比武中也獲獎,獎品是被子。雙雙獲獎這更成為話題了。后來的后來,我離開了那里,她們打聽加林去哪了?后來怎樣啦?故事完了沒有?電影“人生”怎么沒有續集呀?高加林后來到底怎么樣啦?期待,期待。她們把我貫穿其中,打聽我,她們的好奇心就跟我打聽她們一樣。
車間那位計劃,很漂亮,聽說她的一個姐找了車間一個男的,那男的無論從長相還是哪個方面真不敢恭維。我就問組長車間計劃長那么漂亮她姐一定也長得漂亮,就怎么找了個那個男的。組長和女的是同一個村的,他給我說她姐長得不漂亮。哦!原來這樣,車間教練很有氣質,是人想多看幾眼的那種,一個個粉墨登場。車間還有一個女的,她是寧夏回民區的,但,是漢族,她常給我講回民那里的事情,我很好奇。直到后來我在回民區呆的時間長了,也就覺得平淡無奇了,而且覺得他們生活按部就班,保守,不熱鬧,不像其它民族能歌善舞,生活過得充實自由,豐富多彩。廠里還有一個女的,每次上下班她都等我,和我走一段路,給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神呀鬼呀的,我樂意聽,那正好是我的寫作素材。
我們后來都在廠子附近租房子住,一戶人家要住好幾個人。有一次,后紡班長喊我到他家里喝酒,妻子當時正在炸油糕,讓他吃,他吃了一個,覺得很好吃,他說他也要讓他妻子給他做。他喊我喝酒我沒去,感覺不是一個車間的也有點不好意思。第二天我一上班,就有人問我,你妻子對你真好,給你做油糕吃,油糕怎么做呢?我說用面包著糖,在油里面炸一下就可以了,可他們都沒有做成功。我忘記告訴他們了,這個面要用開水燙成七成熟,然后包上糖在油里面炸,這樣做出的吃起來才脆、酥、軟,不硬。不過這又在廠里瘋傳了一個遍,有人說,你看,人家對加林多好,經常給加林炸油糕吃。唉!面對這些獎勵的語言我也就見怪不怪了,越聽越舒服,坦然面對了。我想我如果真是加林也不錯呀,我走進電影不能自拔,一路坎坷,我在刻畫生活,舞動青春。我把青春留在不經意間,當追蹤時,青春已無影無蹤,人生可嘆,可感。回首,歲月即逝,留下點什么吧,證明我來過,可畫也可寫。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