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作者:清清
深秋的天氣微冷,呼呼入耳的風卷席著街邊樹上的枯葉簌簌而落。涼意從脖子鉆進身體,我本能地往圍巾里縮了縮。已是深夜,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小聲說著話,昏黃的路燈懶散地照著,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長,一會在前面,一會在后面。
我的目光從遠處山上傳來的微弱燈光,轉到西湖粼粼的活水,最后收回到湖畔的一條條長椅,尋找周川的身影。
記不清和周川是怎么相識相知又分開的,只覺得他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我總想起他落淚,風流的眉眼失落地望著我,噙著一汪亮閃閃的淚不停打轉,那是我見過最靈動漂亮的眼睛,可我假裝不在意。我從長椅起身,轉頭就走,然而那一幕在我心里長久地留下印象,揮之不去,直至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想。
我曾經熱衷于把我所見所聞的一切人物軼事都記錄下來,后來才發現,文字是對一個人最大的偏見——被文字記錄下的人只展現其為人處事的萬分之一,卻在觀賞者百般注解和識讀下形成評價。我確實不憚用“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來重寫周川,但真若如此,世人便會通由我先入為主,而只記得他的眉眼了。然而我們總是不可避免地在文字中留下某一個人或某幾個人的身影,不管出于有意還是無心,長篇大論或是只言片語,偏見一直存在。
周川坐在湖邊,兩條腿耷拉在水面上百無聊賴地晃蕩著。一別已久,他的樣子仍是沒有太大的變化,瘦削的臉和靈動漂亮的眉眼,口罩也壓不住的筆挺鼻梁,排列成我喜歡的模樣。不得不承認,外貌是他吸引我的一大原因。我并肩坐下,沒有搭話。我不知道此行見面的目的,也不感興趣,我只覺得或許此刻他是需要我在身邊的。
周川是個喜怒形于色的單純人,但我卻很難真切地去揣測他的心理,他的情緒會外顯于面色,卻不表達于肢體言語,即使氣得耳根子通紅,卻也能輕輕挽著你溫柔地說“都依你”。起初我饒有興致,將其視為“可愛”;而后卻覺得失魂落魄,這樣的行為讓我感受不到自己作為戀人的價值,如果兩個人甚至無法互訴忠腸,又怎么算是最親密的伴侶?后來我才知道,他是不希望將自己的壞情緒帶給他人,所以選擇隱忍。“我怕壞情緒影響你,你也會感到失落,”那雙靈動漂亮的眼睛盯著我,“我想你一直開開心心的?!?/p>
那句話就這樣反復回響著,始終縈繞在我的耳邊,使我出神。
“最近怎么樣?”他問。
我在腦中曾幻想演練過無數次我們的開場白,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我仍然覺得語塞。一瞬間被我對他長久的壓在心底的思念盡數涌現,如驚濤駭浪將我吞沒。
我沒有回答。
我想起兩年前和周川的第一次約會,我們牽著手從商場走到了斷橋殘雪,從詩書禮易聊到家庭倫理,從兒時趣事聊到未來規劃,無話不談。然后我們也像現在一般,坐在湖邊聽風,不過那時的我們親密、坦誠,倚靠在一起,談笑風生。
最后一次約會,也是在西湖。哪里也沒有去,只是各懷心事地坐在長椅兩頭,燃燒的煙草不耐煩地嘶嘶作響,我們不再敞開心扉,而是各自壘砌高墻;我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然后顧自離開。
現在我們久別重逢,卻依然沉默著。
我的目光落在遠處山上微弱的燈光,它們在未知的黑暗里執著地閃爍著,我想它們是知道自己無法照亮任何人的,然而卻也那樣堅持著。我一直不甚理解,當人們知道他們所執著的事無法擁有好的結局時,總是不愿放棄。有一句“至理名言”說:“我們讀書難道只是為了讀最后一頁嗎?”誠然,過程中的收獲是不可忽視的。但倘若放在一些別的事上,或許就不那么貼切了。大學時期有一位志向遠大的好友,考研時頂著所有人的勸諫和整個家庭的壓力,選擇了最容易壓分的專業和學校,于是縱使比他人更起早貪黑,焚膏繼晷,也是意料之中的落選,然而她所收獲的才學知識,比上不及專業人士,比下卻如象牙塔上的藝術畫,難以為功名利祿的塵世所用,徒增孔乙己的長衫罷了。
“我總想起你。”周川又開口。
這一次我想起了張愛玲:“在這城市里,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個人,想著同樣的事情,懷著相似的頻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與我相遇?!蔽沂冀K相信緣分會將兩個人帶至對方身邊,即使他們前一秒依然各陷人海。
“要不要再試一次?”我輕輕地問。
周川沒有接話,只是靠近我,環住我,我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落在臉上,頓時我的思維戛然而止了,心卻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我轉頭望向他,那一股溫熱就這樣轉移到我的唇上了。
“我愿意?!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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