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情緣
作者:徐建輝
洞庭湖鄉稻花香。源于有大面積的水稻種植,稻草自然多。
稻草于我,像一束光,曾照亮我過去的衣食住行。
回憶過往,如同翻閱一部書,生活的暗淡無光與斑駁璀璨,曾經在這里交織。
我是上個世紀70年代在茅草房出生的。那個年代的農村,除了生產隊用紅磚和瓦砌起來的磚瓦房外,家家戶戶都是茅草房。茅草房幾乎千篇一律,大木頭做立柱,小木頭做橫梁,再用竹子釘在上面,形成一個支架,再在上面鋪蓋稻草。至于墻壁,就用黃麻桿綁成一排,用牛屎和著泥巴,糊在墻面上,一個簡單的茅草房就形成了。別看這弱不禁風的茅草房,住著還挺冬暖夏涼的。
經年的風雨飄搖,并不能撼動它的堅如磐石,就像一位勇敢的戰士,佇立在四顧茫茫的大地上,巋然不動,目視前方。自打記事起,我還很少聽說過茅草房被連根拔起,飄移到別處的。
但茅草房是需要經常修繕的,大抵情況是一年大修一次。每年秋收過后,父親便會把嶄新的稻草經晾曬后,借助樓梯爬到漏雨的部位,把新稻草填充進去,每次大約需要3天時間,就能確保來年不再漏雨。
茅草房肯定是懼怕飛沙走石般的大風的。每當遇到此類情形,父親便會拿著水桶,往茅草房上面倒水,以此來增加稻草的重量,不會被狂風將屋頂上面的稻草卷走。
有時候,茅草房如同蹣跚學步的孩子,需要用心疼愛,用情呵護,才能歷久彌新,青云萬里。遇到漏雨,及時補漏,遇到大風,及時防護。杜甫老先生吟唱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在我父親這里,成了一句束之高閣的空談。
在茅草房出生,在茅草房成長,13年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就被茅草房占據著。茅草房上的每一根稻草,承載著我的憧憬、希望與夢想。
但凡出生在農村的孩子,都有過用絞把筒絞草把子的經歷。那時候農村家家戶戶都是土灶,需要稻草作為柴火。散裝的稻草不耐火力,頻繁塞進去也費時費力。于是,把稻草絞成草把子,便成為一種必然。
每當放學回家,第一件事情不是做家庭作業,而是絞把子。母親則頭戴一塊毛巾開始出把子,我則面對著她,拿起絞把筒開始絞把子。
隨著絞把筒吱呀吱呀的聲音響起,我緩緩后退,絞把筒沿著順時針方向旋轉,大概兩米后,一個粗細像飯碗一般,已經形成繩索一樣的再折疊過來,就成了一個像麻花的東西,這就是把子。一個多小時過去,一日三餐所需要的柴火就夠了。一場絞把子下來,母親已是灰頭土臉。后來我長大了,開始出把子,一場絞把子下來,我成了出把子的母親,同樣的灰頭土臉。
重復頻繁的絞把子,完完整整的伴隨著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光。可以說,我人生的起跑線上,踏著絞把子的吃苦耐勞,挑著頂針續麻的毅力,扛著不怕臟不怕累的決心。
在農村,稻草的作用可謂無所不能。農閑的時候,有一定技藝的農人就用稻草編織草鞋,拿到城鎮去售賣,然后換取一些生活用品補貼家用。草鞋先是將稻草搓成繩子,再用編織的方法制作成鞋子,熟練的每天可以打三四雙。
別看這草鞋疙里疙瘩,但絕不是粗制濫造,穿著起來特別透氣和舒適。尤其遇到下雨天,泥巴路坑坑洼洼,行走極易滑倒,只要穿上草鞋,從東家到西家便可以大步流星了。
稻草如同一個百寶箱,一帚多用的功能在鄉下是不可或缺的。那時候物質條件很是有限,用稻草做墊被,放在床板上面,就被家家戶戶采用。稻草還能作為牛羊草料,在冬天沒有青草時便被派上用場。甚至上廁所用的黃草紙,也是通過稻草制作出來的,既便宜又實惠。
稻草給予了鄉下人太多的恩賜。就像陽光,親吻大地;就像雨露,滋養生靈;就像微風,拂去凡塵;就像佛陀,滌蕩心靈。
文明的腳步,后面總是牽引著勤勞和智慧。生活的調色板,如支如椽大筆,在鄉土的上空激蕩揮毫。當時間的手指指向新一個世紀的時候,鄉下人的生活一切都改變了。田野里,收割機的轟隆聲代替了鐮刀的刷刷聲,手扶拖拉機代替了挑谷的扁擔,藕煤或者液化氣代替了稻草……
自打這個時候起,曾經為“三農”奉獻了一生的稻草,似乎成為了累贅。
農民朋友習慣于一把火點燃,將稻草化為灰燼,好像帶著恨意讓它在這個世界消失。每逢“雙搶”或者秋收過后,鄉野的上空,再也沒有白云悠悠,沒有天清氣朗,沒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與舒坦。
稻草無限制的焚燒,自然影響到了農民朋友的生活,也影響了周邊地區居民的生活。
稻草是無罪的,它給予了稻谷的豐盈與飽滿,給予了整個秋天最靚麗的一抹色彩。農民朋友也是無罪的,為了來年的豐收,為了田野深處那一抹蔥蘢與希冀。
如何延續稻草的生命,讓農民朋友遠離焚燒,讓稻草繼續發揮光和熱,重塑秀美山川。稻草在思考,土地在思考,農民朋友在思考,我在思考,全社會在思考。
后來啊,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稻草秸稈打捆機的出現,將稻草焚燒變為綜合利用,這樣下來,稻草的生命得以再次延續,免受焚燒的痛苦。
稻草秸稈打捆機懸掛在拖拉機后面,將散布在田間地頭的稻草,通過打成一個圓捆,運到稻草秸稈綜合利用加工企業,制作成牛羊飼料或者別的物質,供養殖戶或生產企業需要。
稻草啊!稻草,你從田野走來,幾經輾轉,幾經磨礪,生命的終點最終沒有付諸于焚燒,最終沒有失去作為服務“三農”的本色。土地感謝你,牛羊感謝你,農民朋友感謝你,我感謝你,全社會感謝你。
行走在如今的鄉下農村,過去的云山霧罩,煙炎張天,全然不見蹤影。展現在眼前的,筆直的水泥路直插遠方,小車、摩托車呼嘯而過,路邊的紅葉石楠或者小紅楓樹,在微風中盡情搖曳,一幅恬靜溫情的鄉野村居圖,躍然眼前。
流年啊,殘刻的流年,它帶走了我的童年、青春和鄉土時光,蹂躪了我的莽撞和浮躁,但它并沒有帶走我對稻草的情緣和對鄉土生活的熱愛。現如今,我仍然棲居在詩意的鄉土之上,看炊煙裊娜,聞稻草氤氳,聽梧桐心語,賞明月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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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歷:徐建輝,男,1973年出生,湖南省南縣人。年輕的時候從事過一段時期的文學創作,有作品在《湖南文學》《黃河文學》《散文詩世界》《益陽日報》等省市級以上報刊雜志發表,散文詩《春雨》獲1997年度全國精短文學大賽優秀獎。后來奔忙于新聞、文字材料等工作之間,擱筆多年。如今,借文抒懷,頤養性情。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