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孔
作者:贠靖
吃早飯的時候老婆童麗花看了一眼低頭喝稀飯的鐘先生,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喂,我說老鐘,那娃的戶口都已辦下來了,沒事你就別老往大唐西市跑啦!”鐘先生抬頭看了童麗花一眼,他心想大清早的,你說這個干嘛呀?
童麗花接著說:“家里的事你是不是該上上心啦!”
鐘先生想了半晌還是沒明白童麗花說這話的意思。
“還要我咋說你才明白啊——”童麗花邊穿鞋子邊說:“真是的,啥事也不操心!”
鐘先生一臉的無辜。
“得啦,你就別愣著啦!”童麗花說:“都說多少回啦,沒事你找人把那客廳的空調移到書房去,坐里邊不嫌熱呀?”
“那客廳怎么辦?”
“再說吧!真是,一個大老爺們的,啥事都要我操心!”童麗花嘟嘟囔囔道。
“嗨,原來就這事呀,曉得了!”鐘先生笑笑說:“移空調就移空調嘛,說那么多干嘛,害得我揣摩半天!”
童麗花也笑了:“那我跳舞去了,中午自己對付一下,冰箱里有面條!”
“曉得啦!”鐘先生說:“去吧,去吧!”他知道老婆童麗花也是好心。
家里的房子比較狹小,書房那一塊以前是陽臺,也就五六平米,童麗花找人用玻璃封了起來。因毫無遮攔,這巴掌大的書房,冬天冷得要死,夏天又像個蒸籠,熱得要死。不過,好賴算是有個書房。有總比沒有強吧。
前天鐘先生在書房爬格子,熱得一身一臉的汗,背心全都溻濕了,黏在背上。老婆童麗花端了一碗綠豆湯進來,打量著他,一驚一乍道:“哎喲,瞧這熱得!”她說:“不行就把客廳的空調移出來吧!”“沒事的”,鐘先生擦擦臉上的汗說。
“還說沒事,都熱出痱子啦!”童麗花瞅著鐘先生:“你可是咱家的重點保護對象,還指望你掙稿費買菜呢,可別熱出個好歹來!”
鐘先生聽了臉更紅了。他那稿費,每次就十幾二三十塊,也就老婆童麗花拿那當個錢。她說:“拾到籃子都是菜,二三十塊也是錢嘛,只要有得錢掙我就高興!”
單位不景氣,童麗花幾年前就下崗了,家里就靠鐘先生每個月幾千塊錢的退休工資生活。好在鐘先生有一技之長,沒事可寫寫豆腐塊,掙點稿費貼補家用。
童麗花說她已經(jīng)很知足了。
童麗花一走,鐘先生有些犯難了:這大熱天的上哪去找移空調的?
這時,有人在樓下喊他下樓去遛彎。鐘先生心想,也好,下樓去打聽打聽吧。
進了電梯,他抬頭瞅了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靠近電梯門的地方,貼了一張紙條,上頭有幾個醒目的黑體字:打孔移空調,后邊是一串手機號碼。他嘴里念叨著,掏出手機記下號碼,撥了過去。
手機響了一聲就斷了。
出了電梯他又撥了過去。這回響了一聲就通了。里邊雜音很大,一個男的大聲嚷嚷著:“喂——你說什么,大點聲,我聽不聽!啥子,移空調?可以啊,你把地址短息發(fā)過來,哪個小區(qū),哪棟樓,哪個單元哪一戶,發(fā)過來,我半個小時后就過去!”
原來就這么簡單啊!鐘先生笑笑,趕緊按那男的說的,把地址發(fā)了過去,然后轉身上樓去等。
果然,半個小時后,樓道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有人敲門。
鐘先生一陣欣喜,趕緊開了門。
一位四十出頭,身材魁梧的男子,手里拎著一只灰色的工具箱站在門口:“是不是您剛才打的電話,要打孔移空調?”“對,是我。”鐘先生往一邊側了一下身子:“快進來吧!”
那男的進到屋里,將工具箱放在地上,打量了一下屋子:“我先看看,在什么地方打孔。”鐘先生就將他領到了書房。
“這么多書”,男的朝屋頂上瞅了瞅:“嗯,得打兩個孔!”
他看上去身材有些發(fā)福,皮膚曬得黝黑,但雙目炯炯有神,一說話就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聽口音你是陜南的?”鐘先生問。“對,商洛的。”他說:“都來西安五六年了,專門打孔。您放心,活兒一定給您干漂亮,價錢嘛也可以優(yōu)惠。”“這個好說”鐘先生說:“喝口水再干吧。”“還是先干活吧。”他看著鐘先生:“不過話得跟您說清楚,我主要負責打孔,移空調還得找專業(yè)人士。”“這樣啊”,鐘先生有些遲疑。他忙解釋道:“您可能不清楚,一般都是先找人打孔,然后再移空調。”他將頭探出窗外看了看:“再說了,您這管子也不夠啊!”
“那就先打孔吧。”鐘先生無可奈何道。
一縷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有些耀眼。
“好唻!”男子應承著,開始打開工具箱,將里邊的纜線和打孔機取出來。“這樣,平時給人打孔,都是一個孔一百二十塊。我瞧您人不錯,一看就是個文化人。我這人沒啥文化,但從小就崇拜文化人。您能找我打孔也是緣分,我就一個孔收您八十塊吧,兩個孔一百六十塊。”“好的”,鐘先生問:“你就一個人在西安?”“老婆娃娃都接來了。”他擦擦臉上的汗慢聲細語道:“不瞞您說,這幾年也掙了些錢,就在西安買了房。”他看了看鐘先生的房子:“比您這房子大一點,三居室,一百二十多平米。”“沒瞧出來,你可以啊!”鐘先生感嘆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他邊插纜線邊說:“有一個很聽話的兒子,已上幼兒園了。老婆每天在家專門給我做飯。”話語中透著幾分自豪。“真好!”鐘先生說:“這一天不少掙吧?”“是哩,多的時候一天能接四五十個單。”“這么多?”“對呀,就是忙點,一會在城南,一會在城北。”說話間,他已插好纜線,看好位置,扛著打孔機站上凳子,扭頭對鐘先生說:“麻煩您幫忙扶著點!”鐘先生說:“好唻,這沒問題。”
男子干活的動作很利落,不到十分鐘兩個孔就全打好了。他跳下凳子,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讓鐘先生看看怎么樣。鐘先生瞅了瞅說:“挺好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羨慕那男子。
走的時候,男子將裝空調的電話寫在一張紙片上交給鐘先生:“有什么問題您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再過來!”
男子走后不久老婆童麗花就回來了,她到書房看了看,過來夸贊道:“這回倒是蠻上心的嘛,我出去一會孔都打好了!”“那是,老婆大人交待的事我哪敢怠慢!要么您再驗收驗收!”“驗收就不必了,我去給你做飯去,中午多炒一個菜,犒勞一下你!”童麗花說著進了廚房。鐘先生也跟進來:“我給你說,那打孔的師傅可能著呢,三下五除二就給搞定了!還有,我給你說,你可別小看這打孔,人家一個山里人,來西安五六年,就靠打孔已買了房,一百二十多平米,比咱家這房子大多了!”鐘先生嘴里嘀咕著,掐指算了算:“呀,不少呢!按他說的,一天最多能掙四五千呢,我一年的稿費也沒這么多呀!”
“你以為呢!”童麗花扭過臉看著鐘先生:“快出去吧,廚房里煙大。”“沒事”鐘先生用手撲打著,還是來到客廳里。
“你瞧你,絞盡腦汁,一篇稿子也就掙個十幾二三十塊的,還不如去打孔!”童麗花說著吐了一下舌頭。
“這——”鐘先生漲紅了臉道:“這是兩碼事,沒可比性嘛!”“咋就沒可比性啦?”童麗花故意戲謔道:“要么,你就別爬格子啦,趕明咱也買套機器打孔去!那又不是啥高難度作業(yè),誰都能干的。”她歪著腦袋看了看鐘先生:“說不定打上兩年孔,咱也能換套大房子住呢!你也不用在這五六平米的小書房里受煎熬啦!”
鐘先生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
廚房太小,風一吹油煙就卷了進來,童麗花嗆得捂著口鼻咳嗽不止。
看著童麗花在廚房里捂著嘴咳彎了腰,鐘先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真的太無能,在城里呆了幾十年,還不如一個打孔的農(nóng)民兄弟。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