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懷

 

作者：楊遠新

 

作家謝璞

 

我今天記述的事情有些遙遠，但盡管遙遠，卻仍如昨日，甚或眼前，憶及仍是那么新鮮新奇，滿滿的陽光，足足的溫馨。那是1985年12月的一天，我陪同作家謝璞，應(yīng)漢壽縣青年作者肖潔蓮之邀，專程上她家做客，度過了一個愉快而難忘的夜晚。

肖潔蓮的家坐落在龍池湖南岸一個半月形的水灣里。小船把我們送到岸邊，跨越兩條田塍，就到了她家門前，

肖潔蓮熱情而激動地把我們迎進屋里，謝璞尚未落座，就說：“小肖，你帶領(lǐng)我們先拜見你的父母吧！”

肖潔蓮說：“您先坐下喝茶，我父母親很快就會來的。”

說話間，肖潔蓮的父母各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水煮荷包蛋，遞到了我倆面前。這是漢壽人接待貴客的最高禮儀。

我從小到大都不吃荷包蛋，我接過后，放在了一旁的方桌上。謝璞見狀，問我怎么不吃。我如實說了原因。他悄聲對我說：“你一定得吃，不吃就會讓主人感到為難和失望。你吃得越香，主人才會越高興。”

這時，一個中等身材，皮膚黑里透紅的青年男子，一手端盆花生，一手端盆紅薯片，從廚房走出，來到了我倆面前，兩只眼睛閃爍有神，表情很忠厚，很老實。肖潔蓮介紹：“這是我的對象。”這青年用我們漢壽話自我介紹：“我是個看鴨佬。”我連忙用普通話翻譯：“了不起的牧鴨人！”謝璞哈哈一笑說：“我曉得從事這門職業(yè)的人既很活泛，也很能吃苦。”

說笑一陣，肖潔蓮和她的未婚夫回廚房去了。堂屋里就只有謝璞和我。他既為肖潔蓮高興，也為她擔心，高興的是她未婚夫有一技之長，又為人老實，做妻子的既有依靠，又不會被欺負，擔心的是，他會不會支持肖潔蓮的創(chuàng)作。

很快就進入到吃晚飯的程序。方桌正中，四個爐子，分別燉了一缽甲魚、一缽桂魚、一缽野鴨煨蘿卜、一缽魚片湯，周圍擺滿了雞絲、肉片、湖藕丸、湘蓮羹和紅菜苔、冬莧菜等新鮮時蔬。真是豐盛之極。然而用餐的則只有謝璞和我，再加肖潔蓮和她的未婚夫。卻不見肖父和肖母。謝璞不動筷子，他起身走進廚房，左手牽了肖父，右手牽了肖母，按在他兩邊坐下，并說：“你們省已待客的心意，我和小楊領(lǐng)受了。但你們不上桌，我們吃起來喝起來也沒得味。”說著，他端起酒杯，給肖父肖母各敬了一杯，眼看著夫婦倆飲下了杯中酒，他這才坐下。

飯后，賓主圍坐在火堂四周，邊烤火，邊品茶。牧鴨青年不失時機地往火里添加樹棍竹枝，火焰呼呼上竄，不時發(fā)出嗶剝的響聲，吊掛在上面的茶壺冒起滋滋的霧氣，從屋梁上懸掛下來的一塊塊臘肉，一只只臘鴨臘雞，一條條臘魚，整齊地排列成行，接受霧氣的浸染，散發(fā)出陣陣清香。

謝璞與肖父肖母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家常，小伙子從不插話，當大家都笑時，他也會嘿嘿地笑，除此之外，就是不時地往我們茶碗里續(xù)水，輪換端起一盆紅薯片，或一盆炒湘蓮，或一盆殼花生，遞到我和謝璞老師面前。但當談起文學(xué)時，他卻主動插話，對謝璞的散文《珍珠賦》贊不絕口。他還強調(diào)：“我真心希望小肖向謝老師學(xué)習(xí)，寫出《珍珠賦》那樣的好作品。”

謝璞老師聽了，目光轉(zhuǎn)向我，意思是對我說，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省里的大作家來到龍池湖的消息，一時間傳遍了湖邊小村，不時有男女來串門，目的是一睹大人物的尊容。

此時的謝璞，擔任省文聯(lián)副主席、省作協(xié)副主席兼兒童文學(xué)委員會主任，還擔任《小溪流》主編。在鄉(xiāng)親們心目中，是真正的大人物。而他則沒有一絲大人物的架子。每來一人，不論老幼，謝璞都會熱情地起身打招呼，并且讓座。開始，村民們顯得有些拘謹。謝璞則以他貫有的機智和幽默，逗得鄉(xiāng)親們發(fā)出哈哈大笑。他們視謝璞為知己，敞開心扉，說起了各種各樣的話題。

離深夜不遠了，牧鴨青年借續(xù)水之機，不顯山，不露水的對著每個人的耳朵低語后，他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該睡覺了，主人把家中最上等的雕花架子床，安排給了謝璞和我。

這時，牧鴨青年邀請我到他家去睡，說是讓謝老師獨自睡一床，休息得好一些。謝璞則不肯，說：“兩個人擠一床，正好暖和一些。”

肖潔蓮悄聲問我：“楊老師你不會受拘束吧！”

這話盡管很輕，還是被聽覺視覺都非常敏銳的謝璞聽見了，他替我作了回答：“小楊與我擠一床的歷史，從南湖漁船上算起，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他聽我打鼾，反倒睡得格外的香！”

那夜，龍池湖上的風(fēng)，不時從瓦屋頂上卷過，留下陣陣嘨叫。我倆背抵背，感到特別的溫暖和快意。我進入夢鄉(xiāng)之前，回想謝璞在肖潔蓮家的一舉一動，無不體現(xiàn)出他對人民的特殊情懷。也正因如此，他寫出了《二月蘭》《珍珠賦》《美人泉》等深受人民大眾所喜愛的精美之作。

 

2024年12月20日于多倫多1409號

楊遠新與孫子楊天澤近照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湖南省公安廳高級一級警長、三級警監(jiān)，湖南省作協(xié)第五、六、七屆理事，湖南省首屆公安文學(xué)藝術(shù)協(xié)會秘書長、湖南省公安文聯(lián)理事。出版有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柳湖》（與楊一萌、陳雙娥合著）《百變神探》《愛海恨涯》《紅顏貪官》；中篇小說《特區(qū)警官》《驚天牛案》；長篇兒童小說《歡笑的碧蓮河》《險走洞庭湖》（與陳雙娥合著）《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兒童小說集《落空的晚宴》；長篇報告文學(xué)《內(nèi)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lián)合大行動》《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15個日日夜夜》《天有巧云》。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xué)獎、文化部和全國婦聯(lián)等六部委頒發(fā)的編輯獎、湖南省首屆文藝創(chuàng)作獎、湖南省首屆兒童文學(xué)獎等。散文《我的祖母》被編入大學(xué)教材。《春柳湖》（全四部）入圍第十一屆茅盾文學(xué)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