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陳校長

 

作者：楊遠新

 

楊遠新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歡笑的碧蓮河》

 

我上學接受教育的軌跡既普通，也獨特，從6歲入學發(fā)蒙，到37歲大學畢業(yè)，經(jīng)歷的校長，多達十來位，但真正私下面對面聆聽教誨的校長卻僅有一位，而且還是在我步出校門經(jīng)年之后才享有的。

那是20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春天，因為妻子陳雙娥在西洞庭湖畔的老家坐月子，我便向單位領(lǐng)導請了幾天假，特意去探望。第二天上午，我正抱著兒子，坐在面朝滄浪水的大門前，享受陽光的親吻和春風的撫摸。突然看見一個青年人推開竹籬院門，走進禾場，滿面碧波蕩漾，說話如同彈琴，字字句句，既明快，又簡潔。他說：“遠新老同學，陳校長有急事找你，請你趕緊去一趟?！?/p>

我內(nèi)心納悶，陳校長怎么知道我回來了。我連忙把手中的嬰兒交給妻子，雙手專注接待來人。他既不接煙，也不受茶，連連催我趕快去見陳校長。

我見妻子滿臉疑惑，為了讓她放心，便問來人：“陳校長找我是什么事，你知道嗎？”

來人回答：“你曉得我的性格的，平時只一心教書，對領(lǐng)導不講的事，我是從來不問的。不過看陳校長臉上那表情，我感覺應該是好事。反正你去了就會知道的?！?/p>

我倆上路了。盡管天清氣朗，但腳下的路卻因受前些天春雨的洗禮，還沒有完全回干，走一步，留下一個腳印。路上，我倆雖然是同學，但幾乎沒說話，只顧埋頭行進，跨越巨石架設(shè)滄浪支流上的那座聶家橋，便把七八里路甩在了身后。

走進母校大門，入眼而來的紅花、綠草，青松，翠柏，都好像在向我微笑。

我走向校長辦公室，只見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朝我迎上來，握住我的手，我感到溫暖而有力。他領(lǐng)我走進校長辦公室，一如他當年給我們上哲學課那樣，開門見山地說：“遠新同志，我派人請你來，是因為你的工作有變動?！?/p>

我內(nèi)心一驚：“未必組織上安排我來他手下當教師不成？”

他接著說：“縣委組織部打來電話，要我通知你，明天上縣委辦公室郭迪前主任那里報到。因事關(guān)重大，我只好委派你的同學專程上門，把你請過來，我要當面向你轉(zhuǎn)告?！?/p>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懸在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他見我既無驚訝之狀，也沒喜悅之色，敏銳地察覺出我內(nèi)心的波瀾，便關(guān)心地問：“你對工作變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想起了他給我們講哲學課時說的一番話：“人的一生，時間有限，精力有限，如果把有限的精力和時間，專注于你興趣最濃的某一項事業(yè)，那必定會有所收獲?！?/p>

此前，我雖然從未私下面對面聆聽他的教誨，但他在我們高一班每堂政治課上講授的那些理論，總是深入淺出，扣擊心扉，給我極大的啟迪。哪怕走出校門經(jīng)年，仍令我彌久難忘。

此時，我便把心中的猶豫彷徨和遲疑不決，向他和盤托出。

他睜大那雙與眾不同的慧眼，與我的目光對接，直到聽我講完，他才站起身，毫不含糊地對我說：“你的選擇和堅持，我很欽佩。不這山望見那山高，這是事業(yè)成功的關(guān)鍵。我建議你把剛才對我說的這些，在郭迪前主任面前不遮不掩，全部說出，他是知識淵博，學養(yǎng)極深的領(lǐng)導同志。我估計百分之八十，他會支持你的選擇和堅持?！?/p>

事情的發(fā)展，正如陳校長所言。我依然留在原來的崗位上，專注我摯愛的事業(yè)。

一年之后，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為我推出了長篇小說《歡笑的碧蓮河》，在此之前，《小溪流》雜志社壓縮成中篇小說，選入《中篇小說童話集錦》第一集出版，向1982年“六一”兒童節(jié)獻禮。第一次出書的心情十分激動而復雜，簡直難以言表。我從1965年國慶節(jié)向《湖南日報》投稿《縣城的夜》開始，已在文學創(chuàng)作這條充滿荊棘與坎坷的道路上苦苦拼搏了近20年，什么形式的作品都寫過，什么意見都聽過，什么零散作品也發(fā)表過，也搬上過舞臺，也曾與長篇小說出版擦肩而過，此刻總算正式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而且是給青少年朋友看的，書名是我最中意、最喜歡的。那一段時間，由于《小溪流》《湖南日報》和湖南電視臺的推介、宣傳，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于是我自己掏錢購買了50本，贈送給一直關(guān)心關(guān)注我的領(lǐng)導、老師、同事、同學、朋友、親戚，以示匯報和求教。

我寄書的第一個對象，是母校的校長。

很快，我就收到了他熱情洋溢的復信——

 

遠新同志：

 

首先，我代表母校的全體老師向你表示祝賀！向你問好！近幾天，老師們都傳讀了你的佳作——《歡笑的碧蓮河》。大家都認為這篇小說寫得很好，老師們評價很高。當天還沒有等我看完，老師們把書搶走了，學校幾個老師的孩子爭相傳閱，自己不看完，誰也不肯放手，至于輪到我，可能要到下一個月了。

遠新同志，你是我們公社第一個真正的作家，發(fā)表小說的同志，就我了解的幾十年來，全公社還要數(shù)你第一。我們看了你的作品之后，都為你感到高興，母校也為你感到自豪。老師們希望你再接再厲，讓人們能看到你更多的作品，受到更多的啟發(fā)和教育。

祝你工作順利！

 

陳貽明

于7.31

 

陳校長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成為我前進的助推器。此后，我抓住每一次與他見面的機會，向他傾訴內(nèi)心的想法。他也始終關(guān)注著我的成長，對我在創(chuàng)作上的每一微小進步，都會不適時機地予以鼓勵。

他雖是基層聯(lián)校的校長，但他永遠值得我懷念。

 

2024年12月22日于多倫多310號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第五、六、七屆理事，湖南省首屆公安文學藝術(shù)協(xié)會秘書長、湖南省公安文聯(lián)理事。迄今已發(fā)表出版文學作品1800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與楊一萌、陳雙娥合著）《百變神探》《愛海恨涯》《東追西捕》《擬任廳長》《紅顏貪官》《春涌洞庭》，中篇偵探小說《特區(qū)警官》《驚天牛案》；中篇紀實小說集《中國刑警大掃黑》《中國刑警在邊關(guān)》，長篇兒童小說《歡笑的碧蓮河》《小甲魚的阿姨》《牛蛙大王》《險走洞庭湖》《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中短篇兒童小說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長篇報告文學《內(nèi)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lián)合大行動》《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十五個日日夜夜》《走進福山福水》等，2014年出版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首屆一等獎、二屆二等獎、三屆三等獎、四屆二等獎，文化部和全國婦聯(lián)等七部委聯(lián)合頒發(fā)的編輯獎、湖南首屆文藝創(chuàng)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獎等各類獎項58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