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的照相館
作者:郭松
依稀記得,早年間家鄉小城有兩家相館,上街挨近上橋那里有家“北平”相館,中街萬家巷子口那里有家“春風”相館。兩家相館受到家鄉人青睞光顧,留下難忘的生活影像和記憶;有時見到“照相的”扛著一架很笨重的相機來了,靜謐的生活便會泛起一層層漣漪。
那架老式、笨重的相機,被一個大三腳架撐在院子里,一塊藍色的幕布掛在墻壁上,一塊神秘的黑布罩著相機和師傅的半個身子,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大人和小孩。那陣勢,簡直就是小城的節日。有拍生日照的,有拍畢業照的,有拍入伍照的,有拍結婚照的,有拍藝術照的,有拍全家福的,還有手拿鈴鐺玩具牙牙學語的幼兒,身著鮮艷服飾滿臉羞澀的姑娘,大老遠地趕來坐到鏡頭前,為的就是留下一個光影故事,就像村里人說的“當時我們到城里玩,最時髦的一件事就是去照相館拍照片?!?/p>
我對照相師傅的那塊黑布充滿好奇,在我的眼里,那無異于魔術師手里呼風喚雨的黑布??晌腋改甘悄欠N不喜歡熱鬧、不喜歡照相的人。相冊里有一張全家福,像是1976年哥哥當兵時照的,還是我們幾姊妹說盡好話,推推搡搡地讓父母一起去照的。到了萬家巷子口那家“春風”相館,一家人蹬梯上樓,樓道里擺滿花花草草,旖旎萬方。那張黑白合影照,五吋,半身。前排從左至右,我、父親、母親坐在一張長凳上,后排從左至右,大姐、哥哥、三姐站著,背景是大海和艦艇,面目拘謹,神態肅然。
那年月,各家堂屋里大多掛著幾個精致的相框,里面放著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家里來客人了,如果是第一次來,母親會一邊沏茶,一邊向仰頭觀望相框的介紹,這張是什么日子照的,那張是什么日子照的。
記得有年春節,母親帶我去“北平”相館照相,師傅安排我倆坐在天安門城樓的背景下,當時才七八歲的我身穿棉襖,頭戴棉帽,腳穿棉鞋,母親梳著兩根短辮,精神飽滿、面帶微笑地摟著我,而我初上鏡頭,有些緊張不知所措,呆呆地對著鏡頭。可惜,那張母子合影照,已經找不著了。那時候的照相館,會精選十多張照片,陳列在櫥窗里展示。照片有黑白的,也有上色的(當時沒彩照),個個都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引來許多人駐足圍觀。有一天,羅孃孃女兒的照片在櫥窗里展示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趕緊跑去看,果然是六歲的女兒,照片上了色,穿著白毛線衣、藍色背帶褲,咧著小嘴,笑得很甜,惹人喜歡。
或許是出于好奇,我打小就羨慕攝影的,想長大了要學攝影,為人們留下美好的記憶。有一天,看見“春風”相館的師傅,在街頭拉一塊藍色幕布,給來來往往的人照相。我跟他混熟了,就跟著他,想看他怎么照相,怎么將手里的皮球那么輕輕一捏,就把人“捏”進相機里,又怎么把相機里的人變成照片,以至當時的我硬把攝影說成“捏影”;耐不住我的軟磨硬泡,他終于讓我進了他的暗室。
說是暗室,其實就一間打掃得凈凈爽爽的雜物間。一扇不大的窗戶用褥子塞得嚴嚴實實,以阻擋光線。一片漆黑中,我隱隱約約看到他從方正的木盒相機里把底片夾卸下,裝進一只黑布暗袋里,然后雙手在暗袋里一陣窸窸窣窣,慢慢摸出一張五六寸見方的膠片來。他把膠片放進已配制好顯影液的盆子里顯影,四五分鐘后,用夾子夾出再在清水盆里涮幾下,放進定影液盆子里定影。定影完畢,用小木夾夾住掛在一根鐵絲上晾干。那時沒有什么定時器,整個操作過程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底片顯影的時間長短,全憑手指觸摸膠片厚薄的感覺來定。沖洗膠片完成,門就可以打開,就清晰地看到一張張底片上隱隱綽綽的人影。
接著是洗照片。他將裁好的相紙和底片緊緊貼在一起,放進一個鏡框樣的專用木夾里,玻璃一面貼緊身子,然后將門開出一條縫,將玻璃那一面對著自然光(不能是陽光)曝光幾秒,馬上關門,取出相紙放進顯影液,相紙上就會慢慢顯現出人像來。整個暗室里的操作過程,仿佛不是在“沖膠片”“洗照片”,而是在變魔術,是那般的神奇,那般的美妙。幾天之后,我也想試一回,他竟然應允。雖是依樣畫葫蘆地做了,我印出的照片,不是一片漆黑,就是人的衣袋變反了。問他,他笑而不答。后來他還是耐心地告訴我,相紙黑了,是曝光過度;衣袋反了,是相紙與底片放的位置不對。記住,底片與相紙,得是藥面對藥面。
那時候,照片都是黑白的,而彩色的照片,都是相館的師傅蘸著油彩,一筆一筆精心抹上去的。去照相館開票照相,收費的會問你:“加不加色?”加色,拿到的照片便是彩色;不加色,拿到照片則是黑白。所謂彩色,也就是把黑白照片上人的嘴唇抹一點口紅,臉部抹層肉色,如果是花衣,會點上幾朵或紅或黃或紫的碎花,看起來很惹眼。女孩呢,腮幫要抹得紅紅的,衣服要染得亮亮的,眉心最好點上一顆美人痣。
那時候,一部相機對普通家庭來說是奢侈品,可幾十年后,機械相機、傻瓜相機、數碼相機,都統統被智能手機取代。上到百歲老人,下到幾歲小孩,人人都是攝影家,照片、視頻隨手拍,手指輕輕一點,瞬間就能發往各地。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現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