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小而美
作者:郭松
人年輕的時候,大都會仰著頭往大的看;上了一定的年紀, 大都會低著頭往小的看;往小的看的好處,是可以鍛煉眼力。
我聽過許多人講話,發現不少人愛用大詞,大詞顯得高大上,還有點時尚,但往往用處不大。在孩子的世界,剛學到一點東西,還沒理解、思考,大詞就脫口而出了;而在成人的世界,少用大詞是一種成熟。
從邏輯上講,詞用得越大,內容越空。
大詞有利于使用者免責,卻不利于執行者實施。大詞對說話的人來說,會有一定的自保作用,作為上級不做明確表態讓下級猜,下級猜不透用大詞安枕無憂。出了問題錯的大都是下級,上級大都錯不了。
大詞用得過多,會給人不務實的感覺。大詞容易描繪一幅宏大的畫卷,但這畫卷離現實的生活太遠,不是踮一踮、跳一跳就夠得著的。
近一段時間,讀了美國生態學家基默爾的《苔蘚森林》,深為苔蘚的小而美而感動。這本書介紹了德氏小壺蘚、北方卷葉蘚、大擬垂枝蘚、狹葉并齒蘚、虎尾蘚、長葉青蘚、羽裂同蒴蘚等的生長環境和繁衍策略。說苔蘚是造壤的媒介,是生命的先鋒,是演替的橋梁,是孕育的胎房,應該關注與敬重。
“它們離開水,試著在陸地生存。這向陸地遷移的先鋒,就是苔蘚。”其時的陸地,不宜生存:扎根無土,呼吸乏氧,風狂雨猛,寒熱不節。苔蘚面對的,到處是體積大的貧瘠巖石。“作為親密的伙伴,苔蘚熟知巖石的輪廓,記得水流過裂隙的路線。”“苔蘚銷蝕著它們的表面,一點一點地讓巖石重歸于土,這些綠色的生命像冰川一樣大。”有了苔蘚的拓殖,后續蕨類、裸子、被子植物的輪番演替才有基礎,扁形、線形、環節、節肢、兩棲、爬行、鳥、哺乳動物,才有了穩定持續的食物來源。
這漫長的造物之功,得益于苔蘚的生殖策略:“為了應對干燥陸地上的繁殖困境,苔蘚做出一個意義非凡的創舉。卵子被妥善地保護在雌性生殖器中,而不是直接落到水中。如今所有的植物,從蕨類到冷杉,都采用這一苔蘚的策略。”植物如此,人類也依樣畫葫蘆。但有性生殖畢竟高耗低效,苔蘚除孢子有性生殖外,還選擇新的替代方案——無性生殖。芽胞、球芽、小枝,任何一個小小的碎片,只要落到些微濕土上,無論得到的是直射光、折射光、散射光還是反射光,哪怕一絲或者片刻,苔蘚都能成長為新的植株,拓殖新的領地。人類今天的克隆技術,在苔蘚看來,實在是小兒科。苔蘚如此能耐非凡,人們卻視而不見,因為它太小,細微得不值一提。
以大為美,某種意義上,是人類的偏見和短視。“小并不意味著失敗。以生物學度量標準來看,苔蘚很成功:“苔蘚可以在各種各樣的微小生境里生存。”道路裂隙、喬木枝丫、甲蟲背上、懸崖邊緣,“苔蘚適應微小空間的生活”。巖石表面、樹皮表面、倒木表面、綠植物覆蓋的地面,任何類似的邊界層,些微的保溫保濕效果,就能讓“不可能與高大植物爭搶陽光”的苔蘚繁衍生息。“能在邊界層生存,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優勢,苔蘚找到自己生長的領地,在那里,小就是它的資本。”“苔蘚占據其他植物身形過大而無法棲居的那些空間。它們的生存之道,是對小的贊美。”
小也并不意味著荒。苔蘚之小,富比雨林。生態體系當中,雨林物種之繁,允為第一;熱帶雨林孕育出最豐富的生境和物種,從陰濕的地表到高高的林冠,沒有一寸光禿的表面,林林總總的動植物都已特化,以適應光照和濕度的梯度變化,草食動物、肉食動物、掠食者、分解者,形成關聯緊密的生態鏈條。“苔蘚的微縮世界與熱帶雨林之間的相似性”能讓作者這樣的行家驚奇,更能讓我這樣的外行咂舌。
小也不意味著陋。“苔蘚必須保持濕潤,讓魔法般的光合作用順利發生”。缺乏深長根系的苔蘚,為捕捉往低處流的水,演化出又長又細的直立葉,有的“葉上還長著密密的毛,有長長的會反射強光的尖端或者極小的細刺”。“苔蘚的每一片葉都被打造成‘水房子’……就連葉的微觀表面也精心雕琢,以吸附和留住薄薄的水膜。”“從苔蘚叢的外形到它枝條的排列密度,再到最小的那片葉的微觀表面,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留住水。”為了留住水,苔蘚無所不用其極,從細部到單株到森林。平常所見苔蘚,都生長在陰濕之處。但若以為苔蘚離不開陰濕,那就大錯特錯。“苔蘚也會在干燥的地方棲息,夏天太陽下暴曬的巖石,干燥的沙丘,甚至沙漠;樹的枝干仿佛一片沙漠,在春天則是一條河流。只有那些能容忍這種兩極化的植物,才能在這樣的環境里生存下來。”
苔蘚,為森林這一固體水庫,提供了最為靠譜的庫容。在西雙版納一處苔蘚豐富的雨林中,每公頃森林里的苔蘚在單次降雨中就能吸收幾萬升水……即便一場雨已經過去好幾天,長滿苔蘚的樹干仍然飽含著水分。凡去元陽的游客,層達數百上千級的梯田,是觀賞的必選項。元陽梯田任何一處,都遠大于25°宜耕坡度,保持水土的壓力,也許舉世無倫;如果雨量稍大,土埂必然崩塌。之所以梯田歷千年而巍然,根本原因在于俯瞰干旱河谷的梯田頂端,是茂密的森林,是森林中的苔蘚,平穩地釋放著供養梯田的水分,成就了這片世界遺產。
我聯想到寫散文,作品有大而當的,也有小而美的;大艦大船長虹長堤,云霞出海曙;小船小橋小渡口,細雨臨風岸;小飯館可口小菜,好鄰居小區小村;有人愛看窗外水泥森林,有人愛嗅窗前一盆蘭;有人喜歡大山,有人喜歡小溪。小而美的作品,幅度小,密度高;數量少,質量高。小而美的作家,為了小而美的讀者;同聲相應,同氣相吸,人之相知,貴在知心。
寫作是技巧也是藝術,每個詞句力求以恰當、生動地表達思緒。大詞,大而空的詞,會掩蓋小思想。大詞往往空洞無物,缺乏溫度和深度,也缺乏靈動性和親和力。在日常生活中,經歷的大多是些平凡小事,那些動人的細節、真實的情感,才是真正觸動心靈的東西。
在寫作中我盡量少用大詞,追求質樸、生動、鮮活、細膩的表達,用文字捕捉那些細微而美好的瞬間,讓文字更貼近生活,更觸動讀者。少用大詞,意味著聚焦細微之處,以細膩的筆觸勾勒本真模樣。
今年九月中下旬,我和妻子去新疆旅游,坐游覽車觀看塔克拉瑪干沙漠時,后排的一個游客聽口音像成都人,一連說了十幾個“巴適”,咋個“巴適”卻說不出來。要是我說,會說“日落時分,沙漠化身為一片絢爛的畫布,天際漸染的橙紅與紫羅蘭交織,沙丘的輪廓在余暉中柔和而深邃。”
要是寫一個人的痛苦,不說“他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而說“他的眼角掛著未干的淚痕,嘴唇微微顫抖,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目光空洞地望著遠方。”讀者能夠真切地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而非僅僅被告知一個抽象的痛苦的概念。
要是寫對家鄉的思念,不直接說“我深深地思念著家鄉”,可以說:“那張舊舊的竹椅,曾承載著我兒時的歡笑。如今,它靜靜地立在老屋的角落,每一道磨損的痕跡都訴說著歲月的故事。”通過對竹椅這一物件的描寫,委婉而深沉地表達思鄉之情。
要是寫女人的漂亮,不說“她非常漂亮”,這種表述過于籠統,可以說“她有一雙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笑起來嘴角上揚,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宛如一朵盛開的桃花”。通過具體的形象描述,讓漂亮這個概念變得具體可感。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許多小而美的瞬間。在清晨的曙光中,當第一縷陽光灑在窗臺,鳥兒便開始歡快的歌唱;用清脆的嗓音喚醒沉睡的大地。在午后的陽光下,一本書、一杯茶,便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沉醉在字里行間,與古今中外的智者對話。在傍晚的余暉中,和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品嘗著美味佳肴,分享著彼此的喜樂,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里,我們常常追逐著名利和財富,忙碌于事業和社交。然而,當一切都變得繁雜而復雜時,我們是否曾經想過,簡單的生活也許才是真正需要的。
簡單的生活,是不被世俗的物欲迷惑,不被外界的喧囂干擾,專注于內心的感受。簡單的生活,是享受生活中的小而美,關注生活中細微而珍貴的瞬間。簡單的生活,是有更多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現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