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氣不可缺

 

作者：郭松

 

說到書生氣，好多人一臉不屑。時常聽到一些諷刺書生氣的話，說某人不懂世故、不會變通、不會來事，書生氣似乎跟迂腐劃上等號。但我覺得，所謂書生氣，反映的是一個人有點認真，還帶點天真。

明清史學家、文學家張岱曾說：“人無癡者，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人無癖者，不可與之交，因其無深情也。”這也許可以看作是對書生氣的贊賞——坦誠、真性情、無城府。書生氣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的處世準則：表面上有那么一點較真、一點刻板，骨子里卻浸潤著一種靜氣，激蕩著揮斥方遒的意氣，充盈著堅持原則的正氣。

有同事對我說：“你丟掉身上的書生氣，可能仕途就不止這樣了”；也有朋友對我說：“你把書生氣給弄丟了，可能我們就不是朋友了”。我覺得，同事和朋友說的都有一定道理。

書生，泛指讀書人，古時指儒生；這種解釋大體沒錯。而書生氣，卻被解釋為某些讀書人只注重書本，而脫離實際的習氣；這種解釋就有失偏頗了。

在我看來，上蒼賜人以三書，一曰有字之書，二曰無字之書，三曰心靈之書。此三者，同出而異名，殊途而同歸。書生可稱讀書人，而凡世間之人，或多或少，必讀此三書。

有字之書，乃文章著述。以一字概之，是為錄。往圣先賢著經典，而后人傳習之；詩仙詞圣書佳句，而后人吟詠之。有字之書，乃作文章者之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付諸于文。孔夫子所著之《春秋》，太史公所著之《史記》，皆屬有字之書。李太白狂歌之《將進酒》，杜子美哀嘆之《石壕吏》，亦屬有字之書。以文章傳道義，以詩篇記良辰，此有字書之真諦。

無字之書，乃生活經歷。以一字概之，是為行。勞心柴米油鹽，遠游名山大川，皆讀無字之書。無字之書是行萬里路，如徐霞客之游覽，如馬可波羅之遠渡。于萬化冥合之間，讀自然造物之書。鬼斧神工，最美之書天成；無字之書亦是平常生活，秋風卷屋，五斗折腰，利鎖名韁，虛苦勞神。于困頓失意之時，讀淚濕汗浸之書。披荊斬棘，最重之書乃人生。

心靈之書，乃思想精神。以一字概之，是為己。人即心，心即道，道即天，天人合一。人以心觀宇宙，觀宇宙亦是觀心。陸九淵曾言：“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心靈之書包羅萬象，可絕非萬象本身。康德、柏拉圖之思考，于此二人乃心靈之書，而心靈之書，無法外借。心靈之書乃思想本身，發于人終于人。凡世間之人皆有心靈之書，而此中玄奧不可言傳。

文人以有字之書錄無字之書，圣人以有字之書傳心靈之書；學者以有字之書研無字之書，行者以無字之書證心靈之書；賢者以心靈之書衍有字之書，哲人以心靈之書明無字之書。此三書相輔相，缺一不可。失有字之書，文明難以傳承發展；略無字之書，學問皆如紙上談兵；缺心靈之書，人生渾若傀儡木偶。

書生氣是一種什么氣？大致地說，是讀書人特有的一種精神氣質，比如堅持原則、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決不無中生有，決不指鹿為馬；比如崇尚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決不趨炎附勢、決不鸚鵡學舌、決不出賣人格；比如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凡事講究言之有理、持之有故，反感不學無術、信口開河、自大狂妄；比如有精神潔癖，不與權貴為伍、與銅臭為伍、不與市儈為伍。

現實生活中，一些常在嘴上貶損的書生氣，顯然不是我所理解和認識的書生氣。就讀書人而言，讀書有一個通和化的問題，讀書而不通、不化，從書本到書本，不把學到的知識用于實踐，反而沾染一些酸腐氣，這樣的書生氣確實令人不齒，遭人唾棄。

北京大學教授吳思說：“中國人都接受過兩次教育。第一次接受的是圣賢的教育，結果是滿口仁義道德；第二次接受的是社會大染缸的教育，或者說人間潛規則的教育。”這話說得不免有些刻薄，但蘊含的深刻是毋庸置疑的。有網友評論說：“所謂有‘書生氣’的人，實際上只是接受了第一次教育，卻沒有從第二次潛規則教育中轉型的人。”始終是一根筋，從未長出察言觀色、適應環境的第二根、第三根筋來。

不論什么朝代，書生永遠有一個知行合一的問題，永遠有一個從讀書到致用的問題。但是不是也應該有一個表里如一，讓單純的書生不至于在說一套做一套的環境中無所適從的問題？一個社會不能總是讓讀書人吃虧，讓自詡大老粗的人如魚得水，讓不學無術、有搗鬼之術的人春風得意。

而今社會，依然彌漫著一種嘲笑書生氣，嘲笑書生百無一用的反智傾向。即便是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也敢理直氣壯地嘲笑書生。一些人一面拼命讓孩子考大學，一面又不失時機地嘲笑讀書人。

有書生氣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那些善于窺測風向、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人多了。我們需要魯迅先生說的埋頭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舍身求法的人、為民請命的人。這樣一些有血性的人，往往正是一些有書生氣的人。

書生氣在一些人看來是貶義詞，一個人越是被認為圓滑，書生氣被去除得越徹底，是為人所津津樂道、孜孜以求的所謂情商，或許是書生氣的對立面。我覺得，書生氣亦是才氣，腹有詩書氣自華，是讀書人特有的氣質。

有書生氣的人，往往辦事刻板，但在法治社會中，按照規定辦事是必須的，丁是丁卯是卯，這恰恰是一個人需要的品質；多少隱患是在靈活掌握中埋下的，堅持原則不是刻板不開竅，而是必須堅持的。貪廉一念間，榮辱兩重天；要做到不義之財不取、不法之事不干。

坦蕩無私，弘毅任事，是書生氣；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是書生氣；修心定神，明心見性，是書生氣；民心我心，民意我意，是書生氣；特立獨行，持節立身，是書生氣；正直聰慧，剛健謹實，是書生氣。

多些書生氣，會少些官氣。如果不讀書、不看報、不學習，要么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要么唯我獨尊、獨斷專行。不學習往往不愛思考，不愛反思，容易自我感覺良好；若是手握權力，更易高高在上、胡亂決策、盲目蠻干。而富有書生氣的人，大多求知欲強，注重學習，樂于接受新事物，懂得尊重他人，傾聽不同聲音，遇事深思熟慮。

多些書生氣，會少些匪氣。現實生活中，一些基層干部，存在方法簡單、作風粗暴、張口罵人、動手打人的現象，更有一些琢磨出一套以惡治惡的方法，與江湖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稱兄道弟、勾勾搭搭。而富有書生氣的人，大多規則意識強，遇到矛盾糾紛，更注重從法律上找依據調解；對于群眾的疑惑或訴求，更懂得擺事實講道理。

多些書生氣，會少些油滑氣。有那么一些人，為人處世沒有原則，習慣于看人下菜，看菜下飯，吹吹拍拍，言行庸俗，有的熟諳潛規則和厚黑學，玩弄權術，蠅營狗茍。而富有書生氣的人，大多沒時間沒心思拉關系，跑門路，把時間和心思放在干工作上。

一些人說的書生氣別太重，恐怕是指處事別太幼稚，要世故圓滑些，凡事不必太較真。應該承認，生活中與人打交道，的確需要靈活性，但靈活性是以原則性為基礎的；做人辦事要守住底線，守住底線才立得住，這種書生氣不可缺。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現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