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耳朵
作者:郭松
耳朵,五官之一,專司聽覺;耳朵,人人都有,還有兩個,按說一個就夠了,為何要長兩個?有人說是為了對稱,覺得在理,又想,覺得欠理。嘴只有一個,也好看的。
耳朵,自知不重要,就默默地掛在頭的兩側,有點像地方志,說起來重要,關注者卻稀少。耳朵,自知地位不高,就長在臉的后面,頭發的下面,趁人不注意,它聽個不停。它不像眼睛,不想看就合住,也不像嘴巴,不想說就閉上;耳朵只有開,沒有關,只要醒著就聽。
聽就聽罷,長耳朵就是圖聽的,有什么聽什么得了;可它偏偏不,聽假的覺得不過癮,聽該聽的覺得不解饞,總想聽點真的,總想聽點不該聽的。它不愛聽君子之言,聽君子之言就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它愛聽小人之言,聽小人之言就精神煥發地直棱著。它不僅愛聽竊竊之語,還愛聽捧自己的和罵自己的,聽了就信以為真,喜怒由此而起。大家都聽,就聽出了是非,就猜疑,就恩仇。老話說,耳不聽,心不煩;可見人的煩惱大都來自耳朵。
人間有各種聲音,有動聽悅耳的,也有難聽刺耳的;有舒服順耳的,也有不恭逆耳的。聽到動聽悅耳的聲音,可欣賞、受用,但不能陶醉癡迷,沉溺其中,難以自拔。聽到難聽刺耳的聲音,先不要發怒回懟,反唇相譏,想想有無道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聽到舒服順耳的聲音,也別忙著欣欣然、飄飄然,要細想有沒有貓膩,會不會有圖謀。聽到不恭逆耳的聲音,不管是意見還是建議,別火冒三丈,要虛心聽取,從諫如流。
聽也要兼聽,不聽一面之詞;有自知之明,不聽夸大諂媚之詞;要心有主見,不聽謠傳之詞。既能聽掌聲、喝彩聲,也能聽噓聲、喝倒彩聲;既能聽親人、好友之聲,也不忽視損友、惡友之聲。虛話要虛聽,這只耳朵進那只耳朵出,不要影響自己的心緒和判斷;實話則要實聽,鑼鼓聽音,說話聽聲,聽出弦外之音,聽出其中深意。
日本漫畫《文豪野犬》及其衍生作品中的角色芥川龍之介,曾對中國女子的耳朵表示敬意,說玲瓏而潔白,像貝殼。關注耳朵,耳朵就在。在老人眼里,耳朵大是福氣;我不大相信老人說的話,對我不大不小的耳朵不討厭,也談不上喜歡,對它關注較少;只有在寒冷的冬天,偶爾去摸摸冰冷的它,算是給它一點點溫暖。
小時候,耳朵是被虐待的對象。幾個小孩玩得開心,大人叫吃飯、睡午覺,假裝沒聽見;大人叫干活,就更聽不到了。粗魯一點的大人,就過來一把扭住他家孩子的耳朵往家里拽,說:“你這個聾子,叫你沒聽見?”在部隊時,和戰友玩樸克,誰輸了就在耳垂上夾個木夾子,那真疼。
仔細想想,耳朵的作用大的。沒有耳朵,就是無聲的世界。耳朵發炎或受傷,就會“重聽”,或“嗡嗡”響,甚至出現幻聽,讓人不得安寧。發現耳朵還能夾煙、夾筆;原以為耳朵上夾煙夾筆和海灘上種花一樣,不大靠譜;但有人做得挺好,曾見一位木匠,一直低頭刨木頭,一只耳朵夾著煙,一只耳朵夾著筆,都穩穩的,煙和筆像長在耳朵上。
耳朵里常有耳屎。老人說,耳屎多錢就多。我耳屎多,可錢不多。小時候,母親給我掏耳屎,邊掏邊說:“好大一坨,好多錢啊!”掏出來給我看,要我包起藏起,說:“可別把錢弄丟了。”長大后,我不放心把耳朵給別人掏,擔心把耳朵掏壞了,就一年半載去讓醫生掏,醫生不叫掏耳屎,而叫“取耵聹”,還有這么文雅的名字。
以前和朋友們開玩笑時,說將來年紀大了,在眼瞎和耳聾之間必須二選一,你們會選擇哪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耳聾。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心不由一動,暗忖,活了幾十年,還沒有好好了解過這耳朵。耳朵的朵字,讓我產生興趣;朵似乎是個量詞,一朵花,一朵云,但沒聽說過一朵耳;也可以組成名詞,如花朵,云朵,還有耳朵。無論是花還是云,都包含著美麗可愛的意思。只是這耳朵,到鏡子前仔細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到那份美麗可愛;橫看豎看,都覺得長得莫名其妙;用手捂住雙耳,想看看沒有耳朵的模樣,也覺得怪模怪樣的,還是長在頭兩側看起來順眼一些。
女人喜歡在耳朵上打洞掛首飾。一眼瞟見鏡子前的一盒耳環,挑一副戴在耳垂,頓時,這對耳朵便風情萬種起來。清代李漁說,女人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珥,耳環也。如此說來,沒有耳朵,哪有耳環?沒有耳環,又哪有美麗可愛的女人?于是,耳與朵匹配成功,心里甚是歡喜。
有人說,人的很多快樂來自聽,我深以為然。聽故事,聽笑話,聽音樂,聽風聲,聽雨聲,聽歌聲……即使不能看,光是聽著,心里也是愉悅的。那喪失了聽力的人呢,是不是也喪失了快樂?或許,天生聾啞人并沒有什么遺憾,因為他們從未擁有,又何言失去?真正的遺憾是,曾經擁有,因不加珍惜,后來失去。想至此,我不由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耳朵。雖然我從未傷害過自己的耳朵,也很少去想自己擁有的。眼睛能看,耳朵能聽,嘴巴能說,腳能走,手能動……哦,我從未想到我竟是如此的富有!
耳朵太靈,自討苦吃。詩曰:“明窺秋毫端,耳察穴蟻爭。”想要留住幸福,就要明察秋毫,不放過災禍的端倪。這樣的道理,很多人都相信,但真正能領悟的人,卻不多。有些端倪,過分解讀,就會變成煩惱,衍生出各種各樣的破事。在輕濟發達的今天,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好日子被嘈雜的聲音淹沒了。有頭腦的人,會聽各種聲音,但是不會過分去解讀。雨果說過:“人的兩只耳朵,一只聽到上帝的聲音,一只聽到魔鬼的聲音。”耳朵要糊涂一點,過濾不該聽的聲音,煩惱就一并過濾出去了。
裝聾作啞,現世安好。很多聲音是不需要的,聽到了之后,要馬上忘記。莎士比亞說過:“行為勝于雄辯,人的眼睛是比耳朵聰明得多的。”有句土話:“耳朵是盲人的眼睛。”眼睛和耳朵總是搭配起來用的。如果別人說的,和事實不符,就別相信了,聽一聽,一笑而過。周國平說:“對親近的人挑剔是本能,但克服本能,做到對親近的人不挑剔,則是一種教養。”家很幸福,但因為吵鬧,把幸福鬧沒了。安靜下來,幸福才會回到家。不管對家人,還是對親戚朋友、同事,耳朵遲鈍一些,不是委屈自己,而是堅持做自己,不被雜音干擾。
莊子說:“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天地的境界,就是虛靜、恬淡、寂寞、無為。當你的生活變得安靜時,也就和天地融為一體了,體會到了廣袤寂靜的優美。真正有福氣的人,是耳根清凈的人。不是他聽不到任何聲音,而是凡事都往好處聽,只要用心聽,到都有天籟之音。一樣的耳朵,不一樣的福氣。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現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