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味道
文/衣丫
1.那一條山路
在我記憶的深處,外婆的家隱藏在群山疊翠之巔,那里有一個令人心醉而又刻骨銘心的名字——香坪頂。通往那里的路,蜿蜒曲折,每一程都鋪陳著大自然的詩篇,把山高路遠作了具象的解釋,到了山頂,就可以俯看山腳被譽為“儺戲活化石”的神秘小鎮,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牛角聲聲,雞鳴犬吠,可以看到家家戶戶裊裊炊煙,那一層薄霧在半山腰飄緲,給小鎮又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
現在想來,去外婆家的山路,汗水與疲憊交織,完全是一場艱辛之旅,還好半山腰有一口解渴的水井,綠意盎然,井水清澈如鏡,這就是外婆家制作豆腐的水源,外婆說,這井水熬出來的豆漿,香氣撲鼻,蘊含了大山的精華,才讓人回味無窮。每次去外婆家肩上總壓著一簍沉甸甸的物品,攀登的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但是,我又渴望去,因為那里有外婆的拿手菜肴,只要想起就會讓人饞涎欲滴,她用簡單的食材,織就了童年最溫馨的味蕾記憶。
外婆家,堆滿灶臺的豆腐干,仿佛永遠也吃不完。那是外婆對生活的一份深沉和細致,每一口豆腐干都蘊含著歲月的深情和家的味道。
2.秘制的記憶
豆腐干的制作過程,在我幼年的記憶里,猶如一段溫馨的詩篇,承載著家的味道和歲月的深情。
外婆磨制好白豆腐后,媽媽背來村子里賣,遇到的買家不多,賣不完的,存放超過三天,否則會變質變味,媽媽便會輕輕拍拍我和妹妹的肩膀“大丫、二丫,把這些背回外婆家去”,隨手就遞給我們一簍豆腐,我和妹妹便踏上了通往外婆家的路。外婆總是魔法般地將這些豆腐變成美味的豆腐干。她先將豆腐蒸熟,再抹上一層薄鹽,然后放在灶臺上,讓微風和陽光共同窯藏成一味自然的美食。多年來,外婆就掌握了一種風干易存的技巧,這才有了豆腐干的秘制方法。那些豆腐,在時間的洗禮下,漸漸變得硬朗,卻依舊保留著最初的醇香,仿佛能夠穿越歲月的長河。豆腐在歲月的輕撫下,變成了耐放而Q彈的美食——這就是外婆的智慧。
那些豆腐干,成了我和妹妹在外婆家秘制的記憶,記得星星亮的時候,外婆還在灶臺前生火熬制豆漿,可是,啟明星升起來時,外婆就起床了,在那段生活貧乏的年代,它成了我們幾姊妹獨有配方的零食,每一口都有日月星辰的精華,都蘊含著外婆和星光的愛。
3.熱鬧的鄉場
在遠逝的童年時光里,家的味道與趕鄉場的煙火氣繪織成一幅溫馨的畫卷。
外婆的豆腐生意不慍不火,她一邊賣白豆腐和豆腐干,同時兼賣點蔬菜和種子,只有趕鄉場那天,外婆的小攤位上才會熱鬧非凡。豆腐干與各色蔬菜一同排列,整齊有序,小小的空間里彌漫著生活的氣息和溫暖的期待。孩子們歡笑著,商販們叫賣著,場面既喧鬧又充滿了人情味。
我和二丫每場都要上街去轉,總是迫不及待地跑向外婆的攤位,二丫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口感干香軟糯,咸淡適中,味道溫馨。二丫和我叫一聲“外婆”,她便嘴角掛著微笑,望著我們吃豆腐干,還會悄悄塞給我們每人五毛錢,慈愛的目光里充滿了對妹妹和我無盡的寵溺。那時候,人們趕場,只是為自己五天來勞累的身體放一天假。外婆的豆腐干和蔬菜,不僅滋養了鄉鄰的餐桌,也溫暖了他們的心。太陽漸漸升高,鄉場上的煙火氣愈發濃郁,鄉愁便氤氳其中。
歲月流轉,年邁的外婆干不動了,母親成了她手藝的唯一繼承人,起初父親微薄的工資難以支撐家用,于是母親接過外婆的生意,成了我們生活的重要支柱。但生活的重擔讓母親不得不放下手藝,外出打工漂泊。在打工的艱難日子里,總是念叨著“秘方”,每年打工回來,都要給左鄰右舍每家推一箱豆腐,教大家制豆腐干,直到年三十才收工回家,她有空就對我們說:“大丫二丫,外婆傳的手藝不能丟,你們今后一定得學,不能讓這門手藝失傳。”
4.臨終的遺愿
那一年,本就溫暖的歲月,被冬月的寒風冷卻了,外婆悄然離世,留下一份沉甸甸的遺愿——豆腐干制作的手藝,成為了家族傳承的使命。
那年的冬月,在異地實習的我未能親自送別外婆,這成了我一生的遺憾。外婆的勤勞,是家的支柱,是歲月的見證,一生養活九個子女。電話那頭,母親的哭聲撕心裂肺,她說“你外婆這輩子留下的全是勤勞,沒有享過一天?!边@句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把我們未能彌補的遺憾上又添了一刀。
每當提及外婆,母親的眼角,總是掛著淚珠,然而,生活還得在淚水中繼續,母親重拾了豆腐生意,像外婆一樣,將豆腐化為豆腐干,那一道道工序,是她對外婆的思念,也是對生活的堅持。
“豆腐西施”,這是寨子上叔侄伯姨們對母親的美譽,她用雙手,延續了外婆的味道。二丫畢業后,在創業的道路上屢屢受挫,母親嘴上責備,但行動上卻始終支持,她將豆腐干的手藝教給了二丫,這一做,便是永久。
豆腐干的制作,不僅僅是一種技藝,更是一種情感的承載,是對外婆勤勞一生的致敬,也是我們心靈的寄托。二丫把手藝學過來,開了一個小小的作坊,擔起了外婆的遺愿。外婆的味道,如今在二丫的手中得以延續,回憶與傳承,正是生命的雙重旋律,交織在這片神秘儺村的土地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