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嘴鷗，昆明人的老朋友

 

作者：郭松

 

每年一到10月份，昆明人就牽掛著、盼望著來自遙遠地方的紅嘴鷗如約而至；它們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不用打一個電話、溫一壺酒、備一桌菜，僅靠彼此的默契就可以相會，39年來從未間斷過，它們是春城最溫暖、最靚麗的景色。

11月份，它們從蒙古國的烏布蘇湖、俄羅斯的貝加爾湖、新疆的博斯騰湖等地?展翅，直上云天，在自有的導航下，朝著昆明這第二故鄉飛來；長途跋涉，不畏艱險，飛越萬里，只因一個念想和感恩。頭上一片藍天，那淺淺的藍，與地上深深的綠，由遠及近，由淺及深，慢慢地、慢慢地，變成連綿不斷的群山、河流、湖泊、田園。

它們不停地在空中嘎嘎嘎地叫著，心中反復地默念著一些話：別忘了，那我紛飛棲落的滇池，我曾吻過它的笑臉；別忘了，那巍然聳立的西山，我曾伴著它不止一次地盤旋；別忘了，那滇池水的溫柔與纏綿、浪漫與激情，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滿山遍野的翠綠和五彩艷麗的鮮花，蔚藍的天空飄著七色的云霞，耳邊陣陣韶音絲笛，彩云之南的歌聲悠悠回蕩，仿佛一下掉進了童話般的世界，感覺每個細胞都充滿活力和愉潤。

棲落滇池，賞心悅目，美不勝收；抖去塵土，卸去疲勞，它們搖著脖子東張西望；高原秀色，五彩繽紛；滇池伏波，碧波蕩漾；海埂擒龍，撫慰蛟龍；翠湖觀綠，人鷗祥和；華亭聽經，僧人合什；東川訴情，滄桑悲壯；澄江賞湖，清澈見底；九鄉探幽，溶洞奇觀；石林尋徑，天下一絕。它們瞪大眼睛，噫，春玉蘭，俏立枝頭；夏芙蓉，嬌艷婀娜;秋黃菊，枝頭傲霜；冬山茶，嬌艷挺立。花開季節亂，綠染全年春，絢麗斑斕，驚艷奪魂；自然風光，風土人情，攝人魂魄，誘人癡迷，醉是冬季，人鷗同戲。 

它們在這里一點不怕人，一群群大膽地飛到岸上，與人親熱。它們邁著細碎的腳步，優雅而從容；東張西望之際，謹慎地走到你跟前，抬起眼，端詳著你；你若置罔聞，它們就在岸上徜徉，不離你左右；你若投食，它們就不客氣地叼來享受。一些游客不停地把食品拋向空中，它們就輕快地躍起，扇著翅膀，停留在空中。它們雖爭食，卻不打斗，顯得很有教養。它們不挑食，無論面包、餅干、蛋糕、生果，均來者不拒。這里的人們和藹可親，愛護它們，怕它們餓著，一聲令下，扶老攜幼，奔向海埂大壩、翠湖園林、河溝渠塘，像救災似的向它們投食，百般呵護，人鷗和諧，人鷗情深。

瞧，人群中一位姑娘，把鷗糧銜在嘴里，等待著它們去“接吻”， 瞬間，它們明白了姑娘的心愿，像箭一樣的射向姑娘嘴邊；扇著翅膀在空中與姑娘來了個親密“接吻”，此刻，被他的男友偷拍下這一幕；姑娘對著男友羞澀地莞爾一笑，笑得那么靦腆。它們似乎也被姑娘的笑容陶醉，扇著翅膀在空中發出嘎嘎嘎的叫聲；除了感謝沒有別的意思，讓姑娘在大眾場合不要臉紅。姑娘的男友大概是被它剛才那一幕所妒忌，搶了小伙子的風頭，使起了壞心眼；只見男友用手指向他們，姑娘仰起頭看著男友手指的上方，男友悄悄地沖上去，抱住她，親吻了一口姑娘。姑娘微微一顫，像是受了驚的海鷗，臉上頓時變成桃花般的緋紅，羞澀地低下了頭；噗哧一笑跑開了；它們也跟在姑娘的頭頂，去為姑娘賀喜，祝她找到了心上人。

一只紅嘴鷗飛臨翠湖，在上空嘎嘎嘎地叫著，它好像見到了老朋友。一位老人坐在湖邊，細心地把手里舍不得吃的食物投給了它們。這位普通的喂鷗老人是它們的恩人，叫吳慶恒；老人孤身一人，每年冬天飛抵昆明的它們是他唯一的寄托。每當它們來臨，老人天天徒步10多公里來給它們喂食，和它們嬉戲，風雨無阻，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老人每月308塊的退休金，有一半以上都用來給它們買食物，他平時舍不得花一分錢坐公交車；餓了吃一碗便宜的米線，渴了喝一口涼水，4.5塊0.5公斤的餅干，卻毫不吝惜買給它們，老人知道那是它們喜歡的美食，還經常買來雞蛋為它們做雞蛋餅干，自己唯一的奢侈是兩毛錢一包的金沙江香煙。老人很蒼老，布滿皺紋的臉上，深凹著一雙善良的眼睛，肩上挎一個自制的洗得泛白的布袋子，里面裝滿它們喜歡的食物，細心和微笑總是掛在臉上，慈祥地看著眼前飛上飛下的它們。老人一生孤獨，它們成了他晚年的唯一的朋友。和老人有約，從1992年起，它們惦念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飛臨昆明，探望和安慰這位惦記它們的慈祥老人。幾年后老人走了，懷著對它們的眷戀去了天堂，它們似乎成了老人的一群兒女，多想展翅高飛去看望老人一眼。如今的翠湖湖畔，人已去，情未了，一座銅鑄的老人像把它們的思念佇立在那里。老人并沒有走，他還在那里不分晝夜地坐在那里，等待著、盼望著它們年年回歸，善良的老人成了它們每年飛來的念想和永恒。

“我們幫幫它們吧，你看那兩個呆瓜，已經搓手搓腳、相顧無言站了好一會兒了。”“你去吃女生手上的面包，我去站在她的肩膀嚇嚇她。”男生手心有微微的汗，他和女生已經散步許久，兩個都不是話多、能調節氣氛的人，怎么打破僵局呢？ “我沒見過這樣的鷗，我老家那邊沒有。”女生先打破僵局。“這是紅嘴鷗，你看它的嘴是紅色的，每年都會來昆明；非常溫順、可愛的。”明明已是冬天，男生還是擦擦頭上微微的汗，稍稍呼了一口氣，轉身跑去買了兩袋喂鷗的面包。

女生一臉驚喜，顯然非常喜歡這樣整潔干凈又可愛的小精靈，她撕開一帶面包，拿出一塊等待第一次與紅嘴鷗的互動。這時，一只鷗飛來友好地吃著手上的面包，另一只從女生沒看見的角落突然飛到她的肩膀，嚇了她一大跳。女生轉身躲到男生背后，男生下意識地護住女生，接著兩人相視一笑。不久，他們在一起了，并約著每年都來看紅嘴鷗。后來，他們結婚了；紅嘴鷗像是他們一路的見證人，開心的、難過的、復雜的、圓滿的.......

說起紅嘴鷗與昆明結緣，還得回溯到1985年。當時紅嘴鷗成群地在盤龍江水面上嬉戲，平靜的盤龍江頓時熱鬧起來，市民爭相觀賞，許多老昆明人回憶這一幕依然眉飛色舞。昆明人或者外來的新昆明人都很熟悉這一幕——遠處天空白影點點，從遠到近，只見成群的紅嘴鷗飛來，修長的翅膀上下翻飛，發出悅耳的叫聲，從頭頂掠過，幾個盤旋后又飛回來。人們驚喜歡呼，鷗聲響徹晴空。紅嘴鷗就這么來了，之后的每一年，就像老朋友，如約而至。

每年3月份，一想到從朝夕相處就要變成依依惜別，心中總會充滿惆悵和不舍。這不是做作，也不是矯情，而是昆明人對紅嘴鷗的真情告白，是一份牽掛，一縷相思。難得下一次雪的春城，只要冬天下雪，興高采烈的市民，相比不以為然的紅嘴鷗，顯得不夠矜持，歡呼雀躍著，拿起相機、手機，專門去拍攝，為的是留下人與鷗不易見到的雪景倩影，算做珍貴的紀念。

39年，14200多個日日夜夜，這群白白凈凈的水上精靈，已經深深的愛上這方水土。熱情豁達的昆明人，早已把它們當成老朋友、特殊的“市民”，而非“客人”。 “快看，那個女人畫得像紅嘴鷗！”，這是紅嘴鷗剛火爆時對女性涂抹口紅的一種戲說。“走，看海鷗克！”這是親朋好友間閑暇時總會想到的內容。在昆明，紅嘴鷗已不是單純的鳥兒，觀鷗喂鷗，已融入人們的生活，成為掛在嘴邊的日常話，也是茶余飯后的聊天話題。

在海鷗到訪的日子里，昆明的翠湖公園，大觀公園，海埂大壩以及滇池邊的許多濕地，呈現出一片生機。天賜神來的吉祥鳥，給這個城市帶來了超旺的人氣，渲染出更加別致的風景。前來觀鷗的本地游客、外地游客絡繹不絕，喜悅洋溢在臉上，快樂留存在心底。

在有紅嘴鷗陪伴的日子里，老年人多了外出走走的理由，年輕人多了相邀游玩的興致，小朋友更是被無窮的樂趣和遐想吸引著。到了周末，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帶著心肝寶貝，一家人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在滇池畔、翠湖邊與鷗嬉戲，令人如癡如醉流連忘返，連岸邊的行人都羨慕不已。

紅嘴鷗在的日子里，不管再忙，都會抽時間去看它們幾次，買一些鷗糧喂喂它們，起碼也要去打個招呼道一聲好。要是哪一年因故沒有去，過后總會感到內疚，總覺得不夠意思，就像東道主做了理虧的事，欠了別人莫大的人情，懊悔很長一段時間。

昆明的冬春季節，天氣晴朗居多，只要是晴天，定是風和日麗，暖陽當空，哪怕北方白雪皚皚，這里也是春意盎然。而每到元旦和春節，是紅嘴鷗最忙碌、最撒歡的時候，學生們放了寒假，大人們安排好假期，攜家帶口的就會去看它們，看他們在碧水藍天中舞動。

紅嘴鷗有“人來瘋”的特點，表現欲特強，人越多它們越歡快，翩翩起舞的，翻飛跳躍的，展翅翱翔的，讓你目不暇接，眼睛不知道往哪聚焦。當然這不僅是鳥兒的天性使然，也是它們的期望所在，因為來的人多，帶來的食物就多，買鷗糧投喂的人也多。

紅嘴鷗喜歡小群活動，水面上也常見到幾十只，甚至上百只的大群，或在空中振翅盤旋，或蕩漾在水中嬉戲打鬧。玩累了就自然漂浮于水面，隨風在漣漪中小恬，要不就是站在能立足的物體上，梳理羽毛，搔首弄姿；有打情罵俏的，有金雞獨立的，還有的是調整好姿勢，或睜著眼發發呆，或閉著眼歇息片刻，打個盹。

最有趣的是，紅嘴鷗居然也會與你目光相對，然而用不了幾秒，它就會敗下陣來，“害羞”地轉移視線，看向別的地方；就像遇到陌生的嬰幼兒，當它的目光看著你的眼睛時，如果你也有意識目不轉睛地對視，對方就會扭頭避開，十拿九穩；這也許是動物的一種本能反應吧，很有意思。看著如此乖巧、呆萌的天使，憐惜之心便油然而生，誰也沒有理由不愛它們，不去呵護它們。

前來觀鷗的人，大都掌握了逗鷗技巧：鷗在水中，就把鷗糧投至水面，讓它們爭搶；鷗在盤旋，就拋向空中，讓它們叼啄。而最經典的姿勢，是伸出手臂，鷗食夾在指尖，引鷗前來與你零距離接觸，膽小的鷗叼了就走，膽大的就會和你玩玩，慢慢地叼一口，再叼一口。要不就干脆停在你的手上、臂上、頭上，調皮的甚至還會擺個Pose。此時，是人鷗合影的最佳時機，拍攝者只要事先做好準備，搶拍、抓拍、連拍相結合，回去以后，總能挑出幾張滿意的照片，分享轉發，各種抖草樂此不彼。

紅嘴鷗在全球許多地方都有，國內也不止是昆明有它們的同伴落腳，在它們遷徙途中停留、補充體力的地方，有人也試圖留住它們，但它們依然堅持飛來昆明，這不得不讓人產生好奇，是掛念，是緣份，還是大自然的饋贈？也許都是。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除了昆明的氣候適宜外，是昆明人的熱情吸引了它們，是滇池湖濱帶的良好生態留住了它們。正因為如此，紅嘴鷗才能神態自如地在周邊車水馬龍的翠湖徜徉，寵辱不驚；在大觀樓人潮涌動中潑灑嬌媚，千姿百態；在海埂大壩漫天飛舞，釋放激情；在每一片濕地、每一條入湖河流悠然自得，自由自在。

驚蟄時節，春雷始鳴。紅嘴鷗就開始邀約，準備組團回家了。多年的相處，昆明人對它們的習性有了很深的了解。此時，經過五個月“好吃好喝”的“調養”，它們更換了來時的冬羽，個個毛光水滑，最主要的是，大部分成年鷗頭部變黑，就像穿上了“婚紗”，一旦回到老巢，便可生兒育女。裹著秋霜來，乘著春風歸，是紅嘴鷗繁衍生息的必由之路，也是甜蜜幸福之路。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我愿擷一首老歌，心緒隨海鷗飛遠：“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寧愿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故事不會再改變”。年復一年人鷗情，和諧共生心相印，歡聚時其樂融融，別離時魂牽夢縈。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現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