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翠湖水 半部昆明史
作者:郭松
閑暇冬日,陽光和煦,微風吹拂,心兒蕩漾。沿著翠湖順時針漫步,憑欄眺望,湖影拾翠,白鷗翔集,翩若驚鴻。
一汪翠湖水,半部昆明史。翠湖周邊的坡巷,承載著一代又一代昆明人的生活記憶,浸染著一段又一段歲月的滄桑痕跡。其中“九巷十三坡”,是汪曾祺在西南聯大讀書時常去的坡巷,他在這里,了解到一個煙火氣和文化氣十足的昆明。
“九巷十三坡”這一說法,可追溯到明清民國時期。“九巷”為丁字坡、貢院坡、小吉坡、先生坡、西倉坡、倉園巷、沈官坡、桑梓巷和藎忠寺坡;“十三坡”為丁字坡、貢院坡、小吉坡、先生坡、西倉坡、沈官坡、藎忠寺坡、北倉坡、學院坡、篦子坡、永寧宮坡、牛角坡、熟皮坡;九巷和十三坡有的重疊,丁字坡、貢院坡、小吉坡、先生坡、西倉坡、沈官坡和藎忠寺坡既屬于九巷又屬于十三坡。
隨著歲月變遷,“九巷十三坡”的確切位置和命名出處逐漸模糊,不少情況有賴于民間的口口相傳得以流傳至今。一些坡巷隨著城市規劃建設發展,漸漸隱沒于市井之中,成為尋常百姓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在歲月長河中留下屬于昆明的記憶。
貢院坡,因舊時居住在文林街、青云路及周邊的考試人,前往貢院會經過這個坡而得名。先生坡,是西南聯大在昆明辦學期間,有不少教授、作家、詩人、學者住在這里,附近居民眼里這里住滿了“先生”,久而久之便叫作先生坡。西倉坡,曾有部分院落作為西南聯大教師的宿舍,聞一多先生曾居住在這里。因康熙年間在坡南側積善街修建“云南提學使署”而得名的學院坡,作為清朝時文人到貢院參加考試必經之路的丁字坡,濃郁的人文氣息歷久彌新。
任歲月滄桑變化,“九巷十三坡”那份市井煙火氣一直都在。有臨近菜園和大西倉糧倉得名的倉園巷;有因靠近北城門小惠倉糧倉而得名的北倉坡;有聚集許多手工制皮作坊而得名的熟皮坡;有取自“佳言吉語”一詞,祈盼生活安定、事業昌盛的小吉坡;有出自《詩經·小雅·小弁》“維桑與梓,畢恭畢敬”的桑梓巷。
篦子坡,舊時吳三桂奉清廷詔書在此逼迫永歷帝自縊,后人因此事以諧音將篦子坡叫成“逼死坡”。藎忠寺坡,得名于清代供奉關羽并祭祀陣亡官兵的藎忠寺,民國時期為紀念辛亥革命先烈黃毓英,在藎忠寺遺址上修建黃公祠,藎忠寺坡也改名黃公東街。永寧宮坡,得名于宋朝時期修建的供奉岳飛的永寧宮。沈官坡,明代江南富豪沈萬三因觸怒朱元璋被發配云南充軍,因與鎮守云南的沐英交好,一家人被安置在中和巷北段,得名沈官坡。
牛角坡,因從坡頂向下看整條巷形似牛角而得名,清末以巷內建有姜孝子祠堂得名崇孝巷,后改稱節孝巷。1926年11月7日,中共云南第一次黨員會議在節孝巷39號舉行,云南特別支部正式成立,并將這里作為云南支部的活動地點,云南紅色文化在這里燃起革命星火。
翠湖對老昆明人來說,就是鄉愁。冬日午后,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水面上,一位說昆明話的老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泡滿茶的玻璃瓶,晃晃悠悠地走在翠湖西路;黃墻灰瓦的云南講武堂,在藍天白云下顯得格外明亮。
走馬轉角樓,東南西北,對稱自然,渾然一體;南樓中部凸起,是閱兵樓。四樓環合,中間是操場。從這里走出了大批統帥與將領——開國十大元帥的朱德、葉劍英;護國戰爭的蔡鍔;白山黑水抗聯名將周保中;浴血臺兒莊、實現云南解放的盧漢……在國難戰事中,這里名將輩出、將星閃耀。
一城山水半城湖,如北京什剎海、揚州瘦西湖,許多人喜歡把翠湖比作昆明的眼睛。汪曾祺在《翠湖心影》里說,“沒有翠湖,昆明就不能稱其為昆明了。”千百年來,昆明的山水滄桑變化,翠湖是其中的代表;以翠湖為中心的歷史街區,成了最有老昆明記憶點的地方。
在老昆明人的記憶中,翠湖周邊一直是最有文化氣息的地方。翠湖的歷史悠久,曾是滇池的湖灣及水源之一;它與太華山、圓通山和五華山一起,在昆明市中心形成“三山一水”的格局。
翠湖所處的環境十分特殊,它的西岸軍事功能突出,曾長期作為軍事禁區;早先,是沐英的柳營;清初,改造成吳三桂的新府,后稱洪化府;清末,在此處建講武堂,訓練新軍;新中國建立初期,這里設為步兵學校。
翠湖的北岸,史上是文化教育勝地。明弘治年間,遷建云南貢院于今云南大學校址,青云街是當時城內到貢院的要道,有“一登龍門,直上青云”的寓意。貢院附近的文林街,是趕考士子寓居聚集的地方,取文人如林之意。
翠湖的南岸,散列著寺廟、會館、祠堂。武成路北側,分布著土主廟、城隍廟、武廟,還有洱源會館、石屏會館。后來有法國領事館、法國醫院,坡巷錯雜,有濃郁的市井氣息。
抗戰時期,北大、清華、南開遷昆,組建西南聯大。文化巷、錢局街、文林街、龍翔街、鳳翥街一帶,成為聯大師生和文人學者活動頻繁的地方,翠湖文化圈逐漸形成。新中國成立后,新建了省圖書館、省科技館、省文聯、翠湖賓館。西北郊新增了一批院校,出現了一二一大街、學府路、文昌巷等,翠湖文化圈至此而極。
柳營洗馬、貢院盛況、明宮殘憶、洪化府煙雨、講武堂風云……這些都是翠湖留給老昆明人的文化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記憶沒有湮沒在歷史的長河里,而以一種鮮活的姿態出現在昆明人的視線中。
曾經的翠湖,是昆明的文化中心。如今的翠湖,周邊歷史街區已形成,除有云南講武堂,還有朱德舊居、云南起義紀念館、云南解放紀念館等,也有西南聯大、云南貢院、圓通寺、文廟、抗戰勝利堂、昆明老街等歷史文化地標。
在云南省圖書館前,幾匹英武的戰馬銅塑,撒開蹄子奔騰著。清澈的河水汩汩地往外流,襯著綠樹青草,一幅歷時千年的畫卷徐徐展開。這重現的是《九龍池八景》中第五景的“柳營洗馬”。洪武二十三年,沐英一腔豪情,鼓動將士“種柳牧馬”,建起一座“柳營”,以仿效西漢大將周亞夫屯兵細柳的故事;因常在柳營河邊洗馬,這條從翠湖流出之河,稱為“洗馬河”。
聯大師生物質生活一貧如洗,但國難當頭,苦有何堪?趙忠堯買回油和堿自制肥皂;聞一多擺攤給人刻制圖章;梅貽綺、潘光旦夫人做糕點提著籃子沿街叫賣,名為“定勝糕”的甜點上寫著“一定勝利”……一邊抗戰,一邊辦學;內樹學術自由,外筑民主堡壘,聯大為國家培養出大批人才,“兩彈”元勛、“兩院”院士多出于此。
正如戰士浴血奮戰于前線,聯大師生在另一個戰場力圖救國。他們堅信敵人摧毀了藝術城,破壞了象牙塔,卻撲不滅戰火中賡續的中華民族之文脈,捏不熄槍彈下中國征程精神之火種,中國人的文化救亡風雨飄搖也不變。
“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當李公樸被國民黨特務暗殺,本更應隱匿蹤跡、被重點保護的聞先生卻不顧危險,公開露面,在追悼會上振臂高呼:“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殺,是李先生留給昆明的光榮,也是昆明人的光榮……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精神!我們隨時像李先生一樣,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而這也成為聞先生最后一次演講。追悼會結束,回家路上,無恥的國民黨特務在黑暗的籠罩下亂槍掃射。聞一多身中數槍,當場離世,時年47歲。
昆明人說,環湖之路走一回是遠遠不夠的。有人見故地塵埃,有人見花紅柳綠,有人見珠簾畫棟,行路時心中雜陳,我自己也難以言說。走過環湖之路,尋訪百年歷史。一頃波光,百年翠湖將紅色光輝映在藍天上,也將紅色信仰烙成中華民族的精神底色。知往事而得敬畏,再見環湖景色,內心也有新的感觸。洗馬讀書,合樓講武,眼見歡歌,路過百年。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