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心記
文/楊海軍
中秋前的北京城像一鍋將沸未沸的糖水,黏稠的暮色裹著歸心似箭的人群。我蜷縮在出租車后排,看儀表盤熒光在女司機姣好的側臉投下青影。她突然猛拍方向盤,咒罵聲刺破車廂的寧靜——前方望不見頭的車龍正吞噬著時間。
"師傅,既來之則安之。"我遞過保溫杯,氤氳茶香里漂浮著枸杞紅艷的倒影。后視鏡映出她怔忡的眼神,像被驚動的池水泛起漣漪。這個時代把所有人都變成了焦慮的困獸,我們在鋼筋森林里橫沖直撞,卻忘了最珍貴的本心。
記憶突然溯回2006年的雪夜。鵝毛大雪壓彎了路燈,公交站臺上攢動的人頭漸漸結滿冰霜。當私家車亮起刺眼的遠光燈,學生們欣喜的面龐轉瞬凝固——漫天要價的嘴臉比風雪更寒心。有個扎紅圍巾的姑娘攥著車錢瑟瑟發抖,讓我想起老家屋檐下凍僵的雛燕。
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這物欲橫流的世道何嘗不是蒙眼狂奔?白巖松說文化是根植于心的修養,梁曉聲說文化是為他人著想的善良。可當滴滴計價器跳成欲望的鼓點,當暴雪中的方向盤化作勒索的權杖,那些圣賢書里的墨香,是否早已飄散在尾氣彌漫的街道?
深夜重讀《道德經》,帛書在臺燈下泛著月光般的清輝。"致虛極,守靜篤"六個字突然活了,化作老家檐角的銅鈴。想起幼時隨祖父晨讀,他總說真正的生意經不在算盤珠上,而在心頭的準星。就像禹城扒雞傳人守著十二時辰的古法,就像瓜農數百年侍弄著沙瓤的甜蜜——所謂商道,不過是把良心釀進每道工序。
晨光穿透紗簾時,手機彈出女司機的短信:"茶很暖,昨天多收的車費轉回您賬戶了。"窗外的銀杏葉正簌簌落金,恍惚看見兩千年前的老子騎著青牛穿過鬧市,他的背影與無數平凡善意的微光重疊成河。
在這個加速度的時代,或許我們更需要做《道德經》的擺渡人——以虛靜之心作舟,載著文明的薪火,擺渡每個迷失在欲海中的靈魂。就像故鄉徒駭河上的老船工,總在激流處穩穩掌著舵,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力量不在喧騰的浪花,而在深流的靜默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