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愛微小的事物

 

作者：安諒

 

愈來愈忠愛微小的事物。微小占據了我的心靈，密密實實的，擠走了許多飄渺虛空。

讀地上蠕動的和墻樹上攀爬的蟲卵，好似品讀散布著無數蟲豸般地名的世界地圖。觀葉子的爆芽，變綠變黃，又枯瘦地飄落，如同觀賞白云蒼狗在瞬間的流動幻化。留心一束陽光里的塵飛灰舞，揣摸它們生命的吟詠。探究丹頂鶴頭頂紅色因季節，情緒和身體素質的變化或深或淺。

水珠的嘀嗒，筆劃的邊痕，草莖的身形，呼吸的波紋……還有更多人間的細碎之物，窸窣之聲，都會在我心間無限隆重。

我關注著它們，傾心著它們，與它們視如己出。

誰又不是微小的生命呢！置身于浩翰無垠的宇宙里，多少雄渾龐大的事物，無非自微小而生，又無不歸于微小細弱之中。正是由于微小，構成了這無法譬喻，難以想象的茫茫世界 。也正是這種種微小，繪制了這生動無比，變幻萬千的神奇自然。

微小里有生命的本真，有天地的回響，有心靈的哲思，有最廣闊，最原始，最形象，最神圣，也最令人心動的著落點和實相。

曾經對宏大敘事，每天都像閱讀天空，年幼空蒙的心，被灌入了巨大的生硬，熱血賁張，卻難以消化。

直到今天，我內心如海，我對掀天巨浪，漸趨無感。而微小如豆的事物，總讓我一往深情。

并非自己眼界的縮退，而是一種天性的回歸。聽得懂草芥和螻蟻的言語了，毫無浮夸之聲，有如天籟，它們在生命里的奔跑，分明載有我的吁吁氣喘。

我發現了它們，感謝上蒼，我一定是找回了自身。

原來微小是如此生動，真正的平易近人。

原來微小是身旁的小溪，如此眉目如畫，流水琤琤。

原來微小是一縷輕風，在耳畔飄揚，像春天柔軟溫暖的手。

原來微小就是生活本質，就是自己的所有。

原來微小既是一粒粒文字，也是一顆顆細胞，從微小起始，才有所漸悟，方能讀懂點這天地的一葉廣博和深沉。

微小里分明映照著巨大的事物！

 

因為忠愛了微小的事物，大腦不再膨脹生疼，磨難也習以為常，生活愈發實在，而且呈現出鮮美，生命少了諸多過慮，漸漸顯得豐盈輕快。

對比自身再弱小，再細微的物，人和事，也不會妄加評議，輕易鄙視，求全責備，不屑一顧，代之以等量齊觀，并且滿懷憐憫之心。

忠愛了微小的事物，也深悟浩渺星海，廣袤天穹，也對那些碩大無朋，恢宏壯觀，甚或高不可攀的云頂之巔，有了更清醒的認知。

更重要的是，深知了自己的微小，無論處于哪一種視角，都不會妄自尊大，自命不凡，也不會顧影自憐，自輕自賤 。

微小如豆，也要做一燭燈火燃燒一生。微小如蟲，也要一呼一吸， 鮮活著屬于自己的聲息。

 

（全文已刊《新民晚報》2025年2月15日副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