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貓耳洞記實
作者:郭松
1984年4月至1989年10月,在云南麻栗坡的老山和者陰山地區,中越雙方軍隊進行了長5年的兩山作戰。
?23分部在兩山作戰中擔負后勤保障任務,負責彈藥、醫療、軍需等物資的分發和運輸,確保前線戰士及時獲得所需物資補給。
1984年8月至1987年8月,我在113兵站和分部前指的時候,因為工作需要先后兩次陪兵站領導和分部首長前往老山陣地。
我見到的貓耳洞,是形狀像貓耳,在溝壕、土坡壁上,挖出一個可以掩體的洞,大小不一,?小的只能容納一個人,大的可以擠四五個人?。洞內低矮狹窄,坐著時無法舒展腰,躺下時無法伸直腿。
兩山作戰進入防御階段?后,中越雙方大部分時候,借助掩體和防御工事對峙。作為掩體的貓耳洞,不僅修建比較簡單,還能提高戰士的存活率。
戰士們不是時刻都會受到炮火襲擊,大部分時候都呆在貓耳洞里。每天的吃喝拉撒,都在狹小的洞內進行。無論進出都得低著頭,都得彎著腰。
第一次進入貓耳洞時,被氣味熏得頭疼惡心。讓戰土們感到難捱的,是地理氣候和環境條件。老山屬亞熱帶氣候,常年溫度高、濕度大。除了大小便的味兒外,還摻雜著霉變的味兒。
貓耳洞內有毒蟲,一旦被咬,輕則嚴重瘙癢,重則流血流膿,過不了幾天,衣服就和血膿粘在一起。洞內有老鼠,碩大如小松鼠,十分猖狂。戰士們不注意,就沖出來把罐頭、餅干吃個精光。有戰士打趣說:“老鼠吃膩了罐頭、餅干,也想打打牙祭。睡覺的時候,老鼠在身上竄,常有戰士被老鼠咬傷?!?/p>
除了毒蟲和老鼠外還有蛇,嚇得一些膽小的戰士直打哆嗦。有戰士說:“其實敵人不可怕,我們可以用槍對付。但蛇這東西,只要稍微不注意,被它咬上一口,當即就會喪命?!?/p>
不過也有“懂行”的老兵,見到蛇后淡定地點起一根香煙,或者點上一根蠟燭。蛇雖然吐著血紅信子的模樣十分駭人,但一般很少主動攻擊人,而且十分害怕煙火。
有戰士說,一次文工團跟隨部隊首長到陣地慰問,只見一些戰士光著身子,衣不蔽體。跟隨首長慰問的,還有女同志,突然到訪,這些戰土趕緊躲進貓耳洞,慌忙找衣服褲子穿。
首長氣得跺腳,臭罵了一頓,連長一直聽首長訓斥完,才將一肚子苦水倒出來。原來,這些戰士一絲不掛,不是無視軍紀,而是穿著衣服的話,下身容易爛檔。
說著,有戰士掀開自己的衣褲,首長見到潰爛的傷口,滿眼都是心疼。“首長,要是穿上衣褲,皮膚潰爛、化膿水了,稍微坐上幾分鐘,血肉跟衣褲就粘在一起,揭都揭不下來,只能連皮帶肉一起撕下來?!笔组L看著戰士,有不少已經腐爛,流淌著黃色的膿水。
老山的空氣,常年又潮又濕;特別是進入雨季后,幾乎每天都在下雨。身上穿的衣褲和蓋的被子都是濕的,甚至能夠擰出水來。長期穿著濕的衣褲,蓋著潮的被子,還有各種細菌病毒,想不患皮膚病都難。
貓耳洞的地勢低洼,即使偶爾有個晴天,陽光也難照射進洞里。一到陰雨天,雨水就往洞里流,不一會兒就會積水。有時候,積水沒過人的膝蓋,別說躺下休息了,就連蹲都成了問題。
每到這個時候,戰士只能把彈藥箱壘起來,實在累得受不了,就在上邊休息一會兒。每當雨季過后,戰士的皮膚都被泡得慘白。時間稍微長一點皮膚就會發皺,稍微一碰就有可能破皮。
貓耳洞內氣溫大都40度以上,戰士身上會出許多汗,加之空氣潮濕,衣褲緊粘在皮膚上,輕則衍生皮膚病,重則皮膚潰爛。陣地上還有人犧牲,腐爛的尸體不能及時運出,也導致了細菌的蔓延。
許多戰士的襠部出現潰爛,甚至是腐爛,血肉和內褲粘在一起。起初是奇癢難耐,一旦用手抓破,就開始化膿,并逐步腐爛,身上流黃水和血水。
這種潰爛還會蔓延全身,有的戰士因皮膚潰爛嚴重,從前線被送到野戰醫療所,處理辦法也只能是把衣物揭下,就像活活的揭下一層皮。
幾乎每個戰士都經歷過爛檔。打仗不像在家里,很少有機會的洗澡,或者說幾乎沒有。為了讓自己身上舒服些,為了避免衣褲和身體長在一起,大多數戰士會脫掉衣褲。
也有一些戰士比較害羞,會把自己的短褲剪成條狀遮蔽,因為只有這樣,爛檔的問題才能緩解。這些在老山上為祖國堅守邊疆的戰士,大多數是光著身子的。當時留下來的許多照片,戰士們也大多衣冠不整。
長時間曬不到太陽,有的戰士身上長了青苔,有的戰士患了前列腺炎;長期吃不到新鮮蔬菜,甚至喝不到干凈的水,無法清洗隱私部位,有的戰士患了尿路感染;有的為了躲避炮擊憋尿,導致膀胱受損。
更令人心酸的是,有個戰士上陣地前身材魁梧,在貓耳洞里呆了兩個月,連路都不會走了,下陣地時是用擔架抬下來的,整個人面黃肌瘦不說,身體都佝僂了,一下地走路就哆嗦。
戰士們在陣地,生活條件艱苦,醫療衛生條件有限,身體和心理都受到重創,生出各種各樣的怪病,這些怪病有個統稱——“貓耳洞綜合癥”。
即使這樣,戰士們手持槍支上戰場時,可一點也沒含糊。他們用血肉之軀,守衛著祖國的邊疆,守衛著華夏的土地。
雖然作戰條件艱苦,但他們留下的每張照片,都是以燦爛的笑容示人。他們只要一想到,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換來祖國的安寧,就覺得再艱苦的條件也甘之如飴。
雖然我們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但我們不應該忘記這段經歷、這段歷史。應該時刻謹記,曾經有這么一群人,他們被稱為“貓耳洞人”。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