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絲崗

 

文/張健

 

小時候，螺絲崗對于我們而言，就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

比如晚上淘氣不睡覺，父母親就會嚇唬我們：“再不聽話，就把你們送螺絲崗去！”

再比如學習不努力或者調皮搗蛋惹了禍，父母教訓完了，往往意猶未盡時分還會捶胸頓足：“你說你這可怎么辦呢？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長大了還不一準是螺絲崗的料！”

螺絲崗是合肥一個地名，被用來嚇唬我們是因為那邊有個很有名的建筑，像別墅一樣，從外面看很漂亮，就是名字不太好聽，叫合肥市第一看守所。犯了罪要判未判等著走司法程序的一般都關押在這。誰都明白那肯定不是什么快樂的地方，因此自小大家提起螺絲崗都是諱莫如深。

后來長大了，看了不少書，才知道平日里綠草茵茵，綠樹成行的螺絲崗，其實未必就是可怕的，它的來歷，原來還和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有關。

說是早年間，螺絲崗附近住有許多漁民，終日以打魚為生。其中有個老漁夫，孤寡一人，每日清晨出門打魚，然后入市叫賣，換些小錢度日。一天不知道為什么，運氣不佳，忙碌半天竟只捕獲一條不足半斤重的小紅魚。不過這條紅魚雖然不上斤兩，但卻鱗片閃光，美麗異常。老頭很是喜歡，就把魚帶回了家。

剛剛進門，耳邊突然聽見小女孩的啼哭聲。只見那小紅魚嘴兒一張一張的，對老漁夫說：“老爺爺，我是龍王的小女兒，今天擅自出來游玩，不料被你網住，若能將我放回，日后一定厚報。”說罷兩眼淚珠滾滾，甚是可憐。老漁夫聽罷小紅魚哭訴，心里不忍，趕緊提著魚簍一口氣跑到河邊，將小紅魚捧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

說來也怪，自那以后，老漁夫每天打魚歸來，桌子上總是放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老漁夫從此再不要為一日三餐犯愁了。心情好，身體好，精神當然也好，每天樂樂悠悠，全然換了一個人。

這事很快傳到鄰村惡霸刁小三的耳朵里。一日大清早，刁小三帶著幾個打手，闖入老漁夫家中，強令老漁夫交待原委。老漁夫原本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見到刁小三兇神惡煞的模樣早嚇得顫抖不止，哪里還敢相瞞，只好據實相告。

刁小三聽后，似信非信，便喝道：“老子今天想要一只大元寶，你若能呼小紅魚送來，我就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否則，那可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老漁夫深知刁小三的惡劣品行，不敢有違，只得跑到淝河邊央求小紅魚。

小紅魚聞知老漁夫有求，便躍出水面，對老漁夫說道：“你回去吧，不要再愁了。”老漁夫回到家中，果見桌子上有一只金光燦燦的大元寶。老漁夫用兩只顫抖的手捧起大元寶，未敢多瞅，趕忙送給了刁小三，以求安寧。

而貪得無厭的刁小三卻不依不饒，要求老漁夫每天早晨都去淝河邊，請小紅魚給送只大元寶。而小紅魚面對救命恩人，也不忍拒絕。可是每次給老漁夫送只大元寶，她的身上就會失掉一枚鱗片。日子久了，小紅魚身上的鱗片掉光了，于是就再沒有大元寶了。

而刁小三卻認為是老漁夫故意刁難，便指使家丁施暴。已近風燭殘年的老漁夫那里還經得起如此拳腳相加，瞬間就被打死了。恰在此時，有一美貌少女飄然而至，緩緩走近老漁夫，俯身用淚水滴洗老漁夫的眼睛，老漁夫慢慢地睜開眼睛活過來了。

那少女卻即刻化成一塊彩石，彩石光芒四射，刁小三連同那些打手、惡棍均被彩石光芒射死，然后彩石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了。從那以后，這兒的人們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生活。

而刁小三所索取的那些金元寶，卻全部變成了螺螄空殼。螺殼遍地，堆積成崗。因此，人們就把這里稱為螺螄崗。合肥方言中，螺螄與螺絲同音，漸漸的，人們都習慣稱呼這里為螺絲崗了。而或許正是因為有了上面這個惡人終有惡報的傳說吧，50年代在為合肥市看守所選址的時候，螺絲崗眾望所歸。

合肥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說起螺絲崗，自小到大，說起來身邊還真能找出幾個和螺絲崗有關聯的人。

有個小學同學，家在南門竹西村那邊。初中畢業考上了技校，轉眼到了畢業前的那個春節，那個時候技校是包分配的，工作單位也確定了，就是離他們家不遠的一個國營大廠。

這孩子挺高興。一日，喊了幾個平日里關系不錯的同學，到家一頓胡吃海塞，大碗喝酒，大口吃菜，以示慶祝。從中午喝到晚上，一不留神，幾個人酒都喝多了，相互攙扶跌跌撞撞沿著鄉間小道去南七里站坐公交車，準備去市里接著玩。

那天夜里很黑，路上很少能見到人。幾個孩子突然看見有個人騎車從對面而來，一時酒勁上來，腦袋瓜一熱，嘻嘻哈哈就把人給圍了，要從人家手里借幾個錢花花。連嚇帶罵推推搡搡之下，從那人身上搜出了兩塊七毛錢。

幾個孩子見搶了個窮鬼，頓時覺得掃興，也不想玩了，罵罵咧咧各回各家。可被搶的人不干了，撒腿就上派出所報案了。

那個時候的人民警察辦案效率還是很高的。講究的是充分發動群眾，依靠群眾，方圓數十里管轄范圍內誰家孩子調皮好惹事，誰家最近有什么風吹草動，心里就跟一本賬似的。

結果我那同學前腳剛進家門，后腳警察就上門了，連警車都開來了，直接就被送去了螺絲崗。

那個春節，同學的父母年也沒過好，心急火燎地到處托關系找人。可偏偏是春節期間，又趕上治安嚴打，即使再小的案子，也不是想了就能了的。等好不容易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之后了。

學校還不錯，給保留了學籍，但要推遲一年畢業，不過工作卻是丟了。等到第二年畢業，人家單位一看檔案，居然還有這個前科，誰又愿意要呢？

于是在家做了好幾年的待業青年，人前人后總感覺抬不起頭來。

還有一對兄弟倆，老大自小成績不行，初中沒畢業就和人在社會上混，有次去打臺球，碰見了一個附近外號“山中狼”的混混，在當地名氣還不小。兩人言語犯沖，一來二去就杠上了，老大掄起球桿就砸，硬是把“山中狼”的胳膊給打成了粉碎性骨折。

此戰老大一舉成名，有了自己的外號，叫“小四寶”，身邊也有了不少兄弟，一人一把小斧頭，對外號稱“小斧頭幫”。半大孩子從來沒吃過虧，打架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東門大橋下群毆過丐幫，北門工具廠砍翻了“菜刀隊”，一時在合肥還真混出了不小名聲。

老二就好多了，自小就乖，學習勤奮，還考上了重點高中，就是有點膽小。那天中午在學校食堂打飯，不留神撞到了前面藏族班的一個孩子。

那些年，為了執行少數民族政策，國家每年都會從西藏招不少孩子分到全國各地的重點中學，而每個中學都有單獨的藏族班，這樣就可以讓他們享受到更優質的教育資源。可孩子畢竟是孩子，父母不在身邊，沒人管教，很多人對藏族班的孩子就一個印象，野！

話說那天藏族班那個孩子看有人撞了自己，一瞪眼，掄起飯缸就往老二頭上砸，砸得老二滿頭是血，哭爹喊娘。

再說老大，一聽說自己弟弟給人打了，那還了得？拉了兩車兄弟掄著斧子就進了學校，一場混戰，藏族班全軍覆沒，除了缺胳膊斷腿的，還有好幾個植物人。

這次禍可闖大了，不單單是斗毆，還涉及到民族政策了。就這樣，老大進了螺絲崗，可進去以后再一細查，還有不少其它案底，數罪并罰，連勞改農場都沒去成，直接拉到刑場一槍斃了。

從此，東城崗那一帶再也不見了“小四寶”。

上面兩位，多少年來，都是家長們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不過，也有去了那以后，受了挫折，從此浪子回頭，事業有成的。

一個兒時玩伴，家中就他一個男孩，從小寵得不行。

父母親除了正常上班，還做點小生意，因此不說錦衣玉食也算衣食無憂。而偏偏慣子不孝，不大點就輟學和人混社會去了，奸殺擄掠不敢干，小偷小摸，坑蒙拐騙的缺德事倒是干了不少。父母親為此常常破財不說，還整日提心吊膽，唉聲嘆氣。

十幾歲和人打群架，一棍子把別人脾捅破了，從派出所出來進了看守所。原本這就是個賠償的事情，如果賠償到位，能取得對方諒解，很快也能出來。

可那天他爹喝了點酒，想想自己這個在敗家大道上一路高歌猛進的兒子就是一肚子氣，一拍桌子拒絕了一家人的苦苦哀求：“不救，就是不救，讓他在里面好好受受教育！”

誰知道一段時間下來，里面一查，就這孩子犯的那些事，勞改是不可能的，但是勞教確實夠了，就這樣，從看守所被送去了少管所。趕上那幾年國家從全國各地抽了不少犯人去大西北，這孩子點背，被抽到了，父母懊悔不已，一夜白頭。

這一去就是十幾年，不過回來后，看看年邁的父母，家徒四壁的慘狀，這孩子確實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經過多年努力，辛苦拼搏，在合肥崗集那塊還擁有了一個不小規模的集團公司。

一日，突然給我們幾個兒時小伙伴來電話，說好長時間沒見，最近搞到了幾位很難得的土菜，喊大家聚聚，一起品嘗品嘗，地點就安排在他們集團總部的小餐廳。

到了聚會那天，一桌美味珍饈，幾個兒時伙伴說說笑笑，回憶童年，感慨人生。而那個兒時小伙伴，一直不停起身，給大家敬酒，為大家布菜，畢恭畢敬的樣子讓我們都有些受不了。

于是大家都說他，都是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別搞這么客氣，弄得大伙別扭。

誰知他滿臉沉重，一本正經：“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受過政府教育的！”

滿桌愕然，竟一時無言。

 

作者簡介：張健，安徽合肥人。民建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安徽省散文家協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會員，炎黃文化促進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