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五惑
文/楊海軍
當暮色如潮水般漫過百葉窗,我便喜歡獨自坐在書房中。茶煙裊裊升起,那些在心底盤桓的思緒,如同蔓延的藤蔓,悄然生長,纏繞著紫檀筆筒中的狼毫,在灑金箋上暈染出或濃或淡的墨痕。
青萍之末
同窗會總讓我想起一面古老的青銅鏡。二十年前,我們如同蒲公英的種子,一同被命運的風揚起。有人落入沃土,長成參天大樹;有人飄入巖縫,成為傲霜的勁草。我常常凝視那些被歲月改寫的眉眼——明明是同一方硯臺磨出的墨,為何卻繪出了截然不同的山水?窗外的廣玉蘭簌簌地抖落花瓣,仿佛是飄墜的機遇,有的落入掌心,有的卻沉入泥沼。
候鳥南遷
商業版圖宛如候鳥的遷徙圖。我見過鋼鐵森林中振翅高飛的雄鷹,也見過折翼沉沙的孤鴻。有一次,在江南古鎮邂逅舊識,他的茶莊正將百年茶經譯作區塊鏈密碼。檐角的銅鈴輕響時,我忽然明白:所謂基業長青,不過是懂得在季風轉向前,將根須扎進新的土壤。
玻璃穹頂
四十歲生日那夜,我站在摩天樓頂仰望星空。腳下的霓虹燈如血管般奔流不息,而金屬穹頂透下的光斑卻織成了一座透明的樊籠。職業經理人的勛章在胸口發燙,卻像一枚永遠焐不熱的古銅錢。電梯的指示燈明明滅滅,仿佛是通往云端的懸梯,卻總在九十九層停駐。
青銅齒輪
鋼鐵森林正在吞噬舊日的城池。那天參觀智能工廠,機械臂在月光下跳著儺舞,數據流漫過青苔斑駁的青銅齒輪。老工匠的皺紋里還嵌著鐵屑,而年輕的程序員卻已用代碼編織出捕夢網。在茶水間里,我聽到實習生說:“傳統不是用來供奉的祭品,而是需要重新熔鑄的胚模。”
秋日原野
最近總愛翻看畢業相冊。那些泛黃的笑靨如同秋日的原野,既有麥穗垂首的豐盈,也有枯葉飄零的悵惘。有一次在高鐵站遇見前輩,他拖著拉桿箱,笑著對我說:“中年不是下坡路,而是換乘站。重要的不是追趕哪班列車,而是確認手中的車票通向何方。”
夜幕垂落時,我常研讀案頭那套《了凡四訓》。硯中的松煙漸漸化開,恰似千年智慧在清水中的倒影。我忽然明白:所有困惑,不過是未拆封的竹簡,需要用光陰為刀,耐心剖開那些被桐油封存的偈語。
當晨霧漫過窗欞,我聽見樓下園丁在修剪紫藤。老枝咔嚓墜地的瞬間,新芽正在傷口處悄然萌發。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