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抗戰,不能忘記的歷史
作者:郭松
滇西戰場是抗日戰爭的重要戰場,軍史作家余戈的“滇西抗戰三部曲”——《1944:龍陵會戰》《1944:松山戰役筆記》《1944:騰沖之圍》,從實地考察、查閱資料到秉筆直書,歷時12載在200多萬字的篇幅中,以冷靜、克制、準確、細致的敘事,還原了80多年前遠征軍滇西反攻中的戰斗,為這段宏大壯闊的歷史提供了一份細致入微的“真實戰史的血腥拼圖”。
“滇西抗戰三部曲”的寫法,余戈稱之為“微觀戰史”,形象地說,就是在“顯微鏡”下看歷史,盡可能提供“像素”最高的歷史圖景。從對雙方兵力、兵員成分、武器裝備和戰斗力的仔細分析,到對戰場所在地社會、人文、地理狀況的必要交代,以及對戰事進程空間坐標、時間節點的網格標注。在這一努力下,歷史有可能變得“接近于無限透明”,擠掉“演義”和“戲說”的成分。
為了寫好“微觀戰史”,余戈一方面將視線從統帥人物的辦公桌,轉向戰役、戰斗的前沿戰壕,多次赴滇西實地考察,獲得了大量由親歷、親見、親聞者提供的事件、人物細節;另一方面,他收集整理了中日美三方大量此次戰役的戰斗詳報、地方史志、新聞通訊、戰地電文等史料,做到“無一事無來歷、無一處無根據”,描述的精微度堪稱“戰爭考古學”。
曾經看過一本《夢碎騰越》的書,作者吉野孝公是二戰期間作為日軍赴滇西,從騰沖戰場僥幸活下來回到日本;此書日文版原名《騰越玉碎記》,“騰越”為騰沖舊稱。“玉碎”一詞,源于唐代李百藥《北齊書.元景安傳》中的“大丈夫寧可玉碎,不能瓦全”,原義是寧愿做高貴的玉器而破碎,也不愿做低賤的瓦器得以保全。比喻寧為正義而犧牲,也不茍且偷生。作為侵略者,何談“正義”?自詡為“玉碎”,自欺欺人罷了;中文譯者把“玉碎”改為“夢碎”。
余戈在其書中說,日本人認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亞洲戰場上,只有三次是他們所說的“玉碎戰”,也就是日軍被全部消滅的“全員玉碎”的戰役,分別發生在滇西的松山、騰沖和緬北的密支那。日軍所說的“玉碎戰”,有兩次與滇西抗戰有關:
1942年春,日軍進犯緬甸。中國為保滇緬公路暢通,派遣十萬遠征軍,急馳援緬。后戰局逆轉,遠征軍一部西撤印度,一部輾轉回國。5月3日,日軍進犯畹町,占領芒市、龍陵,5日到達惠通橋西岸,隨后占領騰沖,怒江西岸淪陷。5月5日,遠征軍炸掉惠通橋,利用怒江天險擋住日軍,雙方隔江對峙。1944年5月11起,右翼遠征軍20集團軍強渡怒江、仰攻高黎貢山,于9月14日光復騰沖。5月22起,左翼遠征軍11集團軍發起松山戰役,于9月7日攻克松山主峰,11月3日收復龍陵,攻克芒市、遮放、畹町,將日軍逐出國門。
松山戰役被譽為“國門逐倭”的滇西反攻關鍵一戰。遺址位于龍陵縣臘勐鎮境內,主要集中在大埡口村和松山村,沿滇緬公路兩側分布,包括大松山、小松山、黃土坡、陰登山、滾龍坡和大埡口等地。現存有遠征軍及日軍激戰后留下的大量爆破坑、掩體、暗堡、兵舍、馬廄等遺址69個、遺跡816個,還存有戰壕約1萬3千多米。
當年日軍56師團113聯隊本部設在松山,按慣例以臘勐街之名,將守軍命名為“拉孟守備隊”。松山被日軍稱作“東方馬其諾防線”,遠征軍從1944年6月4日發起進攻,至9月7日攻克,歷時95天,遠征軍傷亡7763人,日軍傷亡1250人,傷亡比約為6比1,是抗戰中最為慘烈的戰役之一。
在左翼遠征軍11集團軍發起松山戰役的同時,右翼遠征軍20集團軍發起騰沖戰役;至9月14日攻克騰沖城,歷時127天。特別是合圍騰沖城,日軍抵抗,拒不投降,巷戰極其慘烈,經42天的焦土戰,守敵被全殲,可惜古老繁華的滇西名城毀于一旦。
騰沖光復后,時任云貴監察使的騰沖人、老同盟會員李根源等倡導籌建騰沖烈士陵園,于1945年7月7日,在騰沖疊水河畔小團坡落成,取名國殤墓園。整個小團坡以最上方的遠征軍20集團軍收復騰沖陣亡將士紀念塔為中軸線排列,左邊安葬的是20集團軍53軍陣亡將士,右邊安葬的是20集團軍54軍陣亡將士。每一塊碑上都刻有將士的軍銜和姓名,按當年的作戰方陣排列。由下往上看,如一排排整裝待發、即將開赴前線的隊列,陣勢和氣勢肅穆震撼。1994年,在國殤墓園基礎上建立“滇西抗戰紀念館”。
日軍占領滇西后,既有李根源的《告滇西父老書》,也有騰沖縣長張問德的《答田島書》。兩篇檄文表達滇西軍民保衛滇西、驅逐日寇的決心和信心。在整個國殤墓園地勢最低處,有一圓形墓,正面立有長方形石碑,上書“倭塚”、“李根源書”。旁邊的碑上注明:“里面埋葬的是侵騰日軍148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副隊長太田大尉和桑宏大尉三具敵尸”,“就讓這些侵略者的亡魂‘入土為安’,不得再逞兇禍世”。當年將入侵騰沖6千多名日軍的尸體埋入亂葬崗,但依舊無法釋放當地民眾的憤怒,遂將這三名軍官的尸體捆綁雙手,朝著中國抗日將士烈士墓跪立埋下。
抗日戰爭中的滇西抗戰是值得紀念的,如果說蘇軍在斯大林格勒的勝利是蘇德戰場的轉折點,1944年6月6日,美英軍在法國的諾曼底登陸是反攻的開始,那么日軍在“長驅直入,所向無敵”中卻第一次被滇西軍民擋在怒江天塹,使跨過太平洋的猖狂日軍再不能越雷池一步。
怒江防線是民族精神的防線,真實生動地告訴中國人,只有抵著干,決不退讓,才是生存之道。如李根源所說:“只有拼死,才是好漢!只有拼死,才是英雄,也只有拼死,才是中華民族的唯一出路!”想當年在滇西,山浪馱著兵浪,兵浪推著山浪,洶涌澎湃,排山倒海。軍民一齊怒吼撲向敵人,在這樣的怒濤重擊下,什么敵人都會被撞得粉碎!一個民族只要有了這種防線,再強大的敵人都會望而卻步,退避三舍,如果硬要撞來,只會變為粉末。
滇西抗戰值得紀念的意義,還在于滇西反攻不僅是中國抗戰中首開反攻先河,而且是自1840年以來,第一次將瓜分、屠殺、凌辱中國的世界列強打出國門。“反攻”這個詞,不論在軍事上、政治上還是民族精神、民族力量上,都是一個偉大的詞;中國人期盼變為一個偉大的行動;雪洗百年國恥,是幾代人的心愿。“反攻”也是一個我們的敵人最害怕、最不愿我們擁有的詞。
敢于反攻,能夠反攻,從逃跑到固守,從固守到反攻,從戰略退卻、戰略防守到戰略反攻,這不僅是力量的飛躍,也是民族精神的覺醒和飛躍!受壓迫的奴隸敢于反抗奴隸主是革命,全民族憤怒起來反抗侵略者也是革命。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在騰沖全部、徹底、干凈、一個不剩地全殲日軍148聯隊,從而使自己獲得解放,使山河再現、日月重光。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