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
——《凡人俗事》之二
安玉琦
醉漢,大名叫牛三。牛三自打沾上酒癮,漸漸地,嗜酒如命,一天不喝,就渾身難受,走路都打晃。后來村里人都喊他“醉漢”,他只抹兩下酒嘴,還朝人傻笑著,好像很得意的樣子。后來,都把他的真名丟了,只喊他“醉漢”
其實,牛三年輕的時候,是村里很壯實的莊稼漢,干農活兒一把好手,可后來迷上了喝酒。那年,從南方來了個放蜂人,牛三老婆常去家西那片雜樹林里剜菜、割草,給豬、羊操持口糧,一來二去跟那個能說會道的放蜂人混熟了,后來干脆跟著他跑了。不久,那個吃不了農活苦的兒子,也不聲不吭地出走了。牛三獨守空屋,饑一頓飽一頓地過日子。可他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沒本事。嘴里總是嘟囔著:“日子再苦,也得過;酒再差,也得喝。”
村西頭小賣部,有種散裝的老燒酒,便宜,但有酒勁;喝了上頭,但心里舒坦。牛三每天都要買一碗,不多不少正好一斤。他端著這碗酒,有時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見人就招呼:“來,喝一口!”村里人起初還躲著他,可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有時候,路過的人也會陪他喝兩口,聽他絮叨幾句:“日子是苦點,喝了這碗酒心里甜著哪!”
說來也怪,牛三平時走路晃晃悠悠,真像個醉漢。可是喝上一碗酒,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腰板挺直,腳步穩健,嘴里還哼著聽不清詞的小曲兒。三爺爺給他打圓場說,他這是借酒壯膽啊,平日里被生活壓得抬不起頭,只有在酒里才能找到點精氣神。
后來,又從南方來個放蜂人,也喜歡喝酒,常來小賣部買酒,牛三經常跟他碰面,但從不搭理他,還用斜眼剜他,就像見了仇人一樣。
這天清早,牛三酒癮來得早,就趿拉著破布鞋,晃晃蕩蕩來到小賣部,急不可耐地從兜里摸出皺巴巴的幾張毛票,往柜臺上一拍:“來一碗!”掌柜的也不廢話,熟練地舀上一碗酒,擱在他面前。他端起碗,脖子一仰,“咕咚咕咚”,一碗酒瞬間下肚,抹抹嘴,打個酒嗝,剛要拔腿出門,迎面與放蜂人撞了滿懷。牛三二話沒說,咣咣給了他倆耳光子。“醉漢!你敢打我!”便揪著牛三衣領一下子把他甩出門外。
“醉漢!有能耐,咱倆喝酒比試比試!我請客!”放蜂人向牛三發出了邀請。
牛三一聽,喝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滿身塵土:“比就比!俺醉漢那有怕你一說!”
放蜂人買來兩碗酒,孤自先喝了,隨后牛三也喝了。
放蜂人又買了兩碗酒,這回牛三搶先喝了,一抹嘴巴說:“你有能耐,咱去南大汪過獨木橋,比試比試!”牛三要去南大汪過獨木橋,指的是那棵百年老槐樹被臺風刮倒了,斜躺在水面上,乍眼看去就像一座橋。“誰從它身上走過去,就算贏。誰輸誰付酒錢。”
放蜂人比牛三少喝了一碗酒,自然清醒的多,很有信心地說:“比就比,誰怕個醉漢!”
酒壯慫人膽。他倆仿如上刀山下火海的出征勇士,雄赳赳氣昂昂地朝著南大汪奔去。放蜂人毫不猶豫踏上老槐樹,開始幾步還算扎實,但越往里走就越搖晃,剛到水面中間,便從樹干上落水了。看樣子他像個旱鴨子,在水里瞎扒拉,眼看著往水下沉。牛三見事不妙,一個猛子扎進水里,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推上了岸邊。牛三呢,在水里折騰的酒勁都過去了,四肢疲軟,軀體就癩蛤蟆一樣漂浮在水面上……
死在外面的人,不好抬回家里祭祀,怕的是陰魂不散。所以,牛三的靈堂設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放蜂人從小賣部買來一壇老燒酒,擺在棺材旁,拔開壇堵子,酒香裊繞著,有人聞著辣,有人聞著甜,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鄉愁味道……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