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映日木棉醉怒江(呂島/攝)
怒江的早春二月
作者:呂島
那一段小時光,是2004年的早春二月,我在高黎貢山和碧羅雪山之間出行,一個人背上沉重的行囊,行走了不少的山谷和野嶺。林木蒼翠,陡壁千仞,煙云回繞,萬壑爭流,這些成語里的現場,都被我認識了。親近自然的生活,總是讓我意外地活著,活在返璞歸真里,從自然的美好里,吸收更多的雨露和幽靜。和山川巨脈,續回的每一段塵緣,能喚動我敞開心扉,讓萬物的純凈,縫合心靈的芬芳。
2月10日,這一天,晴空萬里,天高云淡,從六庫的片馬口岸下山,趕到怒江岸邊,天色已近黃昏。這大山的落日,很唯美,撤退的時候,從容而優雅,它沒有魯莽,也沒有煩躁,靜悄悄地,走了一段又一段,臨到遁身,僅給西天染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那青色、金色、橙色、紫色,揉絲一樣的轉換和融合,朦朧動人,迷茫惹人,最后一刻,它宛如一幅被時光陳釀千年的古畫,無聲地飄動,把現場的山光水色照應,真是瑰麗無比。
那場面,像一個舞臺,給我演了一場動情的夕陽之戀。聆聽它的落幕,激動得太猛,恍惚和踉蹌,讓我習慣性地轉了一下身,目光才得以穩定。浪跡天涯的日子,很是愜意,潔凈的心情,還沒有被落日消耗完,東邊的一幕,又給我傳達了另一份喜悅。只見連綿起伏的高黎貢山,一鐮如眉的新月,恰似姍姍出臺的仙女,從山之巔露出苗條的身段。那鐮月,溫柔,妖媚,熹微的月光,和傍晚的余光相比,它更清亮,如同被雨水洗過的露珠,晶瑩如霜,美得叫人心里癢癢的。
月亮走,我也走,跟著它,沿著山路,我走進了漆黑的夜晚。來到山腳下,我找到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個客棧,是木頭房子,是怒族人家開的一個不錯的客棧,客棧離六庫不遠。每一次出行,我從來不去城里住,要么借宿在山里人家,要么找一家客棧安頓一顆奔勞的心。這是我第一次尋找怒江的春天,關于這樣的跑山話題,少不了拜訪怒江兩岸春的消息。早年,就聽說過,怒江之畔,木棉花開的時候,一江春水,和花開的聲音一道,為怒江之春勾勒出一幅迷人的春景圖。我揣摩著,如果我能用心靈的軟語敲開春景圖,或許可以得到春天是如何從怒江里蘇醒過來的。
怒江,是一條很著名的江流,它的源頭在青藏高原,一路走來,它最耀眼的就是穿越崇山峻嶺的氣勢。這條江流,有桀驁不馴的稟性,也有溫柔如風的氣質,特別是在春天里,一灣江流,碧波蕩漾,美意闌珊。
新的一天啟幕了,從六庫到保山的路上,盼念已久的木棉花樹,終于和我相見了。在怒江之畔,一樹繁花,正在迎風怒放。我來到這棵花樹旁,發現它出生的地方,真是讓贊美的文字融入了這片土地。這棵木棉樹,體型不小,它依山傍水, 實在是舒適。在它的左邊,流向遠方的江流,就是怒江,怒江走過這里,來了一個曲折回環的小灣。在陽光的撫弄之下,水波粼粼的一灣春水,入逆光,銀光如錦,走深水,凈綠如碧。好一條溫柔的江流,這一路,細語呢喃,如泉水叮咚,使人的耳畔縈繞著動聽的旋律;這一路,靜謐清幽,如春風表白,敲碎了我的目光。
在自然的情懷里,每一種樹,都可以以獨特的美姿向時令表達和抒情,每一種花兒,都可以綻放與眾不同的氣質,從而得到自然的認領和呵護。木棉花,和其它花兒一樣,在歸屬自己最恰當的光陰里,奔放獨特的個性,它厚實而柔軟,細膩而葳蕤。
在我的眼前,這一樹猩紅的木棉花兒,紅艷艷的,每一朵花,踏著春日暖陽,從樹枝末梢蔓延到頂端,猶似斑斑點點的火焰,啟動了這棵木棉樹的靈氣。它們都是從春天的腹胎里慢慢走出來的,它們知道,自己是春天的孩子,不能辜負春的寵幸,必須把最生動的芳心和臉龐,獻給春天。
木棉花,在嶺南的城鄉,是多見的,但在怒江之畔,我更愿意和它做一次心靈的對話。我喜歡山野鄉村,而這些和山野鄉村相映成趣的花樹,容易消融我的疲勞和孤獨,它們的熱烈和激情,是純凈的,也是豪放的。它們來的時候,滿樹的枝葉就走了,不曾有綠葉作伴,鮮紅的花瓣,一排排地簇放,被藍天映襯,更富有一份蓬勃的朝氣。而這份朝氣,和怒江的灣流之聲揉在一起,讓我看見早出晚歸的春天,始終都掛滿了笑意。
沿著怒江的水痕,我往前走去,相信自己的知覺,前方應該有更多春天的消息,等到我的造訪。怒江的畫廊,在這一段是多姿多彩的,在它的兩岸,蔓延的大山和空闊的田野,給人的印象不錯。今天的天氣,十分宜人,淺藍色的天幕下,明媚的陽光,泥土的芬芳,沁入心田,很地道的感受就是甘甜和舒暢。
陪著怒江,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它把我帶到了一個碼頭旁邊,讓我驚詫了許久。在近50米的空間,一個碼頭,一棵參天的木棉花樹,一戶人家,使怒江畫廊的這個段落,畫意很美,生活氣息更濃。
碼頭停靠了一只小船,江對岸,遠方是大山,大山和怒江間之間,是一片田野,田野附近零星地散落著一些村莊,莊稼地里的人們正在忙碌著春耕的活兒。一幅春耕圖,撬動了我思緒里的鄉愁。我打小就是在鄉村長大的,父母親起早貪黑的身影,透過這幅春耕圖,在我的腦海里無聲地浮現。鄉村的生活,我深有體會,故鄉的田野,是種植水稻的,每年的陽春三月,油菜花開滿了田野,春天撤走之后,油菜成熟了,大人們便開始忙碌早季稻的活兒。一輩子沒有走出鄉村的父母親,就是依賴著故鄉的田野,把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拉扯大人的。
在我還沒走出鄉愁的時候,一陣春風,掠過木棉花樹,帶起的輕微濤聲,讓我的目光返回現場。但見這棵木棉樹,風格更有趣了,滿樹的花兒,是橙紅色的,這種色調,讓人更陶醉,它比猩紅更淺,比橘紅更嫩,橙紅色的花瓣和花蕊,滾動式地吐出粉嫩的光焰,一樹美,是躍動的美,是熱鬧的美,它撞人肌骨,喚人喜悅,在這份喜悅里,我還有什么理由去觸發靈魂深處淡淡的哀愁呢!
在木棉樹的另一邊,一戶人家的大門鎖上了,適逢春耕時節,山里人家多半都會為春耕活兒忙里忙外。坐在碼頭旁,我仿佛是一個踏春的行人落入了這幅圖畫,在里面為春的每一類消息,做一個心靜如水的聆聽者。
在春景圖里,任憑撩人的春風,在我的發際上晃來晃去,這時候,打動我的,是怒江之畔的山野鄉村,靜靜流淌的江流,寧靜的村莊,古樸的屋檐和璀璨的花樹,每一張圖,都能激發人的童年記憶。
這么多年來,我和許多人一樣,念書,讀大學,從鄉村走進城市,成了客居他鄉的一代城里人。回不去的故鄉,很多原始圖景,在行走他鄉山水的日子里,偶爾和記憶重疊。今天的此情此景,就是如此神妙,它從我的腦門里喚出了故鄉的小河和故鄉的田野,一串串在田野奔跑、小河嬉水的兒時景象,那么遙遠,又是那么清晰。
在怒江兩岸,山里人,棲息的家園,依傍在美麗的自然山水之間,我想,為了生活,這片山野的人們,也有不少都遠走他鄉了,在他們的鄉愁里,肯定少不了故鄉的小河,怒江畫廊里的一點一滴,是他們思念故鄉的詩文。這次出行,記錄自然山水的方式,除了用文字之外,還特意帶上了810大畫幅膠片機,用膠片記錄大自然的山水畫意,這是我的初心,是生命途中的檔案。
醉人的春風,奔流的怒江,一次又一次催動了我的深情,我打開設備,木棉花樹,寂靜的山村和碧綠的江流,錯落有致地躍入膠片之間,叫人絕口稱贊!這種難度較大的攝影手法,盡管是我的起步階段,盡心地走,幾十年后,一定能壘起大自然的回音。
怒江,這條在東方裂谷里奔流的大江,它的生態系統雖然復雜而脆弱,但它是大自然不朽的杰作,在歷經千年的變遷里,固守著生命的奇跡,它以旺盛的生命力滋養了峽谷兩岸美麗的山村和城鎮。春天讓它變得溫順,變得澄凈,沿著蜿蜒流淌的江水,我走過怒江的春天,得到了它贈予的木棉花開的浪漫,帶走了它和春風彈奏的樂章,留下來的,是我弱小的身影。也許多年以后,我會重走怒江兩岸,重溫我的身影,夙愿一旦萌芽,我就知道,與怒江情未了的塵緣,沒有完結。
作者簡介:呂島,詩人。1993年、1995年先后畢業于武漢大學歷史學系、新聞與傳播學院,獲歷史學學士、文學學士。廣東廣播電視臺廣東衛視頻道知名紀錄片導演,中國首端真人秀節目《生存大挑戰》的創建者之一。2000年,曾投入7個月的時間,以詩人的腳印徒步中國陸地邊境。在當時,《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中國青年》、《南方都市報》、《楚天都市報》、《深圳晚報》等全國多家媒體曾對其當年的《生存大挑戰》邊境行進行報道,曾被《南方日報》等媒體稱為“苦旅詩人”。其出版個人詩歌集《野生的浪花》、散文游記《生存日記》等多部作品。從事紀錄片導演工作近20年,其紀錄片代表作為《秘境神草》。自2014年起,其歷經近十年的荒野探秘,導演的大型人文地理系列紀錄片《秘境神草》,取得了較好的反響,媒體稱其為“荒野導演”,節目在各類評獎中曾多次獲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