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階上綠
作者:徐業君
清晨走過老巷,青磚縫里新冒的苔蘚沾著露水,在晨光里泛著細碎的銀光。這些微不足道的綠意總讓我想起蘇東坡那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舊話。世間的道德修行,原也是這般不擇地而生,在瓦礫石縫間悄悄抽芽。
古城的茶樓至今沿用著舊俗。木桌四角嵌著黃銅錢幣,茶客們飲罷便在錢眼里投一枚銅元。有次遇見個老茶客,臨走時從布兜里摸出枚光緒通寶,輕輕按進錢眼。掌柜的忙說這錢比茶資貴重,老人卻擺擺手:"我祖父在此喝茶時便如此。"銅錢在百年歲月里輾轉,早已分不清是茶資還是信物,倒像是某種時光的封印,鎖住幾代人守諾的默契。
城郊的竹器作坊里,竹匠老周還在用著祖傳的刮刀。他總說機器刨出的竹片太工整,反而失了竹子的筋骨。去年有位商人要訂千件竹簾,見他手工太慢,搬來整套設備。老周把新制的竹簾泡進水里,第二天指著浮起的機刨竹簾說:"您看,沒經手的東西不沉實。"竹匠的固執里藏著對造物本心的敬畏,像竹子般寧折不彎。
友人曾講過他祖父的舊事。七十年代饑荒時,老人負責發放救濟糧。有日發現倉庫里多了袋米,原是運送時漏記的。當夜他挨家挨戶敲開三十八戶人家,把多出的米粒均分成三十九份。黎明時分米袋空了,老人兜里卻沉甸甸的——每家都偷偷塞回幾粒米。后來這故事成了家訓:"人心里的秤,比官府的砝碼更準。"
王陽明說"知行合一",倒讓我想起城南的荷塘。去年盛夏暴雨,滿池紅蓮被雨點擊得七零八落。今春再去,但見淤泥里鉆出千百尖角,有些頂著去年的枯葉,卻仍執拗地向上生長。正如我們每日都在與昨日殘破的自己相遇,卻又不斷在淤泥里生出新的骨朵。這種自我修正的生機,或許便是"自擬"的真諦。
暮色漸濃時,城隍廟前的石獅子被斜陽鍍成金色。百年來它們的爪子被香客摸得油亮,卻始終保持著昂首的姿態。忽覺道德修行正如這石獅,既要經得起萬千雙手的磋磨,又得守住最初昂然的模樣。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箴言,在暮鼓晨鐘里愈發清晰起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