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生命中的那盞明燈
陳寶林
我的父親,一個十足的鄉下蒙古人,他的生命如同廣袤無垠的草原,既堅韌又充滿生機。他從未踏足過學堂,卻以一顆聰慧敏捷的心,自學成才,成為了我們那個小村莊里多才多藝的能人。
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木匠,他的手藝精湛,制作的家具既實用又美觀,總能引來鄉親們的贊嘆。但他的才華遠不止于此,他還是一位鐵匠、皮匠、石匠,仿佛世間萬物,他看過就能做,做過就能精。記得小時候,我曾親眼見過他用一雙巧手,將一根普通的木頭,變成了一把精美的手槍,我興奮地把玩,卻不慎在手上留下了傷疤。這個傷疤,如今已成了我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烙印,每當觸及,都仿佛能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父親的智慧不僅體現在手藝上,更體現在他的為人處世中。他樂于助人,無論誰家有困難,只要找到他,他總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他義務幫村民維修農機具,收拾桌椅門窗,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因此,他在鄉親們的心中,有著極高的聲望和地位。
然而,父親卻是一個話語不多的人。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家,守護著這片土地。他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一種深沉的愛。他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有理、有節、有義的人生哲學。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對社會、對親人、對家庭,都無私奉獻著自己的全部。
父親的精神,如同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從小時候起,我就深受父親的影響,學會了誠實待人,與人為善。我承載著他的希望,從十八歲起,便踏上了自己的人生征程。從鄉文化站長到鄉黨委副書記,再到縣報社社長、大學校報主編,我一路走來,幾多曲折,幾多泥濘。但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和挑戰,我都始終牢記著父親的教誨,矢志不渝地堅持自己做人的愿望和信念。
回想起自己的成長歷程,我深深地感受到,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深遠的。他不僅教會了我如何做人,更用自己的言行,為我樹立了榜樣。他的大度、平和、善良、實在、忠厚,都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村里來了照相師傅,我纏著父親想要照相。但那時的家庭狀況,根本無力承擔這樣的開銷。我哭了,父親的同事見狀,紛紛解囊相助,湊足了錢讓我拍了一張照片。回到家后,我擔心父親會責怪我,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不僅沒有責怪我,反而拿著我的照片,久久凝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一刻,我讀懂了父親的心,他的原諒,不僅體現了他的大度和平和,更讓我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深深愛意。
還有一次,我上小學三年級時,不小心弄壞了同桌的鋼筆。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回到家后,膽戰心驚地向父親坦白。他既沒有打我,也沒有訓斥我,而是和母親一起,把家里僅存的雞蛋拿出來賣了,賠給了同桌。然后,他告訴我,等放寒假時,和我一起上山砍麻黃,換錢給我買鋼筆。那個寒假,我跟著父親和母親,頂著刺骨的寒風,一刀一刀地砍著麻黃草。雖然手被凍得紅腫,甚至不小心砍傷了自己,但當我拿到那支新買的鋼筆時,所有的痛苦都煙消云散了。你知道羊剪絨的帽子有多好嗎?在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羊剪絨帽子絕對是引領能時尚風潮。那時,正讀初中的我看到戴頂羊剪絨帽子的同學,真是羨慕極了,做夢都想父母能給自己買一頂羊剪絨帽子。當時,一頂羊剪絨帽子需一二十塊錢,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幾十元錢,買了羊剪絨帽子,這個月就只能喝西北風了。做為普通農戶的我們家,羊剪絨帽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羊剪絨帽子也是經濟條件的象征。我把想買羊剪絨帽子的想法和父親說了,他們倒是沒意見,只是家里拿不出錢。父親開導我說:你自己想法掙錢買呀。父親的話讓我的心中升起了希望。恰巧那年冬天離我家十幾路遠的塔拉荒漁泡出魚,當時才十幾歲的我加入了翻冰排的隊伍。每天早晨,天朦朦亮我就起床,吃完飯騎著毛驢就跟隨大家出發了。當時翻冰排需要一定經驗,泡面冰層1米左右,很厚,穿一個窟窿要用好長時間,頭幾天,別人翻出一窩一窩的魚讓我非常眼熱,可我穿了好幾個窟窿都找不到魚,我卻已經被凍得透心涼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臉凍得生疼,更慘的是,不知驢騎屁股馬騎腰,頭一次騎驢硬是把自己稚嫩的屁股騎鏟了,晚上回家后,屁股火辣辣地疼。父親看到我的樣子,特別心疼,勸我別去了,從小就很倔強的我沒有放棄,硬是咬牙堅持了下來。鄰居戴姨看我可憐,到了冰面就開始教我怎么找魚窩,怎么穿窟窿,后來我漸漸學會了。翻冰排打魚好過癮,冰凍絕底,真如俗話所說“魚真是粘魚找粘魚,嘎魚找嘎魚”,魚一窩一窩凍死在冰層下,翻去冰塊你就只管揀,一窩好幾條大小不等。后來父親把我奮戰一個寒假的魚以每斤8分錢的價格賣給當時通榆縣交通運輸隊到包拉溫都鄉糧庫運糧的司機,我竟然掙了20多塊錢,賣完魚,父親就領我到供銷社,讓我挑選了一頂羊剪絨帽子,對新帽子愛不釋手的我,也沒問父親花多少錢,把帽子戴在頭上,真是心花怒放,一溜煙跑了。
還記得那是1979年,我考上了通榆縣第二中學,學校設在通榆縣瞻榆鎮,離家很遠,大約有50公里的路程。那時交通閉塞,沒有交通工具,上學時,學校用當時的校車——一掛大馬車把我們幾個考上高中的學生送到學校。到校后,我發現校園里有那么多自行車,整整齊齊排在一起,當時騎自行車是很幸福的事情,不亞于現在開私家車了。城里條件好一點的人家,都能給孩子買臺自行車。開學不久,很快到國慶節了。學校放假,剛剛離家不久的我已是一個多月沒有回家。真的很想家,但苦于沒有交通工具,不能回家。那年國慶節,幾位同學老鄉原計劃都在學校過節,可是國慶節早晨一起床,我來到他們宿舍,卻發現屋里空蕩蕩的,原來他們把我扔下回家了!此情此景,讓我也發了狠心。我背起書包,獨自一人徒步踏上了回家的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天要趕100余里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金秋十月,天高氣爽,早晨7點多鐘我就出發了。不熟悉回家的路,只好邊走邊打聽。回家的路是那么遠,似乎要驗證一顆年輕不知疲憊的心。途中我渴了,就到路過的屯子里討口水喝,餓了,拿出背包里的餅干。當看見炊煙升起的家時,我的兩條小腿已是硬邦邦的了,向前挪動半步都感到困難。前行不了,我轉過身,退著走,終于走到家了。父親見到我,又驚喜又害怕,雖然沒有訓斥我,但父親慈祥的臉上顯現出幾絲無奈。這次徒步回家,感動了父親。盡管當時我家生活十分困難,父母還是一分一分地擠,湊零錢攢整錢,又賣了一頭豬,托在供銷社當營業員的暴大嬸走后門買了一臺白山牌自行車。自行車買來后,我和姐姐弟弟圍著車子看啊看,晚上高興得睡不著覺。從那時起,這臺白山牌自行車一直是我們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它一直承載著我,從鄉村的土路走向城鎮光滑的柏油路,承載著一段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如今,歲月流逝。
歷經世事的我,再詮釋“夢”這個字眼兒時,總會回味我的一張照片,一支剛筆,一頂羊剪絨帽子,一臺自行車,回味父親的教育、回味我后面走過的人生路,許多夢想,真的是靠勞動得到的,于是心里,萬般踏實。現在,我找不出華美的詞語來描寫我的父親,我也不想用一些富麗堂皇的言語來描寫我的父親,我怕駕馭不住文字而曲解了父親對我們深深的愛,我也怕駕馭不住文字而偏離了父親對我們這個家庭深深的關懷,我想守住父親樸實無華的美,我更應傳承父親留給我的一切。到深圳、湛江這幾天,在女兒和兒子身邊,我在享受假期與兒女相聚歡快之時。夜晚,躺在床上,望著皎潔的月光,想起父親的皺紋,想起父親潔白如雪的胡須,我的眼淚不禁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一次次漫濕了我的枕頭。我想,父親離開我快4年了,但是他對我如大山一般凝重的關愛總是令我難以忘懷,他那如同江水一般綿長的期待,總是在我的心中生長。我沒有理由不承載父親的厚重的關愛和期待,嚴格要求自己永遠做一個好心人, 做個社會有用之人。我也將教育好我的兒女們,讓她們成長為對社會、對家庭有貢獻的人,讓上一輩的寬仁和慈愛在后輩們身上延續,延續……
如今,父親已經離開我們快十年了。每當回憶起他的音容笑貌,我都會感到無比的溫暖和懷念。他的精神,如同那盞永不熄滅的明燈,永遠照亮著我前行的道路。我深知,自己身上所具有的誠實、善良、堅韌、勇敢的品質,都是父親給予我的最寶貴的財富。我會繼續承載著父親的希望,用自己的言行去服務社會、造福桑梓。我相信,如果九泉之下的父親在天之靈有知,他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和欣慰的。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