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摸鄉(xiāng)愁
作者:郭松
鄉(xiāng)愁,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情愫,有時感覺它很清晰,有時又感覺它很模糊,這種情愫人人都有,可我有時會為之悵然,不知鄉(xiāng)關何處。
我在四川古藺縣城出生,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環(huán)境爛熟,情感深厚,我心底認同?那是我的家鄉(xiāng)?。但從到省城求學、在外省工作,尤其是父母過世以后,我在說話、行文上更多用老家或故鄉(xiāng)。
家鄉(xiāng)與老家或故鄉(xiāng),在含義、情感和使用上是有細微差別的。家鄉(xiāng)更多是說自己的生長地或籍貫地;故鄉(xiāng)?更多是說曾經(jīng)在那里生活,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那里生活了。?家鄉(xiāng)?更多表達的是親切感和歸屬感;故鄉(xiāng)?更多表達的是懷念意味和精神寄托。?
我父親是重慶璧山人,聽說祖父曾是鄉(xiāng)間的貨郎,父親讀過私熟學堂,因家境貧寒十四歲就輟學,到重慶一家皮鞋廠做學徒,解放初期流落到古藺,先在一家布匹店做學徒,后招到百貨公司、縣聯(lián)社,再后來到縣政府工作,在農機局退的休。
我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古藺人,外公家是縣城中街頭的江家,外婆家是城郊麻灣頭的羅家,聽說外公家早年間是“收租子”的,大概是所有人向使用人收取租賃或租用某物費用的。按理說外公家經(jīng)濟寬裕,應該讓母親多讀一點書,不知為什么小學畢業(yè)就不讓讀了。
我少年、青年的時候,相關表格的籍貫一欄,大都填的是璧山,因出生在古藺,璧山只去過一次,印家不深,后來就都填古藺了。有位鄉(xiāng)土詩人寫過一首懷念父母的詩,其中有一句讓我感慨,他說,“埋葬了父母,便是埋葬了故鄉(xiāng)”。而我從記事起,一直成長在父母搭建的家庭中,父母也好故鄉(xiāng)也罷,我都無以埋葬,不屬不肖子孫。
十八歲那年,我跟家鄉(xiāng)分離了。到成都上大學,畢業(yè)后應招入伍,轉輾多地,選在昆明定居,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昆明是我生活最長久的地方,也稱得上是我的故鄉(xiāng),有時又感覺這說法不近情理。無論如何,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具有唯一性,除此之外,多出一個故鄉(xiāng)心里會茫然。這種感覺不見得人人都有,如果人還沒有活到一把年紀,恐怕很難體會這樣的孤寂。
在我四十四歲和四十七歲那兩年,把我拉扯大的老母親、老父親離開了人世。他們晚年的時候,都由我兩個姐姐照顧,可在我看來,他們都走得很安靜,讓我慚愧是他們沒有折磨一下我,他們走之前都有一些征兆的。回老家探親的一天清晨,我發(fā)現(xiàn)母親起床比平時早半個鐘頭,穿著整齊地坐在客廳里發(fā)呆。我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說,文強(我哥)托信來了,要接我去他家,那時我哥已經(jīng)走了。驚駭之后我笑著說,您老人家做夢了吧?她笑而不答,我便沒放在心上。
回到部隊以后,我仔細想了想,深感內疚和自責,應該多陪她說說話,沒想到幾個月后她果真走了。我不迷信,沒跟別人說過這些征兆,但確實有種豁然明白的感覺。人在離世前,真的一心想著子女。這樣的事在我父親離世前也一樣。父親解放前讀過一些書,算得上肚子里有墨水的。聽兩個姐姐說,父親病危時送他去醫(yī)院,他意識到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依依不舍、含著眼淚地離開家。去到醫(yī)院后,果真沒能再回到家,在病榻上離開了人世。
兩個姐姐告訴我,近乎昏迷的那些天,母親和父親的情緒倒平靜,只是時不時沒來由地喊一聲我的名字,朝著天花板喃喃細語。有表情,有停頓,也有手勢,就像在跟我對話。那種情景,我猜想是不是每個人在臨終前,遠方的子女當真會來送他們上路?可以肯定那是他們的幻覺。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些幻覺竟然毫無二致,都在臨終前呼喚?百思不得其解,我只能認為那是人離世前的一種愿望。這一點似乎說得通,是最能體現(xiàn)故鄉(xiāng)情感的。
父母去世的時候,我也有了一把年紀,已經(jīng)是殫見洽聞,體驗到了許多沒體驗過的事后,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愿望。他們心心念念地惦記著的子女,在我心中燃起了越來越濃的情感。讓我時常想象老家的樣子,惦記那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暗自責問自己,幾年都沒回去看看了。他們把所有的鄉(xiāng)愁托付于我,希望我替她們完成心愿,我若不回去,心里會過意不去。
其實義務和擔當不都是我這愿望的由來。父親也是從家鄉(xiāng)走出來的,而我卻很少去他的家鄉(xiāng)。應該說父母去世前與我臨終對話,在我心中時常有回故鄉(xiāng)看看的念頭。當我父母呼喊我的名字,尋根問祖的愿望便閘門大開,再也抵擋不住了。做出決定之后,我心情竟變得格外急切。做些準備后,便偕妻兒或單獨,朝著老家的方向而去。
從那以后我回去過好幾次,每次都有回故鄉(xiāng)探望親人的感覺;我很珍惜這樣的感覺,不時還為之感嘆,覺得時光流逝過快,今后恐怕越來越難得回去了,我再無悵然。親人的心愿在哪里,哪里便是我心底的故鄉(xiāng)。我已根有所植,心有所安,情有所托。盡管山高路遠,只要將手掌貼在胸口,感到律動和滾熱,那便是我的鄉(xiāng)愁。的的確確,這鄉(xiāng)愁源自衷腸肺腑。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fā)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